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以后也筹划要找门路,寻觅更多进货渠道,提高服装本身的稀有度。
为此,埃洛伊斯当即想起来写一封信,又让巴顿去准备些礼物,一同随信寄出国去柏林,问曾经的同事康奈斯和阿道普打听。
当天夜里盘点完一天的工作进度,他们准备关门熄灯回家,埃洛伊斯家里却来人了。
巴顿带着神色难过,一身常服而非工作装的露易丝上楼来,进了埃洛伊斯办公的地方,又把门带上。
露易丝艰难地在仿佛打过仗一样的房间里找了个空凳子坐下,她拒绝了埃洛伊斯倒的水,长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信封。
“这是利兹酒店结给我这半年的奖金和这个周的薪水,我辞职了。”
露易丝面色沉重的拆开袋子数钱,但埃洛伊斯还有些没弄清情况。
“不是前几天还说,可以争取管事这位置吗?怎么这样忽然。”
埃洛伊斯这段时间晚起晚归,忙碌的很,每天回家都直接浴缸里涮涮就去睡了,与露易丝在家的时间正好错开。
“上面的经理来谈话,想让我调岗,说是去后厨仓库打理瓶瓶罐罐,做的好了再去帮着管采购。”
露易丝说着,生气的将工钱掷在桌面上。
“这不是恶心人吗?从酒店刚开始装潢,减少房间那个时候到现在,哪天我不是兢兢业业的在做事,结果呢?现在拿这种话来搪塞我,连个管事的职位也不愿意给。”
“所以我就辞职了。”
“他们宁愿让不如你的货色去干,也不知道是在怕些什么。”埃洛伊斯闻言冷哼一声,又问她:“所以,现在呢,你有什么计划吗?”
露易丝将信封里的一百二十六美元数了好几遍,扔在桌上又一张张捡起来,心情颓靡: “计划,我倒是有计划,但不如今晚上出去喝一顿来的令人痛快。”
埃洛伊斯摇头。
“越是遇到了糟心的事情,就越是要冷静,冷静知道吗?”
“大不了用冰镇镇再喝呢?”
露易丝话已至此,埃洛伊斯也无奈,只得跟她出走,二人顺着热闹的街道往这附近有名气的地下老酒馆去。
她们二人将酒店经理痛骂了半晌,又被路上一所空置招租的四层高的细窄房屋吸引。
这幢房子位于一个十字路口,对面正是一座小型歌剧院,步行十分钟便是百老汇最繁华的主街,附近全都是好消遣的精致小店。
房子正面看上去比埃洛伊斯租的店面要长上一倍,宽却不宽。
房屋后头,紧临着别的建筑,楼间距稍近,但外面看这建筑像是法国人造出来的,无论是屋顶的造型还是经典法式阳台,窗户和门洞,都十分有雅致的小资韵味。
那乳白色的墙壁,如果能种上爬藤的玫瑰,开花的时节一定很貌美。
露易丝看着这里顺眼,想知道能不能用来改成旅店,埃洛伊斯就将自己的名片写上备注,塞进了门口的信箱里。
随之又重新上路,埃洛伊斯打算纵容露易丝一回,但她明天还有工作,只打算吃点夜宵。
未免熬夜过头,她先在路边花钱雇了一辆车,让马车夫靠在酒馆门外侯着,如果一个半小时之后她们还没出来,让马车夫进酒馆里提醒她们一声。
……
第89章
地下酒馆。
这里有名, 人不少,煤油味儿与夏季闷热的汗臭潮湿迅速将人的鼻腔攻占,一步步拾阶而下。
姐妹俩在酒馆的角落里寻了个空位置坐好, 露易丝要了白兰地酒, 又问埃洛伊斯。
“柠檬水。”她言简意赅地回答。
露易丝撇嘴,尽情宣泄自己的不满, 等她说累了, 又举起玻璃杯猛灌一口,在并不流动的空气里,很快就脸色通红, 冒了一脑袋的汗。
“……你说我到底哪里没有做好?我真不懂。”杯子见了底,她又问。
“你做的很好, 能力也出众, 可他们并不需要。”埃洛伊斯抱着柠檬水叹气。
“就像人不能找不爱自己的人求爱,因为那只有吃不完的苦。你要前途,就不能在没有前途的地方挣扎。”
“露易丝, 不要怀疑你自己,坚持走向下一段旅程,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露易丝忽然凝神, 黯然低头:“你说的对。”
“恭喜你, 认识到这个世界真正的运行规则。”
埃洛伊斯抬手碰碰她的酒杯,声音清脆, 以做慰藉。
这酒馆,并不是穷人消费的起的地方,酒水酿造的精湛, 不像她们以前几美分就能买一大杯的淡啤那样不痛不痒。
醉人的速度,比埃洛伊斯想的还要快, 两刻钟过去,她屈指戳了戳露易丝,对方已经没法说一句完整的话。
吧台对面挂着灯的地方一名身材丰腴的女人在那儿唱歌,德语美声在这拥挤,充满噪音的地方如同拂晓时醒目的金光,即使是这样不适合的地方,也埋没不掉这好嗓子。
埃洛伊斯继续听完露易丝含糊不清的话语,又坐了会儿,便也起身去丢了两个硬币给那在唱歌的女人。
正打算带着醉醺醺的露易丝离开这里,临出去时,又在阶梯上迎面与一个络腮胡撞上。
那个络腮胡见到她们显然有些错愕,眼睛瞪了瞪,赶紧低头让开,连退两步。
埃洛伊斯起初没注意,可露易丝却不走道了,她站在原地,指着擦身而过的络腮胡,看着他高声喊道:
“罗伯特!你去哪呀?”
罗伯特僵在原地,他不是来跟踪谁的,那些指派自打本杰明公子的生日宴会之后就彻底结束了。
原本想来酒馆消遣,没想到会遇见她们姐妹。
他缓缓扭过脸来,见露易丝像是醉了,又对上埃洛伊斯狐疑的目光,仓促解释一声:“……她认错人了。”
随后,眨眼的功夫,埃洛伊斯见这原本僵住的络腮胡迅速地回头,钻进了酒馆里。
天太黑,她没看清楚长相,只得硬拉着腿脚像灌了铅的露易丝,勉强爬上路边等候她们的马车。
报上家门地址,马车夫扬起鞭子缓缓前行,露易丝枕在埃洛伊斯的腿上干呕了一阵,似乎意识又清晰了些。
“……刚才那个罗伯特他,他脸上假胡子是假的。”
埃洛伊斯手忙脚乱用手帕接着她的呕吐物,却听露易丝神色涣散,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声音极低。
“刚才哪个罗伯特?罗伯特是谁?”
“侦探……默肯的侦探。”露易丝闭着眼嘟囔。
埃洛伊斯双手一顿,她再问了一遍,得到一样的答复。
细细回想起来,她确实见过刚才撞上的那个络腮胡,就在她家附近。
半晌后,埃洛伊斯抬起手,拉开车帘透气让风灌进来,那股难闻的味道随风散去,不动声色地将手帕包好,又抬头。
夜幕中错落的建筑物叫华美月光勾勒出锋利的黑色剪影,纽约以一种静谧懒倦的模样与她对视。
埃洛伊斯忽然陷入某种缄默思索,她纹丝不动。
……
夏季总是会有阵雨,纽约的天气并不过分燥热。
塔夫面料虽然罗织紧实,但有光泽又挺括轻盈,不适合罩纱或镶花边,最适合刺上花纹,在这个季节很受欢迎。
这是范妮之前练手时最满意的一条裙子,她一早就过来亲自给熨好,挂在房间里。
等埃洛伊丝来了店铺,上楼来,第一眼便看见这抹脆生生的浓绿,这种颜色她从来没穿过。
检查过有没有脏污和褶皱,就放在一旁,她就继续干上午安排的工作,顺便等着面试今天要来的助手。
巴顿昨夜就差递报纸的小孩往那二人的住处送了口信,想来今天晨间就能来。
等埃洛伊斯将副主编夫人那套礼服最后一个复杂细节抠出来,关掉缝纫机,那二人也都到了楼下。
布莱尔太太正巧推开门告诉她,问要不要让她们等一会。
“叫她们来吧。”埃洛伊斯将卷起来的袖管松开,重新打起精神来。
不一会,两个年轻女人敲了敲门走进来,她们俩一高一矮,高个的姑娘长相漂亮些,矮个的姑娘穿的更体面点。
埃洛伊斯让叫瑞妮的坐在门边等,又叫那个她随手指来面试的矮个先自我介绍。
看着这两人,她不由想起了哈尔斯那凑一起视觉效果像秤砣和秤杆的两个学徒。
又辗转想起当自己的当初,稍微恍神。
在下面受巴顿叮嘱过,约瑟芬排在前面介绍起自己的姓名和年龄,以前在哪个裁缝店干活,又为什么没干了。
埃洛伊斯认真听她说话,眼睛观察这人的衣着。
约瑟芬的穿着灰色长裙,大部分肉眼看像是哔叽面料,胸省有些拼接片,应该是用二手男装外套裁出来的。
领口也用了翻折领,整体神似二百年后的那种西装裙,做的很细致,有点意思。
“你这身衣服,是自己做的吗?”埃洛伊斯问她。
约瑟芬正说起自己从前在裁缝店里负责干什么,她一愣,点点头:
“都是我自己做的。”
埃洛伊斯满意地点头,又拷问她几种面料的产地和用法,询问她能不能区分。
约瑟芬磕磕绊绊答出来一半,三处说对了一处。
埃洛伊斯将正确答案告诉她,面露微笑,问她期望的薪资结构。
一旁,瑞妮越坐越紧张,她听约瑟芬回答问题,又偷瞄两眼前这个,看着比自己还年轻一点,手里慢条斯理把玩眼镜框的裁缝师。
明明她说话很和声细语,与外面那些刻薄吝啬的老板一点也不一样,怎么就是叫她不由自主的感到拘谨呢?
或许,是这裁缝师比她想像中的专业性要高出许多,果不其然,是名店里走出来的人呐。
可是,这样的裁缝,为什么会允许一个许久没进过裁缝店的人来面试助手呢?
瑞妮思索了半天,轮到她时,她又把她那杂乱无章的履历重复一遍。
埃洛伊斯听她说之前在长岛,大户人家里做女仆,就问了是哪家大户。
却得知,正是她认识的那个在花园里偷情的费索夫人家。
埃洛伊斯忍住,她维持着正经的神色,又问她之前在香水店里,是不是常与贵妇打交道。
瑞妮点头,讲她之前见过哪些贵妇,如何与这些贵妇推销东西。
她们之间爱好差异,生活习惯,流行什么规矩,什么时令爱用什么东西,这之类的事儿说了些。
“调香师最爱带我去那些夫人的家里,因为我记性好,能记住她们家的女管事都叫什么名儿…”
从小伺候那群人,这些事瑞妮如数家珍。
她本以为,裁缝师也会拷问她那些,关于制作衣物上的细则。
但始终却没等来,白紧张一场,就被询问期望用什么方式获得薪水,是全底薪还是别的。
瑞妮感受到她与约瑟芬之间被审问的区别,不明所以,但也答了才退出去。
不久,埃洛伊斯就叫巴顿进来,告诉他,这两个人她都要了。
“给约瑟芬开二十美元一周的试用薪水,一周之后,没什么问题再拿助手岗的薪资。”
巴顿没想到埃洛伊斯会两个都留下,他挠头:“那瑞妮呢?”
“她以后专门负责陪我出门交际,周薪与约瑟芬一样?如何?”
巴顿欲言又止,他没好问为什么,只是执行任务,又出去告诉她们二人这好消息。
…
下午,埃洛伊斯穿裙撑,换好那件绿色裙子,又叫上当天上岗的瑞妮陪同,乘车前往雪榈饭店。
瑞妮在店铺里等待被分派工作的这一会儿,见一起入职的约瑟芬立刻被另一个助手范妮叫走干活,她却坐那没人搭理。
找巴顿问了,对方也只说,老板很快就用的上她。
明明得了一份薪资过得去,比之前卖香水要强些的工作,可瑞妮还有些不在状态。
直到陪着埃洛伊斯坐上马车,她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录用。
她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约瑟芬扎实,要说做衣服,能动手但也勉强,实在是侥幸来试着面试看的。
现在看来,或许老板看上的,恰好是她从前的经历,想让自己帮着与人们打交道,这才让瑞妮莫名有些安下心。
埃洛伊斯靠在车里闭目养神,她累的要命,实在不期待什么答谢宴,将手提包递给旁边的瑞妮。
“一会儿我进去赴宴之后,你在外边就把我的名片散给其他赴宴客人带的仆人,或者助手,顺便记住他们的名字,做的什么生意,能行吗?”
这些是她擅长的事儿,瑞妮暗自下心要好好表现,点头道:“我可以。”
…
第90章
马车行至半路, 一团团低垂的乌云忽然飘向城内,微风在十字路口掀起落叶,夕阳垂暮, 渐渐昏暗。
雪榈饭店正门有玫红色大理石铺的台阶, 门柱中间铺着红绒垫,清理的一尘不染, 整装的侍者见到有马车靠过来, 立即上前询问。
埃洛伊斯睡了一路刚醒,她低头打哈欠,又告诉他自己是受谁邀请。
闻言, 侍者点头,向她解释:“今天一楼前侧和二楼的几个厅和房间都被包下来了, 请您见谅, 在前面那个路口左拐,走后门进去。”
马车夫听了正要走,埃洛伊斯却叫他不忙动身, 她从钱夹子里拿出点钱给那侍者,问侍者是什么人在这办宴席。
侍者犹犹豫豫,到手的钱也不想弄丢, 便左顾右盼, 见没人注意这儿,才低声附耳告诉埃洛伊斯, 这是州长的私人宴席。
宴请的是他夫人娘家,从华盛顿来的亲戚。
陪客的人物来头也都不小,他们要求, 一切从简而低调。
知道了原委,埃洛伊斯这才叫马车夫绕路半条街, 从饭店的后门廊外下车,埃洛伊斯被侍者引进布料商的包厢,瑞妮抱着她的东西呆在廊内专给司机和仆人歇脚的地方等候。
布料商克里维奇在城北有一家规模中等的纺织工厂,这工厂每年能为他创造几万美元不等的收入。
每到一个季度中,他便会亲自登门拜访头等大客户。
又叫经理在雪榈饭店订下一个不小的包厢,邀请上十几二十位当季的中等客户,先是送礼联络感情,顺便推销下个季度要出新的货品。
通常情况下,办这样一场的答谢宴,下个季度主推的布料都能预售个上千美元,十分的划算。
埃洛伊斯被安排坐在长桌靠中间的位置,不一会儿工厂的经理一脸殷切,端着香槟杯来向她寒暄,又送出一份伴手的礼物。
她当经理的面打开的夸过,又才发现,每个客人收到的礼物都不一样,她这里是价值一二十美元左右的蒂芬妮骨瓷套杯,底款还刻了她的名字。
旁边的位置有了同行落座,埃洛伊斯余光却意外瞥见一个面熟的人提裙子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