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到招募人手这事。
下午傍晚, 舅妈照常送来两篮子晚餐,她们就地在工作间里收拾出一个空桌角,拉来几把木凳, 与安柏瓦他们几个一起分了吃垫肚子。
就连巴顿和黛西, 也关了店门,坐在埃洛伊斯对面, 坐的离老板近, 他们首先被点了名。
“戏服再做成两件,就可以去舞台上排练看效果了,到时候我恐怕得亲自去一趟, 你们俩,谁有空跟我一起去?”
全体员工吃顿便饭, 是最适合利用来安排人员调度的, 但埃洛伊斯还不至于那么黑心,出外勤的工资,比留在店里的要高, 黛西与巴顿拿一个档的钱,他们二人有竞争关系。
可巴顿与黛西互相看看,巴顿率先说道:
“让黛西去吧, 上午还说让去报社登短讯招募员工, 那我总得留出时间,将来应聘的人筛过一遍, 再让你们选择吧?我可忙着呢。”
他面上乐呵呵,心里却明白,埃洛伊斯身为女老板, 就像男老板喜欢男员工一样,天生就更偏心黛西。
即使他再怎么蹦Q, 只要黛西是个姑娘,什么也不出错就已经赢过了他大半。
老板愿意把本事交给她,带她见世面。
作为一个男性,他没优势,故而不准备与黛西争做预备裁缝助手,反而是指望成为下一个露丝太太。
毕竟以前雷蒙德离了哪个裁缝都能活,但离一天露丝太太试试?
埃洛伊斯瞧出来巴顿的心思,暗地里觉得这小子以前没白受委屈,她看在眼里,又与他们两个说起来最近的决策。
“今天以后,什么手套和帽子,那种类似一件罩衫的订单,柜台不再接,咱们也不必再做了,散客只接成衣定制,价格再往上抬三分之一。”
巴顿能看得出来,现在店里的境况与刚开业时完全不一样了,他们通过人脉关系打开了市场圈子,也轮到他们靠提高门槛来筛选客人,专攻一路。
“那我以后要做些什么呢?”黛西谨慎地问,她往日的工作就是制作那些零散配饰,近来店里忙,她在帮助范妮,也在跟她学习。
“以后,你就继续跟着范妮负责做礼服,从这个开始,一点点把所有环节都吃透了。”埃洛伊斯有心要栽培她。
等黛西在范妮这里呆一段时间,又要去安柏瓦那里呆一段时间,把缝纫和打版都学好了,才能继续去跟埃洛伊斯学设计。
黛西也只抿唇点头,她身上压力颇大,但她知道,在如今的纽约,机会二字实在可贵。
埃洛伊斯一早打算把配饰这个类目删减掉,又继续安排,叫巴顿去布料商那里拿样品,计划将不再售卖配饰产品的空货柜,都用样布给填满。
餐饮界有句话说得好,要做餐厅,菜单越短利润越高,时尚行业也一样。
在做生意上,埃洛伊斯知道,她必须得以身入局,顺应资本原始积累时冰冷无情的规则,才能在未来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挑选客人,精简类目,该舍弃的东西,就必须得舍下。
将舍弃掉的配饰部分类目,留到以后与安东尼谈合作时再开发。
既然要招人,那么工作间就得重新规划。
她说着,预备把这三间工作间按照工序分类,一间是专门用来打版剪布的,一间专门来摆缝纫机。
她自己的办公室,就与堆东西的仓库合二为一,把楼梯旁的那块空地,用来给新员工当工位。
巴顿要守柜台,得再雇佣一个跑腿的给他帮忙,以及至少一位裁缝助手来分担安伯瓦与范妮的工作。
至于薪水,埃洛伊斯还得询问安柏瓦与范妮的意见,毕竟他们两个是原始股,要是谁来了都能与他们一个待遇,恐怕会不平衡,干脆,将定价权交给他们。
“得找个有工作经验,不需要学习,直接就能上手来工作的,才能帮到我们的忙,只不过,这样的人薪水怎么也得跟我和范妮一样多。”安柏瓦说。
“我倒是觉得,这样的人未必愿意在咱们这名声尚且不显的店里,拿不算格外优厚的工资,不如选个没什么经验的人,但要勤劳听得懂话,我可以教,熬一两个月也就成了。”范妮反驳他。
反正,她觉得自己现在教黛西,一只羊也是放,再来一个也不多。
二人说的皆有道理,埃洛伊斯把两种看法皆肯定了一遍,又拍板道:“等巴顿把人选出来,你们亲自来抉择。”
这一点大家暂有了定论,又开始商议下一件事,关于顾问官夫人,副主编夫人那里的样衣的进度。
设计稿是现成的,直接打版就是了,埃洛伊斯把这个活安排给了安柏瓦,眼下工作很忙的,就是需要制作成衣的范妮。
一切就绪,巴顿去完报社登过消息,裁缝店里不断有人来面试,他打算筛掉一批闲杂人等。
与此同时,埃洛伊斯也做足准备,前往那前议长夫人位于上西区的家中。
克里蒂斯・希柏瓦,前任纽约市市议会议长夫人,年芳四十八岁,有一儿一女,女儿出嫁了,儿子在欧洲上大学。
她的丈夫,据说是上一个选举年换届时站错队被撤掉职位,如今只有些没实权的政治身份,他想通了,打算做个墙头二五仔,要靠拢在任顾问官赫帕夫人所在的圈子示好。
如果本杰明家族支持的候选人这一次换届还能卫冕,那么本杰明家族在州内的权利就会继续压博朗特家族。
对于纽约市内的重要职位,他们就会继续掌握话语权,要是再站错队,恐怕希柏瓦先生就该收拾收拾去乡下钓鱼养老,不用混了。
粗打听过一遍,又仔细去做了背调,埃洛伊斯十分清楚,这位夫人见她的目的,也同样不是真的为了衣服。
她老人家在野的这两三年,已经渐渐被现任官员家的贵妇们给排挤开了。
她要搞清楚赫帕夫人她们这一层的圈子最近在做些什么,都在赴哪里的宴席,谈论什么话题,想办法重新接近,靠拢,融入。
好再求赫帕夫人她们帮助,牵线搭桥去本杰明夫人面前说说话。
这里是资本伪装成衙门的纽约,任何人做任何事,皆纯粹是利益往来,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现在还只是消息的媒介,但也早就想好了要轮到她来开的价。
希柏瓦家的宅邸就处在埃洛伊斯先看过的那一块好地皮附近。
在日正中天的午间,这会儿大部分贵妇人们都才起床没多久,一般安排来见一些地位较低的人。
如果没有特别约空闲时间,一般情况下见面的时间越靠近午夜,在老派的社交礼仪上,代表彼此之间关系郑重。
越是前任议长这尴尬的身份,就越追求这种象征阶级地位的做法,喜欢向下守护不可逾越的空气墙。
即使想从埃洛伊斯这里得到什么信息,也依旧昂着头颅高高在上。
埃洛伊斯对这些规则一概清楚,等她到了地方,也像当年如同在坎宁夫人那里一样,面临着漫长的等待。
地下一层的仆人餐厅,埃洛伊斯直直地坐在椅子上,听穿着风格保守的女管事告诉她,希柏瓦夫人正在给某位夫人回信。
埃洛伊斯露出淡然地微笑,“没关系。”
等杯子里没动的茶熬冷了,女管事才又出现在她面前,带着她去见希柏瓦夫人。
那是一个两鬓生了白丝的老妇人,头发梳一丝不苟,穿一件深绿高领的长裙,长袖子用纱做的,上面有刺绣,裙尾的弧度,平直的可以当小桌子用了。
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派人。
希柏瓦夫人站在客厅的窗户边,她的窗边真有一个写字台,上面墨水瓶子还没塞好,刚才真的是在忙写信回信。
女管事离开后,埃洛伊斯被叫坐,又有女仆进来送来饼干甜点,那夫人将埃洛伊斯打量了半晌,依旧神色紧绷,没说什么。
似乎是从未有过这样,向人拐弯抹角打听事的经历,还抹不开脸。
见状,埃洛伊斯从箱子里拿出画册,希柏瓦夫人也走过来,在对面坐下。
“夫人,新一季现有的设计稿都在这里了,您先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要是没有,我也可以根据您的要求来画。”
希柏瓦夫人沉默少言,指了两张稿,问她工期。
埃洛伊斯“哎呦”了一声,指着其中一副说道:“这张稿,不小心混进来了,这已经被顾问官赫帕夫人选用过了,真抱歉。”
闻言,希柏瓦夫人眼神一动,装模作样地问道:“赫帕夫人也找了你做裙子?”
埃洛伊斯点头。
“赫帕夫人找我做衣服,像是为了应邀某位法官夫人的生日宴会。”
埃洛伊斯又把宴会地点透露给她。
闻言,希柏瓦夫人眼珠子转动,不做声思索了半晌,随后,她又心不在焉,随手指了一张图稿说喜欢,叫埃洛伊斯去找女管事。
回到地下一层的仆人餐厅里,女管事与埃洛伊斯交涉,两条裙子开出了近五百美元的高价,那女管事,也一句别的话都没问,就给了现金全款。
并道:“下回要是赫帕夫人他们再找你,记得顺道来我们这里一趟。”
埃洛伊斯的手从女管事手中抽出来,她揉了揉那叠票子,点头答应。
……
第88章
午后一点, 城内的钟楼开始传出阵阵响声,埃洛伊斯将这笔新鲜的现金存进银行,回到店铺里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今早的晨报登了招募人的消息, 从上午就源源不断有应聘者来, 大约十来人左右。
埃洛伊斯打算招一个杂工和一个助手,巴顿将来应聘的人都筛选过一遍, 最后留下候选人五位。
杂工, 安柏瓦与范妮看上了一个姓布莱尔的中年女人。
剩下的四个,要挑选一个做助手,他们不敢拿这样的主意, 就等着埃洛伊斯回来了,让她来选择。
颜色鲜亮的鹅黄色缎面平底鞋被蹬下来, 埃洛伊斯疲惫地踢掉了鞋, 盘腿坐在高背椅上,聆听他们对那几人的描述。
那名新杂工布莱尔太太今天就开始工作了,她推门儿进来, 手里提着附近小餐厅卖的饮品,给屋里的裁缝和助手一人倒了一杯。
“这个人不行。”埃洛伊斯正对范妮说话,范妮刚才正告诉埃洛伊斯, 四人其中有个叫菲利普威的中年男人。
他从小在裁缝店长大, 以前就做到了助手,后来去了衬衫工厂做打版师, 目前待业当中,范妮与安柏瓦与他聊过,觉得还算个人选, 主要对方很满意这里的薪水。
“他年龄太老,加班加点的工作肯定吃不消。”埃洛伊斯目光散漫地向新杂工道谢, 接过饮品,又道:
“以前在工厂工作,那么就意味着已经对潮流脱节很久了,这样的人,或许适合霍德华裁缝店,但不合适我们。”
既然她不要这个,那么范妮又提起另一个情况完全相反的。
“瑞妮・查兰德,她经历很杂,小时候在工厂做过缝纫工,十四五岁又去了长岛做扫地的杂工,十六岁升成了女仆,后来她又去一家售卖香水的老店工作,说是一直保持着做衣服的习惯。”
埃洛伊斯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又为保险,选了另一个从裁缝店出来的年轻女人,捎信通知她们一起来见见。
这件事议论完,埃洛伊斯又将画册里面的图稿抽出来,叫安柏瓦把样版打出来,一弄好,就叫黛西送到前议长夫人家去给她试尺码。
员工各自忙去,埃洛伊斯踩着鞋起身走到墙边看日程上的事,接下来,她还要去剧院,与格朗丁一起看彩排的效果。
夏季正深,争奇斗艳的演出还有两个月的旺季时间,这两个月之中如果新剧目《王后》能卖座,那么她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到时候利用这名气,就拿去当做筹码去拓展新的路径,对此埃洛伊斯十分的上心,她垂首思索了好一阵子,直到新来的杂工进来,问她要不要去附近订点晚餐。
埃洛伊斯回头看向这个身形健壮,五官微胖的中年妇女,刚才范妮说过,她姓布莱尔,四十岁,已婚已育,原来也是在一个小裁缝店里做跑腿的活儿,因为生育所以没干下去,现在最小的孩子也去上学了,又出来找工作。
她倒没什么特长,唯二的优点就是勤快且外向,到这里面试时,巴顿中途去招待两个客人,她便主动去分担工作。
埃洛伊斯从抽屉里拿一点零钱出来交给她,叫她每天饭点去附近的面包店或者餐厅购买六七人份的午餐,钱用完了就来领取。
虽然书面上没有写供餐食,但只要是加班时间,无论午餐晚餐,无论职位高低,都是她这老板掏钱请了,算福利。
还有就是,埃洛伊斯想花点小钱,试试这人手脚干净不干净。
布莱尔太太点头,虽然外向也没敢跟顶头的老板多说什么。
她小心翼翼将老板随手抽出来,足够支付她一周薪水的纸币收好,打算去杂货店换成零钱,再买个带锁的小木盒,再放进楼梯间旁边的员工储物柜里。
午后的工作间,安柏瓦在裁布下料,中间找过埃洛伊斯几次。
巴顿花了今日整天的时间重新陈列柜台里的物品,将布料商人那里拿来的样板布摆好,又清理出来一份进货单,拿上去给埃洛伊斯细看,并且签账单。
这批布料大概要花五百美元,足够店铺用上一两个月,主要都是补货之前买的基本款布料,还有换季,过渡下一个季节度适用的厚磅数布料。
秋冬季有羊毛,山羊毛,驼绒含量的织物,冬季适用的各种皮毛料还没进,估计那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埃洛伊斯看过明细,又过问巴顿几句,这才签下字。
“这个布料商克里维奇先生想在雪榈饭店办个答谢宴,请他今年有生意往来的客人聚餐,他送来了给咱们的邀请信。”
“你不在,我以为是货物有什么要紧事,就给拆开了。”
巴顿把那拆开的信也从文件里找出来递给她,又道:
“其实可以答应他,明晚你正好有半天时间。”巴顿已经将埃洛伊斯的行程表给背了下来。
他思索着说道:“不过,后天是剧院第一次正式排演的日子,到时候经理会约聚餐,连日应酬,肯定会很累。”
“去吧,记得帮我回个口信,顺便找套范妮练手做出来的礼服熨了,我明天来店里换。”
埃洛伊斯的字典里就没有怕累这个词,她估摸着聚餐还能结交些同行,多多益善罢了。
说实在的,现在合作的这布料商,是她当初让托马斯在报纸上找信息,然后又一家家亲自去工厂实地打探过,选出来纽约本地最靠谱,价格和质量最适中的了。
光目前的订单,这家布料商暂时还能满足她要求。
但以后要服务顶层豪门的那群客人,大概率还得依靠进口货。
要么怎么说霍德华裁缝店有底子呢,他们的货源比埃洛伊斯现在的选择更广阔,渠道更多。
如果没有那些情报价值加持,如今卖给前议长夫人五百美元的两件大礼服,按照市场环境里的价值,至少得打个六七折才会有人为了这个设计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