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如山脸色有些难堪,没说什么。
霍母则狠狠瞪了霍如山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
等屋内只剩下父子两人,霍如山才沉声道:“霍氏是今非昔比了,但皇帝有意打压世家,世家日薄西山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你也要夺得家主之位,明白吗,掌握霍氏一族,你日后的仕途才好走一些。”
霍耀风沉默不言地寻了个地方坐下,脑子中仍然想着舒白的事情。
霍如山兀自说着:“两个月前,为父为了你,连霍铎的母亲都可以送去陷害你那族叔,我们百般筹谋,绝不可功亏一篑。”
大约是在家里憋久了,霍如山一个人东扯西扯说了许多。
霍耀风眼神放空,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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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舒白裹着厚实的披风,慢慢步下阶梯,向着漆黑阴冷的地牢走去。
这里是关押江音的禁牢,禁牢就坐落在冷宫旁边,由暗部直接控制。
舒白刻意选在了虞策之上朝的时间来,宋祁随身保护虞策之,自然不在禁牢附近。
寻常暗卫不敢硬拦她,便让她畅通无阻的进入了禁牢深处。
游左以前大约是被别的人关过类似的地方,他亦步亦趋跟在舒白身后,表情中藏着些怯意。
舒白一路向下,走了半炷香才到了平地。
接连经过几个犯人的囚牢,舒白的脚步停住。
她看见了江音最信任的心腹楼涯。
他被绑在十字木桩上,上身裸露,壮硕的古铜色胸膛上伤痕纵横交错,有些地方甚至招惹了蝇虫。
舒白想确认他是否还活着,便慢慢走近了几步。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她自认脚步声没发出什么响动,只是走近两步,楼涯身体微动,被锁住的双手慢慢攥起,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额头上有血蜿蜒而下,淌过眼皮,睁开眼时看上去有些艰难。
“是……是你?”他认出了舒白。
下一刻,他剧烈的挣扎起来,双目死死落在舒白身上。
跟着舒白进入禁牢的暗卫立即举起鞭子,毫不留情打在楼涯身上,“老实点!”
楼涯不管不顾,沙哑着声音,语气凄厉,“舒白、舒白!你救救娘娘,救救她!求你了……”
舒白和他对视片刻,移开眼睛向着禁牢深处走。
身后传来楼涯充满哀求的声音,“别走!救救她!救了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舒白脚步不停,径直向前走。
她时间不多,虽然进入禁牢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瞒不住虞策之,但是虞策之下朝后得知消息,很有可能会第一时间赶来,若被他撞见,太快让他得知调符和兵符在她手里,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调符的事情问楼涯也有用,但江音知道的一定更多。
江音被关押在禁牢最深处,那里不见天日,蛇虫鼠蚁混杂,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隔着栅栏,舒白看见江音面对墙壁,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软榻上。
大约顾及江音的身份,这处牢房里还摆放着桌椅屏风,给全了身为太后应有的体面。
江音的感官远不如楼涯敏锐,舒白几乎贴近铁栏杆,她才后知后觉转过身来。
“舒白?”她见是她,不由扬起眉梢,比之八日前,她的面容看上去憔悴许多,但也从容了,像是已经接受落败成为输家的事实。
江音站起身,眉梢扬起。
论年纪,她只大了舒白八九岁,却见过了太多腥风血雨。
“哀家原本以为,第一个来见哀家的,会是虞策之那小贱人。”江音缓缓说。
舒白第一时间没有回应她,而是看向一直跟着她的暗卫,“我有事情要单独和太后说,你先下去。”
暗卫面露为难,“属下要保护您的安全。”
“是保护还是监视?”舒白语气淡了些。
暗卫脸色微变,拱手道:“夫人恕罪,属下这便退下,只是夫人切勿接近里面那人,有任何事情请第一时间叫属下。”
暗卫凝眉,不着痕迹看江音一眼,有些不甘地离开。
舒白知道那暗卫离开后,第一时间就会把消息传给虞策之,但她不在乎。
她正对着江音笑了下,回应了她第一句话,“太后选择不向虞策之透露调符和兵符下落的时候,就应该猜到,我会比虞策之先来看太后娘娘。”
第52章
在阴影里,江音缓缓抬起狭长的眼睛,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冷酷的笑容,“你还敢提那两块牌子,抢了哀家的东西,明目张胆出现在哀家面前,哀家却还要替你隐瞒,你知不知道,为了瞒着令符丢失的事情,哀家费了多少心思,付出了什么。”
隔着铁栅栏,江音抬脚上前,和舒白一拳之隔。
“太后愿意遮掩消息,我也很意外,所以这次我来,顺道带了个消息给太后。”借着晦暗微弱的光线,舒白凝视江音,用陈述的语气说,“楼涯的情况很糟。”
江音神色不变,只有藏在袖子下的手紧了紧,她垂下眼帘,声音淡淡:“在这里,一直能听见他们审问楼涯的声音。”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舒白身后幽深的长廊,“你拿了哀家的东西,总要给点报酬吧,哀家要的东西很简单,只需要你立即结束楼涯的性命。”
“你想要楼涯死?”舒白扬起眉梢。
“他那个样子,死了不比活着快乐。”江音沉声反问,漂亮的眉眼中不见半分对生的渴望。
“你不试着求我,或许楼涯活着也能解脱。”舒白说。
江音霎时抬起眼,视线死死落在舒白身上,她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半响,她冷笑一声,“你想要哀家拿什么来换。”
“太后不是已经猜到了。”
“你能做什么主,与其和你交易,倒不如和虞策之那贱人,至少他才是大梁之主。”江音扯了扯唇角,目光充满审视。
舒白不急不躁,平心静气,“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这里都是他的暗卫,你高声说要见虞策之,立即就会有人去通报。”
“因为你也知道你见他没有用,他不需要调符,一个月过后,你手下所有精英都会因为没有续命的药,毒发身亡,人都死了,调符自然也就没用了,至于兵符,他的确想要得到,但那又如何,你觉得他有耐心来和你谈条件,若是让他知道太后在意楼涯,他有什么不快,直接拿楼涯开刀便是。”
江音脸色黑沉,咬牙道:“好一张利嘴。”
“多谢太后谬赞。”舒白微笑颔首,“太后这么久都没有向宋祁透露兵符的下落,想必对舒白也有庇护之心,舒白感激不尽。”
江音冷哼一声,拂袖转身道:“哀家可以告诉你调符的用法,但你要救楼涯。”
“我还要控制死士药物的研制药方,以及解药的药方。”
江音眯起眼睛,讥笑道:“胃口不小,把哀家有的都算计完了。”
“只是你后面提出的这些,就不是救一个楼涯,哀家就能告诉你的了。”
舒白微微倾身,贴近江音几分,淡声道:“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想要太后的命,虞策之看似持中不言,但他恨不恨太后,太后心中有数。”
江音身形微颤,再次看向她,目光狠毒,“你想说什么,哀家不怕死,哀家掌权数年,早就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但太后可以不死。”舒白说。
闷热的禁牢里,空气骤然稀薄了起来。
舒白隐隐觉得周身气氛都凝滞了,但她还是不躲不避对上了江音充满质疑和防备的面容。
“你以为,哀家很好骗吗,这里是禁牢,地处皇宫,即便你拿到了调符,用哀家训练多年的死士来劫狱,他们也救不出哀家。”
舒白垂目,轻声细语地说:“为什么一定要在禁牢劫呢,”
江音目光颤动,她艰难地握住铁栅栏,借此稳定身形,“你是说——”
哒、哒、哒……
两人的耳畔同时响起沉稳有力,迅速逼近的脚步声,且不只有一个人。
江音面色微变,霎时扯过舒白的衣服,咬牙道:“哀家只信你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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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策之阴郁着脸,经过死气沉沉的楼涯,他看也不看楼涯,加快脚步,径直向关押江音的牢房走。
在见到舒白之前,一颗心始终高悬的。
他不知道舒白为什么忽然要见江音,而且赶走了随身跟着她的暗卫。江音那女人花招百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被层层关押着,也可能对舒白造成危害。
但是舒白为什么要去见江音,还特意选在他上朝的时间点,故意避开他。
直觉告诉他,舒白身上藏着秘密,他和她需要静下来好好谈一谈。
虞策之心头有些杂乱,他甚至有些踌躇是否直冲冲闯进去。
他和舒白眼下还是不尴不尬的身份,舒白不愿意接受他,他固然可以强行令礼部准备立后,但纸包不住火,必定是要在她心情好的时候软磨硬泡,让她有个准备。
纵然虞策之如何心烦意乱,他还是带着宋祁等数名侍从,抵达了江音所在的牢房。
看见舒白,哪怕只是一个背影,虞策之躁动不安的心也立即得到了安抚。
他平静下来,装作不知道舒白在这里,语气中带着些讶然,“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音看见虞策之,脸上立即染上讥诮,语气阴阳怪气,“哀家不会给你解药的,游左敢背叛哀家,就应该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游左故作愤怒,“卑鄙,分明是你先送我去死的,舒白,你帮我说句话,你答应我了会帮我拿到解药的。”
他说着,还小幅度扯动舒白的衣袖。
虞策之的脸霎时沉了下来,他登时走上前,强硬地将游左扯到一边,凑到舒白身侧,却不敢真的触碰她,只能尽可能和她贴近。
“夫人是想要控制死士的解药?”他轻声问。
舒白扭头,似笑非笑,“否则你以为我来这里做什么。”
虞策之没有生气,见舒白理会他,他才大胆地伸手,以宽大的袖袍作为掩饰,悄悄握住舒白有些冰凉的手。
“只要在皇宫里,夫人去哪里都行。”他温声说着,在众目睽睽下看上去温顺极了。
舒白抽出手,漫不经心抬眼望向他,“昨日还不想我离开,今日就可以去皇宫任何地方了?”
虞策之垂眼,敛去眸中的挣扎和暗色,缓缓又靠近她几分,“我愿意为了夫人让步。”
舒白看他半晌,伸手又握住他的手,奖励似的捏了捏他有些瘦削的手背。
虞策之显然对舒白罕见的奖励很受用,他眯了眯眼睛,轻声说:“我虽然没有那种解药,但是宋祁他们从楼涯身上搜了不少能延续发作时间的褐色药丸。”
他隐晦地看了眼游左,掩饰住心中的杀意,心平气和道:“先让他吃着,等过个一年半载,御医那边说不定就研究出解药的药方了。”
“不可能。”江音隔着栅栏,始终听着他们的交谈,斩钉截铁打断了虞策之的话。
虞策之面色冷沉,没有看江音。
江音语气讥诮,“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诓骗她,欺负她没有经验,历来控制死士的解药又怎么会是能轻易研究出来的,只要我不说药方,纵然你倾尽天下名医,也不会有个结果。”
虞策之表情全然黑了下去。
他尚没有功夫理会江音,舒白就先做出了反应。
舒白佯装愠怒,面无表情看了虞策之一眼,扭头向外走。
“夫人!”虞策之睁大双眼,脸色微变。
然而舒白根本不听虞策之的呼唤,脚步根本没有停顿的迹象。
虞策之恶狠狠看了江音一眼,目光阴冷,恨不得立刻将江音腰斩。
但他没时间管江音如何了。
他身上还穿着庄严繁复的朝服,头上带着冕旒,行动不便,他咬了咬牙,抓起衣袍,快步追舒白而去。
幽暗的地牢中,江音望着舒白和虞策之相继离去,露出沉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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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白带着游左离开幽暗潮湿的禁牢,沿着宫中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不急不缓,虞策之很快就追了上来。
他有些慌张,不管不顾攥住舒白的手腕,连忙解释道:“夫人,你不要信江音胡言乱语,那女人最会挑拨离间,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舒白抬眼,慢条斯理道:“别装了,我有自己的判断。”
虞策之目光一颤,哑声说:“所以你还是相信她——”
话音未落,舒白已经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
“你自己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真以为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