宋夫人听了这话当即骂道:“你个蠢出升天的,哪个贱人会在脸上刻着‘我是贱人’?让他去也不知道是帮我儿还是害我儿。”
那宋玄景就跟他那姨娘一样,是个惯会作戏的人,偏偏宋玄安就跟不长脑一样,把人当成好大哥。
那下人听了这话也终没敢再去吭声,缩了缩脖子没再吭声。
*
七月流火,到了八月,过了最热的三伏天,天气也不似火炉一般,终于凉快了些。
顾淮声已经重新回衙门上值,这日傍晚,他打算下值从衙门回家,书良从一旁上前禀告,他道:“公子,方才探子传信说,表小姐回姜家去了。”
姜净春不在姜家的这段时日,顾淮声一直让探子跟着她,不让人盯着,他也不大安心。
不过好在,这些时日她一直待在陈家,待了约莫有二十来日,期间一直也没出过门。
倒是宋玄安,总是动不动就往陈家跑。
或许是许久没有听到有关她出门的消息,顾淮声的眉头不自觉跳了跳,他问道:“是带着行李回去的吗?”
书良摇了摇头,“没有,应当到时候还会回陈家。”
听到这话,顾淮声大步出门上了马车,他启声,“去姜家吧。”
没过多久,马车就已经到了姜家。
赶了个巧,姜净春同顾淮声的马车一同到了姜家后门,两人从车上下来,撞了个正着。
自从姜净春从姜家离开之后两人算起已有二十多日未见。
顾淮声发现,或许是这几日不在姜家的缘故,姜净春面色瞧着都比先前好些了。前些时日消减下来的肉这些时日也生回来了些许,想来这几日在陈家和她那两个朋友过得不错,没再去想从前的那些烦心事。
两人忽然碰见,姜净春眼中显然有瞬错愕,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想了想后,她还是抿唇唤道:“表兄……”
当初姜净春死活不愿再同顾淮声往来,想来也是因为对从前的事情还存着些气,气顾淮声当初如此对她,如此欺负她。可是如今不一样了,经历了这么些事,姜净春也看明白了,同其他人相比,顾淮声可算是太善良了,他最不好的地方也不过是不喜欢她,而且嘴巴说话难听,做事绝情又无耻……
现如今,她也已经打算嫁给宋玄安。再去计较从前的事情,好像已经没了意义,倒显得是她还对从前事情耿耿于怀,不肯放下。
倒不如坦荡面对,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听到姜净春主动同他打招呼,可顾淮声却心生不安。
总觉得不大对劲。
又想到宋玄安这几日一直在往陈家跑,顾淮声眉头蹙得更紧。
姜净春没有等到顾淮声的回答,她又问,“你也要去找祖母吗?”
顾淮声点了点头。
姜净春道:“我也是去找祖母的,一起吧。”
她今日回来,是想要同老夫人说和宋玄安的事。
毕竟是婚姻大事,她不乐意见李氏,那便让老夫人来做主。
顾淮声在也无事,他听见了更好。
没什么不能听的。
两人往荣德堂去,路上顾淮声没忍住问她近况,他问她这段时间过得如何,还好吗。
姜净春笑,点头说都好。
离开姜家之后也才发现,人生无雨,天清气朗,哪里都好。
到了荣德堂的时候正好碰到老夫人在用晚膳。
老夫人见到姜净春招呼不打就回来,一时之间难免激动,她赶紧让人坐来了身边,连一旁的顾淮声都看不见了。
“好孩子,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想开了些,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怎么也不提前同祖母说一声,现下这个点晚膳又用过了没……?”
老夫人一连串的问题丢出来,姜净春也不知该去回答哪个,她挑了个简单的,摇了摇头,回道:“还不曾用过呢。”
听了这话,老夫人又赶紧让下人去拿了副碗筷,姜净春看向一旁的顾淮声,见他身上还穿着官服,便知道他应当也还不曾用过晚膳,她道:“祖母,表兄应当也还不曾用过晚膳呢。”
听到姜净春的话,老夫人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顾淮声。
“怪我怪我,你一回来就激动了些,连伏砚也给落一边了。”她又向一旁的下人道:“再多拿副碗筷来。”
顾淮声自也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毕竟她这么久没见姜净春,心中自然是有些激动。他听到了姜老夫人的话,也跟着姜净春一同入了座。
老夫人胃不大好,晚膳用的也清淡,见两个孩子突然一起回来,想让下人再去小厨房烧两个菜来。
却被二人阻止,她便也没再坚持。
碗筷上来之后,两人漱口擦手,老夫人在一旁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姜净春。这么些时日未见,她也不知道她在陈家过得如何,那陈家有个后母,也不晓得欺没欺负他们。
本来还有些担心,可看她面色红润,眉眼舒朗不再积聚着郁气,便也知道,她在陈家待得比在姜家舒心得太多。
姜净春把擦手的巾帕放到一旁,而后回了老夫人的话,“我在陈家待得挺好的,阿清对我很好,她的后母也不曾说些什么。”
这些时日,陈穆清被沈桃安排了嬷嬷去学东西,姜净春就在房间里头待着,只是后来,待得久了,还是一不小心和沈桃撞了个正着。本来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出乎意料,她什么也没说,两人打了个招呼,她也就默认了姜净春继续住在陈家。
反正她们素日也没什么机会能见到,沈桃除了偶尔来检查陈穆清的功课以外便也不往她的院子里头去。
姜净春在陈家待得也算快活,没什么烦心事。
听到她说过得不错,不见面上有什么作谎之色,老夫人才放下了心来。
姜净春一边接过下人递来的碗筷,一边又继续道:“今日过来说有件事情想要去同祖母说的。”
顾淮声在一旁听着姜净春的话,听到了这里,他手上动作微钝,屏息去听接下来她要说的话。
“祖母,我想同宋玄安成亲。”
她这话一出,此处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成亲……和宋玄安成亲……
她在陈家待了二十来天,回来后怎么就说要去和宋玄安成亲了呢。
顾淮声闻此一时之间就连动作也没了,他下颌紧紧绷着,捏着筷子的手也泛了白。
一片安静之中还是老夫人先开了口,“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见老夫人这幅神情,姜净春问道:“难道祖母觉得宋玄安不好吗?”
老夫人忙回了神,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认真同姜净春说起了这事,她道:“祖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着有些太过突然。”
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相比起来,宋玄安哪里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家世清明,当初他的祖父还曾帮扶过姜家,算起两家关系也算不错。况宋玄安是大房嫡子,若将来考取了功名,宋家迟早要传到他手上的。
他这唯一不大好的地方也就是同姜净春一样,有些太过孩子气。
可少年少女不都这样吗,到时候真成家立业了,自也会撑起自己的一个小家。
老夫人知道姜净春因着往事,现下不大愿意见李氏,所以才来同她来说了这桩事情。
她这是想让她给他们做主。
老夫人问道:“这事是你们两个小的说好了的,还是同他母亲也说过了的?”
姜净春视线落在面前的菜上,回道:“是同他母亲说好了,她母亲说只要他这次中了举,就都听他的。”
老夫人还不曾开口,一旁的顾淮声就先出了声,“你就这么相信他能中?”
他嘴角带笑,尽量让自己问出这话显得和善又不在意。
姜净春马上道:“那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她相信他。
听到了姜净春的回答之时,顾淮声嘴角伪装的笑就那样僵住,显得有些可笑。
“万一不中呢。”顾淮声不死心又问。
姜净春想了想,道:“不中就不中,三年后又不是不能再考。”
顾淮声听到这话,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筷子同瓷碗相碰发出不小声响,他这样的动作都堪称失态。
他凛声道:“三年?三年很短吗。三年之后,你十九,他二十一了。”
他在意的并不是十九和二十一这个年岁,而是她竟说等他三年又何妨。
三年在她口中太过轻飘飘,显得她和他的情谊更加深重。
姜净春被他这突然来的脾气弄得莫名其妙,就算是三年,那又同他有什么干系,他又在那里气些什么。
顾淮声撂了筷子,姜净春也撂,她道:“怎么了吗,三年又有什么等不起的。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同你一样一举中第吗,这世上科举考个十几年,几十年的都大有人在,不过是三年罢了,一次不成,再来一次又何妨。”
她现在都已经顾不得若宋玄安真考不上两人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她只看不惯顾淮声自以为是来教训她。
她道:“再说了,他这都还没考,你凭什么说他考不上。我相信他,就算他没你这样厉害,你也犯不着用鼻孔去看人吧。你自己不也二十一未娶,管别人那么宽作甚。”
顾淮声听到这话,脸色铁青更叫难看。
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开始这般护着他了。
眼看两个人就要吵起来,老夫人忙劝起架,她对姜净春道:“莫要气莫要气,你表哥这是关心你,他这是怕你吃亏受委屈了。他就是个破嘴篓子,不会说话罢了。”
顾淮声也有些憋闷,听到了老夫人的话本还想要嘴硬,却被她甩了个眼刀过来,他噤了声,终是安静。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他。
还争,还想争,争到两个人都急头白脸他才舒服,难怪姜净春越看他越烦,这嘴巴,谁喜欢得起来那也是奇了怪了。
姜净春瞥头去看顾淮声不再说话,心里头的气也小下去了些,没再继续争执下去。
老夫人看姜净春是铁了心要嫁给他,她抓过姜净春的手看着她郑重问道:“你真想好了?”
姜净春点头,也看向她道:“真想好了,宋玄安对我很好,他发誓不会欺负我。”
一旁的顾淮声听了这话却又坐不住开口,他声音冷淡,可说得话却太过骇人,他说,“发誓吗?谁不能发誓,竖个手指头的事情,我也可以啊。”
他这话一出,这处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两人皆看向了他。
正常来说,姜净春下一句话就该赌气去接 ,“那你也发个誓给我瞧瞧啊。”
顾淮声在想,如果她这样说的话,他真的会发个誓给她看,他会亲自像她证明他说的话。
然而,姜净春只是幽幽道:“我又不嫁给你,要你的发誓做甚。”
这轻飘飘的话却像是一把利箭射了出去,顾淮声像是被这句话气到了,神色冷峻,忽地撩袍起身往外去。
顾淮声今日这样实在有些失态了。
他自己今日都不知道为何情绪这般不稳定,是因为姜净春说得那些话吗?
或许,他得不承认,就是因为她说她要跟宋玄安成亲,他才这般难以忍受。
他都想好了的,他分明不该这样的,不要再惹她生气了,毕竟,当初是他先那样伤人的。可是,今日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又怎么能忍得住呢。
顾淮声走了,姜净春也乐得清净,否则他在旁边总是说些有的没的,烦死人了。
她重新拾起了筷子用饭,显然不将方才的插曲放在心上,老夫人也没了胃口用饭,知她一会要走,便只想同她说话。
她对她道:“祖母明白你的意思了,看你是非嫁宋家那小子不可了。”
姜净春道:“从前我喜欢顾淮声的时候,祖母说我同他不相配,那我难道同宋玄安也不相配吗?”
她都有些不明白了,那她究竟同谁配。
老夫人摆手,“我可没说你和小宋不配,只是终归有些担心罢了。”
想来,若真论姜净春嫁谁她能放心,那还真也就只有顾淮声了。不过,现下看来他们之间是没了可能。
“不过你若选他,那想来他也是极好的。那到时候,祖母在家里头等你们的好消息,若他中了,祖母等他来提亲。”老夫人犹豫了片刻后又道:“不过......这事可要知会你母亲......”
“我母亲已经死了。”姜净春垂了眼道。
老夫人瞬间噤声,没有再提。
她知道,姜净春已经想明白了,她不会再去认李婉宁为母了。
这事,是他们不厚道,他们是凶手。
姜净春现在应该都恶心,喊了李氏那么多年的母亲。
她不再去提此这件事,一提起这件事情姜净春心情便不大好。
祖孙二人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外头的天已经不再亮堂,怕又碰上了宵禁,姜净春才起身离开。
等到出门之后,本以为顾淮声早就已经离开,却不想竟还在廊庑之下站着。
天已经黑了,月弯露了个头,他站在回廊下,背影冷冷清清。
姜净春看他那副样子,也猜出这是在等她。
罢了......
她想了片刻,最后还是上前走向了他。
“你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淮声听到之后便回了身。
“你真这么喜欢他吗?”他又问,“是从一开始就喜欢?和他还是朋友的时候就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