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真相对她来说就有些残忍。
“这我知道。”温斯顿答。
埃洛伊斯侧脸看他,二人皆是茫茫。
神鬼差使下,她缓缓地问:“所以,默肯先生到底在等什么人,还会来吗?”
温斯顿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让她察觉他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知道她的行踪。
他顾左右不言语,埃洛伊斯就打算告辞离场,可她又被叫住。
“埃洛伊斯,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什么?”
温斯顿将姿态放低,他顺着她的话,将自己对于杜德和老母亲之前的事儿,与他纠结的地方坦白,毫不隐藏什么。
“你也是一个…女人,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埃洛伊斯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熟到可以说这种话题了,她只觉得眼前那个高高在上,冷漠的银行家变得像个可亵渎的真人了一点,这种变化不知因何而起。
她率先保证自己不会泄密,又才开口分析:“其实,夫人当他做情人,每天出双入对,亲密至极,未必不会观察到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那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姑娘,总会在杜德身上留下痕迹,而她又是一个细心的人……”
“可夫人如今,无论是地位,财富,还是权势,都太过优渥,若是想让杜德付出代价,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可她不愿意这么做。”
“也就是说,夫人正在给他选择的机会。”
“虽然杜德曾经无端给我增加过工作量,但我还得说……如果这件事由你揭发,那么他就再没有选择的余地,恐怕会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事情。”
温斯顿听了,若有所思:
“你倒是,依旧对别人的道德瑕疵格外宽容。”
…
第84章
“但是, 如果你无法接受与这样一个骗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可以直接将他驱逐,杜德倒霉, 我很喜闻乐见。”
“是吗?”他答。
埃洛伊斯点头, 她没忘记自己曾经许过要落井下石的誓言。
“宽容只是一种选择,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遵守, 当然也可以选择, 放过自己。”她忽然面无表情。
能看出来,如果默肯还顾念亲情,就不会这样果决的把人给处理了, 她第一次看见伊莎贝莉女士时,她就已经满怀对儿子的不满意。
如果是个普通的母亲, 拥有一个循规蹈矩, 兢兢业业的孩子,恐怕会以他为傲。
但伊莎贝莉女士显然不是一般人。
埃洛伊斯不想窥探别人的伤疤与隐私,特别是比她地位更高的人, 即使对方主动告知,也要轻描淡写略过,或许会显得她高高挂起, 却是一种生存法门。
“时间不早, 我也应该回家了。”埃洛伊斯回过神,她躲开默肯的视线偏头往四周看去, 这里洋溢在暖色调中,犹如最温暖的梦境。
出了这扇门,还有大雨瓢泼的纽约等着她。
他定定的瞧着埃洛伊斯脸上的僵硬, 等她把话说完,空气又陷入安静的汪洋, 他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的问了一些不应该问她的话。
看似距离这么近,但中间实在隔着一道太厚重的空气墙,对弈共舞过又怎么样,是水过无痕的涟漪而已,这却让他恍惚了,忍不住在她的面前去暴露自己的为难,他难道在祈求人垂怜吗?
温斯顿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深吸一口气,“再见。”
她转身离开了这里,穿越走廊来到外面的厅里,看见许多仆人在收拾。
原来那一声巨响,是圆厅里的酒塔被人不小心推倒了,娜莎与乔约翰刚好受其波及,两只落汤鸡一样在附近的房间里收拾被玻璃擦破的手指,等埃洛伊斯寻到娜莎时,恰好撞见他们二人含情脉脉地对视。
埃洛伊斯背过身去,轻轻咳嗽一声,娜莎这才整理神绪,也抽出自己的手指,她匆匆地朝乔约翰告别:“你说的事情,我得考虑考虑,我们得走了。”
“这里准备了有可以更换的裙子,你能多留一会儿吗?”乔约翰的脸色看起来与往常那不大一样,他十分不舍得。
埃洛伊斯看出娜莎十分纠结,便心一横将默肯卖了,告知乔约翰她刚才看见了默肯先生。
闻言,乔约翰这才不做挽留,叫人护送她们上马车,又嘀咕:“他不是说他不来吗?他们该不会是发现了吧……”
说着,他往埃洛伊斯说的地方去了。
楼下,埃洛伊斯叫举着几把雨伞的侍者送上车,她一只脚踏上阶梯,回头朝饭店的楼上瞧了一眼,又才钻进去。
车上,娜莎故作轻松,还抬着手上乔约翰给她包的纱布,展示出来:“怎么会有人能把纱布系的这么丑。”
埃洛伊斯坐上软垫,马车冒着雨缓缓向前走,她瞥了一眼,笑道:“看起来真是把本杰明先生给难为到了。”
雨水汇聚成股顺着玻璃往下流淌,她们回家的路途很是漫长,其中埃洛伊斯不忘记告诉娜莎,戏服中设计最繁琐的两套的样衣快做完了,问她什么时候空闲,拿到剧院里去给她试。
娜莎摇头:“拿去我家里吧,剧院里面不安全,那个地方的人不同这些上流社会愚蠢的公子哥们,为了出名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时不时就有当红的女演员被同行使绊子的事儿出来,实在太多见。
“那好。”埃洛伊斯答应她,又不免叹气:“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也是在说我们俩吗?”
娜莎瞥她一眼,忽然挣扎起身,将毯子合拢。
“可我却看不出来你有多爱钱呐,我从未见你对自己奢侈过什么东西。”
埃洛伊丝的穿着打扮,都只能算是合宜,从未有一样超过她的能力范围。
“不,我很爱钱,我想过好日子,我总会一步步将奢侈变成寻常,只不过现在还做不到而已。”
埃洛伊斯看向外面的街道,恶狠狠地说:“总有一天我能做到的,我会家财万贯,会名声大噪,即使是第一夫人也会成为我的客人,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豪情壮志宣泄完毕,她又萎靡下来,抬手搓了搓脸颊:“我的一生,会是一场庸俗无趣的,提升社会地位的蠢游戏,但我想玩。”
“我无法不正视我自己的内心欲念,我想过有所选择的日子,我不想做个只能偷窥的人。”埃洛伊斯闭上眼念叨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娜莎闻言乐呵呵笑出来,她躺在埃洛伊斯身旁揶揄她:“怎么感觉,你像是遇到了什么人?是商人还是政客?他是不是也让你做情妇?”
“如果不太恶心就从了吧,外面实在太难混,换做是我就多敛上一些钱财攒着,然后等待被抛弃,以后老了,就靠积蓄简朴度日,感怀人生失败。”娜莎悲观地提醒她。
闻言,埃洛伊斯在漆黑中睁开眼,看着车顶:“不管是人,资本,物质,还是漂亮的房屋,骏马与豪车,香甜的蛋糕,我都不想仅仅感怀,我要的是占有!”
耳朵里钻进了她这个话,娜莎压抑住的情绪又开始不停涌动。
在刚刚的给她包扎手指时,乔约翰对她告白,并告诉她,他偷偷买下了芝加哥一座剧院,如果她愿意丢下现有的,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纽约重新开始生活。
而她,也什么都不想放手。
……
一夜暴雨过去,第二天的纽约格外干净,许多灰烬与泥垢都被冲刷消失,即使是正午,温度也舒适宜人。
埃洛伊斯天不亮就抵达了店铺,她一夜未睡好,坐在椅子上整整半日,画出来七八页适合秋季的女士长裙着装,并为其命名了主题。
“橄榄树?”安柏瓦将刚粘合成画册的纸张拿起来端详,他之前只见过有人用花朵来为设计命名。
橄榄树寓意着生命之树,象征丰饶与繁荣。
“还有,这些裙子的尾拖,为什么都从水滴形变成了伞裙的模样?”
现在流行的巴斯尔裙,裙裾都很短小,裙摆大多装饰在腰后,高高堆起来,袖子也都很窄,装饰的再好也有种行动不便的工整端庄感,但她的新设计,却抛弃了巴斯尔裙的鸡屁股,缩减臀线的存在感,放宽裙幅,有些类似曾经的克里诺林裙,但又没有那么张扬。
这是属于下一个流行的轮廓,她只不过是提前画出来了而已。
“时尚是个轮回,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以前我做不了廓形的主,现在,我打算试一试。”埃洛伊斯用极细的毛笔去蘸颜料,一点点铺在线条里,弄完才放窗边晾干。
安柏瓦似懂非懂,但很遵命,又继续去做剩下的样衣,范妮刚带着做好的部分上娜莎家去。
有人分担工作,埃洛伊斯闲了下来,可做老板的,必须走一步看十步,她打算简单的规划一下工作。
眼下,店铺的运营十分平稳,黛西与巴顿负责台前散客的工作,范妮与安柏瓦帮助她分担赶制订单的重复劳动,而她要做的就是开拓大订单,以及做设计。
剧院的大订单正在稳步进行,未来能收获些名气,散客,以及埃洛伊斯接触过,那些上流圈子边缘的夫人们给的订单,能提供源源不断的流动资金。
客人如果真要按照地位分成三六九等,那么眼下她接触的,什么副主编夫人,顾问官夫人,都只能算下等。
这些人或许有些资源人脉,小钱财,但影响力有限,她们讲究性价比,只追逐潮流,有时还怀着要等价交换消息的目的。
相比起来,豪门富商的夫人,受人瞩目的演员,还稍微要好一点,她们的打扮可以制造潮流,又出手大方,只求独特无二,可以带来利润,报纸上的评论家,也总爱书写她们。
最能攫取到能量的客人,便是再上一层,犹如本杰明夫人这样,能够给裁缝带来名望,关注度与光环的客人。
如果能将这样的客人牢牢把握在手里,那么成为纽约前三的裁缝店,也是简单易得。
如果能将本杰明夫人作为跳板,去接触山外山,人外人,走出纽约,真去服务第一夫人也不是梦幻。
如果有了名望,那么光靠一个裁缝店如何能利益最大化呢?
必然还得搭载上时代的车轮,通过逐渐发达的工业,创造出一个有流水线的品牌,走入寻常百姓家。
思索到这里,埃洛伊斯想起了安东尼。
他开设的工厂,拓展的门店,服务的都是中产人群,客人有很多是家庭教师,女管事,那些人们或许不特别富有,但却黏性很大,数量足以弥补。
埃洛伊斯能感觉到,或许她与安东尼合作的最好时机,或许也快来了。
不过在那些发生之前,她还得带上秋季系列设计的图册,往那副主编夫人的家中去一趟。
毕竟,千里之行也始于足下。
……
第85章
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 但凡是正式往来,总少不得一趟又一趟的问候,特别是这样日常多与人交际的夫人, 想要得她们的好感, 必须得把派头做到位。
午后,埃洛伊斯在店铺里写好信, 送去副主编夫人家商量上门时间, 并谈起最近的订单,是为了给哪些客人服务,所以才耽搁到这会儿。
她安排员工干活, 自己则是花了些时候去打理店铺里的账目。
店铺现在的进项,分成两个部分, 首先便是门店上散客购买的饰品或者下的订单, 这部分收入,能够将巴顿,黛西, 范妮与安柏瓦的工资覆盖住,偶尔还有结余。
其次,就是客户的定制, 剧院的酬劳被她用来付完了房租, 还剩小几百美元,顾问官夫人的订单, 能赚到百来美元。
从前还有些积蓄,七七八八的加在一起,倒也是有了六七百美元的余额。
这些钱, 要留一半给店铺做运转资金,还有一点属于娜莎的, 放在工作间的柜子里锁着不放心,她全都拿好,戴一顶包边的藤编帽遮阳,乘车前往了银行。
在纽约能委托资金开户头的地方实在太多,埃洛伊斯用的是一家小银行,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也只有三四个办事员,二楼是经理的办公室,负责更复杂的事物。
这里要论安全性,肯定不如大银行,但这儿能接受未婚女人存款,在经理的办公室外,她看见人堆里有好几位年轻姑娘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
轮到埃洛伊斯时,已经有一阵子了,可里面的上一位客户迟迟不出来,她只能走上前去,在门边观望。
原来,里面的经理正在苦苦劝说一位穿着打扮很体面的中年男人不要拿钱去赌马了。
那中年男人走后,埃洛伊斯进去落座,经理露出歉笑:“扎尼隆小姐,真不好意思,刚才那人,是一位继承年金的绅士,近些日子却沉迷上了赌马,已经问我提前支去了三个月的钱,竟然还不打算收手。”
经理无奈摇头,又问她想办什么业务,埃洛伊斯将她的钱全都储蓄进了户上。
“您不打算投资一些股票或者生意吗?我这里可以帮忙打理…”
“不用了,就这样吧。”埃洛伊斯只盯着纸上的数字就觉得心里安稳,那些她不了解,不擅长的行业,要是轻易投资,与赌博也没什么区别。
许多人都以为一事成就事事都能成,实际上却并不是,要是让她做没把握的事情,除非利益实在诱人。
离开银行后,她还是没有回家,而是沿着纽约的街头一直往前走,直到腿脚开始麻木才抬起头,又走入一间正很忙碌的地产中介店。
在纽约,许多人买不起已经建好的房子,就会贷款在边缘地带买一块土地,用来盖木房子,再分期还土地的贷款,曼哈顿岛上,倒是也有许多零零碎碎的空置地皮,地主要是想交易,就会来找中介挂上。
大厅里人已经不多,办事员正在接待一对夫妻俩,埃洛伊斯在旁边闲逛,她在墙上看见一块位于上城区的空地,七分之一英亩的大小,却要花费二万三千八百美元。
这块地不算小,足以建造一座带前院后花园,十分体面的私宅,因为地方周围阶层高,所以价格也不是常人承受得起的,在这挂了很久,却一直没卖出去,相比之下更热销的,是那两夫妻正在与办事员讨价还价的一块下城区的地。
一千四百英尺,可以建造一间埃洛伊斯现在居住的那种排屋,勉强能空出来前院,地皮价格三千二百美元。
看这夫妻的穿着打扮,男女应该都在工作,若是一周能达到四十美元的家庭收入,那么中介就会推荐他们先付五百美元,每个月连本带利还银行六十美元,这样下来三四年也就能结清了。
埃洛伊斯看他们犹豫,也在默默的计算自己能负担一块多大的土地,她通常在这个时候,才会对这个时代有更多实感。
有的人,换季衣物上千美元,有的人却要花几年的时间来赚这笔钱,能赚到这笔钱,已经算是高薪人群了。
更多的,是那种一周七八美元的工人,租住单间房屋,干活一二十年,最后带着积蓄回到家乡去。
埃洛伊斯等那俩夫妻商量着走了,又询问那大块儿地皮怎么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