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不由得庆幸,今日还好是顾淮声在坐阵,有了他在,再难办的事情都不大难办起来了。
他注视着顾淮声的动作,只见,他用指盖顶开了那小盖子,“啪”的一声,盖子落地。
不远处的宋玄安显然也将顾淮声的动作看在了眼中,他瞳孔猛地瞪大。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笔会是这样的?!
他死死地盯着顾淮声的动作,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只见顾淮声抬眼,也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对视了一眼,可他就在宋玄安的视线下,面无表情将笔管倒了过来,里头掉出了好几张金箔。
笔管是空心,里头藏着金箔,拿起来这几张金箔来看,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顾淮声微微眯眼借着日光去看,发现记着的是四书五经的内容。
搜检见到此物,面色瞬时大变。
虽他看不到这金箔上头写着些什么,可此物基本就能断定宋玄安舞弊。
将小抄放在笔管中,以往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
顾淮声将这东西放在手上看了好一会,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许久没有反应。
直到搜检出声提醒,他才回过了神来。
顾淮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淡不可见,他看向不远处的宋玄安,少年的眼中仍旧是止不住的惊愕。
顾淮声见他反应,也基本能猜出这东西他事先并不知道。
可那能怎么办呢,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啊,他现在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他转回头去对搜检道:“宋玄安笔中藏有不明物,涉嫌科举舞弊,将人押入监牢。”
第三十九章
宋玄安莫名其妙碰了这么一出, 面色都已经变得惨白,他根本就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为什么兄长送他笔里面会藏了这种东西。
他脑袋空白一片,直到被人押了下去, 甚至也都没能反应过来。
周遭看到宋玄安被人押走, 一时之间不由猜疑纷纷。
这宋玄安的祖父那都是出阁拜相的,他犯得着去作弊吗?可那藏了东西的空笔管确确实实也是从他的身上搜出来的。
众人也没再去猜, 也只是看个新奇罢了, 他们明日都还要考试,谁还能在这样的关头管得着的别人去。
顾淮声让手下的人收好了罪证,而后起身离开了这处。
*
宋玄安被押入监牢一事并不小, 宋家一直有人守在贡院外面,见宋玄安被人押走, 很快就知道了这处发生的事情。
那人急急忙忙回去家中报信。
宋夫人听到了送信的人话之后,瞬间晕头转向, 几乎不曾昏死过去。
她这孩子她最清楚,他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即便秋闱对他重要,他也不会做出来这么些脏事!
可究竟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上搜出那东西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也实在不知道。
为什么在他身上搜出小抄并不是重点,她现在应该去想如何能去把人从牢里头捞出来, 他这不明不白就被人断了舞弊,将来岂还想着入仕?不被打死那都是运气。
这脏水, 宋玄安可绝对不能就这样受了, 若是一受,他这辈子的前途光明可就什么都没了, 这人就彻彻底底被毁了!
明日秋闱才正式开始,听闻顾淮声尚且没有给他定罪,那一切说不准还能有转机。
她马上动身去寻了宋阁老,他今日应当在内阁的值房中当差。他在宫里头,宋夫人不方便进去,只得让人去请他回来,说是家里头出了大事。
下人也知事态紧急,不敢耽误片刻,赶忙跑去了宫里头传话。
到了宫门口,那下人给守门的侍卫塞了一两银子,让他进去帮忙传个话,说是家里头出了个大事,不得不请阁老出门。
那侍卫一是看在宋家的面上,二是看在银钱的面上,听小厮语气急切,也没再耽搁,赶紧让人去内阁值房递了话。
今日是宋阁老和王顺一同在值房中当差,两人私底下不大对付,但面子上倒还过得去,素日里头也算相安无事。
外头匆匆跑来了个人附到了宋阁老的耳边说话,他听后马上就想起身,可在这时一旁的王顺不缓不慢开了口,他道:“宋阁老这是去哪呢?”
宋阁老也不知家里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听传话之人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便也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又想起今日是宋玄安去贡院的日子,心中所想更多。
难不成说是贡院那里出了什么事?
他回了王顺的话,道:“家中有急事,回去一趟。”
两人年岁相仿,都已过六旬,相较之于王顺硬气的长相,宋阁老的长相便显得柔和了许多,可此刻因为着急,听到王顺的话眼中也不免露出了几分不善。
这王顺什么时候开口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说话,不就是想故意刁难他吗。
宋阁老并不大想同他纠缠,转身就想要往外去,可王顺却又先他一步出口,“今日是您家孙子去贡院的日子吧,您这么着急回去,连值都不当了,这般反常,到时候万一后来出了什么事情,落到了旁人的口中拿去一上称,可真了不得了。”
他语气客气,说的话却不怎么客气了。
都是些人精,听到王顺的话,宋阁老基本能断定就是宋玄安那边出了什么事。
呵,他那消息比他倒灵通多了。果然,京城中他手眼通天,没什么事是不知道的。
宋阁老心中冷哼,可也知道王顺这话是在变相的警告,警告他若敢出门,将来且不管宋玄安出不出事,他一定就要拿这事出去上称。
有事情若上了称,那就是一千斤都打不住。
宋玄安若真出了事,他现在放着差不当就着急出门去,落在旁人眼中只怕是有通贿嫌疑,看王顺这样子,即便他出了门,也会派人盯着。锦衣卫的人里面有他的人,那群人只怕更是难缠。到时他的动向他一清二楚,被他们盯着,就算是想做些什么怕也不成。
宋阁老即便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被如此警告,也暂动弹不得,没了办法,他只能让那人去回拒了宋夫人。
宋夫人在家中等了许久,可却等来宋阁老在忙,走不开身的消息。
她瞬时间头脑更加昏胀。
但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了后,便去寻了宋贺。
虽然寻常时候夫妻二人感情不大好,可毕竟是宋家出了事,宋玄安又好歹是他亲生的儿子,他岂又能坐视不理呢?他总会去想办法救他的吧。
可宋夫人怀着的希冀就在见到宋贺的时候被打了个稀碎。
两人在他衙门的院子里头谈话,此地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宋贺在听到了宋玄安因为藏小抄一事被抓起来之时,登时火冒三丈,“这个混账东西!我就晓得他安生不了一日,早些的时候不晓得去好好读些书,到了现下去做这些偷鸡摸狗的把戏!做也就算了,考场还没进去就被逮了个正着。宋家的脸,他祖父的脸真叫他丢了个尽,到时候圣上问责起来,牵连了宋家,我非打死他这个混账东西……!”
他这噼里啪啦一席话就这样猝不及防砸在了宋夫人的身上。
宋夫人眼中都气出了泪来,“你不信他?你竟然不信他?!”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身为他的父亲难道不知道吗?
他这样善良的孩子,他却将他想得那样懦弱无用,在他的口中,他的儿子,就是个只能靠作弊考取功名的人吗!
宋贺仍不觉自己有错,“我可有说错?他若能有阿景一般懂事,我又何至于这般想他!”
宋夫人听到这话彻底失去了理智,竟狠狠打了宋贺一巴掌。
她今日真是疯了才来找他,他就巴不得她的儿子出事,去给那个贱人的儿子让路!她竟然还去妄图让他帮他?
宋贺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下意识就抬起了手想要打回去,然而,或许是碍于所谓的君子礼教,最后手在半空中扬了半天,却还是没能掌掴下去。
宋夫人也不再奢求这个人能出面救她的儿子了,她含着热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后,便甩袖离开。
宋夫人离开之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身边的嬷嬷道:“夫人莫不如去找两位姑娘试试看......”
她还有两个出嫁的女儿,她们总不能对这个弟弟见死不救。
宋夫人拿着帕子掩面而泣,“都嫁了人,还烦她们做些个什么啊,华儿孩子都四岁了......再因这事去求她们,她们又能如何?平白在婆家矮个一头上去。这次的监临官是顾淮声,他这般不近人情,就算去了又有什么用啊。”
宋阁老出面都是有些难顶,旁的人……算了吧。
话至此,两人沉默片刻,马车上只剩下了宋夫人的呜咽声,过了片刻,那嬷嬷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开口道:“如果是顾小侯爷的话,那让姜姑娘去求情岂不是可以......”
她这话一出,宋夫人哭声也顿住了。
姜净春和顾淮声是表兄妹,顾、姜两家又那般亲近,虽顾淮声素来日里头不通人情,可看在亲族的份上,总也不会不见姜净春的。
顾淮声会听姜净春的话吗?她也不知道。
可是现在,姜净春 好像是最后一条出路了。
而且姜净春也不会对宋玄安见死不救。
这样想着后,她赶紧让车把式调转了方向去往陈家。
姜净春同陈穆清尚且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现下已近晌午,只见宋夫人急急忙忙朝着她们奔来,分明已经到了秋日,她竟满头大汗,整个人看着湿得不行。
姜净春和陈穆清相视看了一眼。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只见宋夫人直奔姜净春而去,她眼中还含着泪,用力抓紧了姜净春的双手。
姜净春被弄得更是心惊,不知作何反应时却听她哭着道:“小春,你救救玄安吧!”
姜净春听到这话脸色瞬时一变,宋玄安出事了?!
今晨时候还好好的,现下不过片刻的功夫,能出个什么事呢。
听到宋夫人这话,见到她这幅情态,却也知事态紧急。
姜净春也急起来了,她忙问,“伯母,您说就是了,宋玄安他这是怎么了?”
“他……他被你表兄抓起来了。他带去的行囊中被人收拾出了作弊的东西……怎么可能啊,玄安他怎么可能作弊呢?!他不是这样的人的,你也知道的……他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宋夫人情绪激动,姜净春被她抓着手,听了她的话话也头脑发昏,手脚冰凉。
作弊?怎么会作弊……
她自然也相信宋玄安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为什么又会从他那里搜出这样的东西来呢。
这事究竟如何她现下也无法得知,只怕见了宋玄安才能知道答案。
姜净春头昏得厉害,又问,“就是今晨发生的事情?人现在被顾淮声抓走了?”
宋夫人点头,她哭着道:“小春,从前是伯母不对,不该去逼他非考什么功名的,可是他不可以背上这作弊的名头啊,不然……不然他这一辈子都要毁了的啊!你救救他吧,你去求求你的表兄吧,等玄安出来,这回伯母一定不逼你们了,你们成婚,等他从贡院出来伯母就去姜家提亲……”
宋夫人哭得厉害,到了后面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听着她的哭声,姜净春的脑子在这一刻浑得不像话。
去求顾淮声吗。
她上回才同他说了那样的话,才说要同他断得干干净净,她让他别来烦她了,还让他放下过去的事情……
今晨在贡院门口他路过她之时,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显然也是把上回的话听到了心里面去了。
她怎么去求他啊。
再说他怕也是巴不得宋玄安出事,她去求他又有什么用呢?
宋夫人还在旁边哭,“他的祖父在内阁当值出不来,他的父亲不愿意帮他,你同顾小侯爷是表兄妹,现下只有你能去救救他了……”
姜净春终于回了神来,她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
难道她真要眼睁睁看着宋玄安前途尽毁吗?
便是他们不曾说亲,便他们就当只是朋友,可她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现下不管顾淮声会不会答应,她如何也要去求一趟,就当舍了脸皮,也要给宋玄安换来一丝生机回来。
想清楚了这些之后,姜净春下了决心,她抓着宋夫人的手道:“伯母莫哭了,我去找表兄一趟就是了。”
说罢她就转身出门,往贡院方向去。
*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姜净春就到了贡院的门口,考生早都已经进了贡院里头安顿下来,相较于方才的人山人海,现下外头已经没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