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月桉笑了下,拱手见礼,“上次见面还是替我家小妹去霍府退婚,没想到舒夫人还记得月桉,那日月桉在霍府时不方便向夫人问好,加上小妹不懂事,不敢面对夫人,还请夫人谅解。”
“阮公子客气,阮家上下奉虞策之的命令,我自然不会误会。”舒白淡淡道。
阮月桉听完,却觉得更加愧疚,忙找补道:“如今见夫人再次修成正果,亦是一件好事,月桉先恭喜夫人了。”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和陛下只是寻常友人,阮公子这样说却有些误会了。”舒白颔首。
寻常友人?
阮月桉的目光再次落在舒白身上属于虞策之的大氅上,心想两人都好到互换衣衫的地步,而且他也不是瞎子,看得见舒白脖颈处的吻痕。
他只能扯了下唇角,勉强应和道:“原来是这样,在下失礼。”
舒白的视线落在阮月桉外衫绣的精致竹纹上,随口问:“阮公子喜欢竹子?”
“是,在下酷爱翠竹,常以竹为友,阮家在城北有处私宅,私宅里种满了绿竹,闲来无事时在下便邀友人相聚。”阮月桉眉眼安静,提起他深爱之物,身上难得少了些属于世家公子的冰冷。
“倒是很巧,我也很喜欢竹子,舒家败落后,我原本还有个竹屋藏在竹林深处,得以歇脚安居。”舒白牵了下唇角,有意笼络。
阮月桉发觉两人志趣相同,眼神微亮,又想到舒白的身份特殊,有望成为大梁的皇后,拉拢舒白总没有太多坏处,再不济,也不能让她因为霍耀风的事情嫉恨阮家,他放下浮于表面的戒心,凑近舒白几步,正要再说什么时,屋门忽然打开,天光照入有些昏暗的屋子。
三人迎着光看去,望见了帝王颀长完美如天神般的身形。
第56章
虞策之来得匆忙,不同于舒白至少梳理了头发,简单地绾起头发,虞策之不仅头发散乱毛躁,没有打理过,而且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露出大半胸膛和修长的脖颈。
他面容阴郁,紧抿着唇扫过屋内众人。
他看见和舒白相谈甚欢的阮月桉,以及几乎紧贴着坐在舒白身侧的萧挽,眼眶红了又红,加上光影变化,阴暗笼罩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府爬回来的恶鬼。
虞策之压下心中不断翻腾的嫉妒和委屈,强忍着黏腻的身体和僵硬的双腿,若无其事走上前。
萧挽站起身,和阮月桉一同向虞策之见礼。
虞策之脸色紧绷着,缓缓走到舒白面前,萧挽和阮月桉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他身上的伤痕,呼吸齐齐一窒。
萧挽立即反应过来,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舒白,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
阮月桉则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以为是有人瞒着所有朝臣控制了皇帝,暗中虐待皇帝。
他张了张嘴,想要询问帝王的身体,又担心是自己误会了,反而冒犯了皇帝。
虞策之不知道两人心中所想,他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落在舒白身上,他试探地坐在萧挽坐过的位置,望见舒白身上属于他的大氅时,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得到少许抚慰。
他垂眼,悄悄握住舒白的手,轻声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夫人会笑得那么开心。”
“我与阮大公子投缘,一见如故。”舒白看了眼阮月桉,微笑陈述。
阮月桉不知道舒白无形中给他埋的坑,他见皇帝神色平静,没有半分被人囚禁的迹象,不由温声回应道:“的确投缘,若有机会,夫人可以去在下的竹林小聚。”
虞策之的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他咬了咬牙,攥紧了舒白的手,试图传递自己的不满。
舒白毫无理会虞策之的意思,她手腕慢慢用力,打算抽出自己的手。
虞策之见舒白如此,顿时回过神来,目露惊慌,握舒白手的动作却愈发强硬。
他咬了咬牙,见舒白三言两语就赢得了阮月桉的好感,再看对满心满眼都是舒白的萧挽,只觉得一整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比起至少对他忠心耿耿的阮月桉,他很清楚,萧挽才是他真正的眼中钉,若非萧挽的确才能出众,又有前任刑部尚书的举荐,加上舒白那边不好应付,他绝对不会留萧挽在朝中碍眼。
虞策之面无表情道:“你们今日是否有要事汇报,如果没有,就都下去吧。”
萧挽和阮月桉对视一眼,萧挽再次看了眼神色如常的舒白,眼底流露不舍。
虞策之看见萧挽的神情,眉眼一沉,他严防死守般挡住萧挽的目光,冷着嗓音说:“好了,朕现在无心应付你们,都退下。”
萧挽抿唇,只好掩饰住心中的不甘,和阮月桉一同离开。
等人都走了,虞策之仍然在生闷气,他死死搂着舒白的胳膊,低垂眼帘,一言不发。
舒白没有让他一个人酝酿太久情绪,她靠着侧后方的软榻,一只手轻轻梳理着虞策之称得上凌乱的发丝。
“出来得这么着急?头发不束,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舒白漫不经心地说。
她语气里少见地没带冷意,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
相比之下,虞策之周身简直可以用乌云密布来形容。
他抿唇,声音低沉,“我着急出来找夫人,寝宫里的衣服基本都穿不得了,好不容易才凑出一身能穿的,夫人是在怪我失仪吗。”
舒白扬起眉梢,饶有兴致地看着虞策之一动不动的侧脸,她伸手捏了捏他有些瘦削的脸颊,“怎么,这么不高兴?”
“夫人为什么要来御书房,是为了见萧挽吗。”虞策之沉声问。
“你在质问?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何况让我见萧挽和安锦是你早就答应过的,既然你迟迟没有下文,还不准我自己筹谋?”舒白放下手,语气淡淡。
虞策之却被舒白的态度有些激到了,他眼眶通红,只觉得舒白话语间将两人完全分割开来,谈到他的时候没有半分信任和依赖。
他咬牙,忽然别过头去,“夫人根本就是不信任我,如果夫人想见,我就算再不愿意也会给夫人安排。”
舒白静静望着他的后脑勺,并不怎么相信虞策之的话,“你要我信任一个把我困在宫里的人吗。”
虞策之被舒白伤到,他仓促地擦了把脸,扭过头来,恶狠狠地问:“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仅仅是一个床伴吗?”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
舒白摸上他一边脸颊,手指抚过他的眼尾,忍不住笑了下,“这几次,哪次不是你求着我做,单向需求也算床伴吗?”
虞策之彻底被伤到,目光破碎,偏偏还要固执地维持身为皇帝的尊严,想要避开舒白毫无怜悯的视线,不让她看见自己难堪的一面。
他不是傻子,能看得出来,舒白看萧挽的目光要比他柔和太多。
虞策之无法接受,伤心难以自抑,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东西,甚至想,如果他注定得不到舒白的感情,他也要在百年之后和舒白埋在同一处。
生同衾,死同穴,千年万年,后世不知内情的人总会认可他和舒白的感情。
虞策之的心情跌落谷底,他死死咬着牙,回想自己半年来做了许多事情,却还是得不到想要的感情。
他想要的明明不多,只是想当年那个无形中教他坚持下去的人能来爱他。
舒白那么好,她能去爱霍耀风,为什么偏偏到了他就不行。
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凸起,虞策之咬紧牙关,眼角却再也抑制不住酸涩,浸出些许湿意。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哪怕只是几个呼吸,对于虞策之而言也是煎熬,他不想让舒白看见自己落泪的模样,想要离开却又说不出话来。
倏然,他被不轻不重扯了一下。
虞策之没有防备,骤然被舒白搂在怀里。
他顺着舒白的动作倾倒在软榻上,随着两人动作,舒白身上的玄色大氅散开,又因为虞策之包含热量的身体覆盖上来,杜绝了一切冷意。
虞策之下意识想要挣扎起身,却被舒白搂住。
他赌气似的挣扎,下一刻舒白的手却伸进了他的衣衫。
他的瞳孔猛然缩了一下,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舒白冰凉的手覆盖在虞策之的肌肤上,虞策之猛然打了个寒颤,却愣是没有开口,连挣扎也不知不觉停歇了。
“怎么又没有清理,马上冬天了,你这样纵着自己不怕发高热?”舒白慢条斯理问。
虞策之趴在舒白身上,他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处,避开她的视线。
过了半晌,他闷闷道:“你管我死活,左右是个连床伴都算不上的玩意。”
舒白忍不住嗤笑一声,“你怎么是玩意,好歹是大梁之主,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担不了天下大乱的罪名。”
虞策之骤然抬起头来,赤红双目道:“若我不是皇帝,你就不管我了吗。”
舒白:“……”
凝视虞策之方寸大乱的模样,她的指腹缓缓描摹他的眉眼。
“若你不是皇帝,指不定我就动心了呢,怎么会舍得你去死。”她语气轻缓得可以和树枝上飘然而落的树叶比肩。
虞策之瞳孔地震,表情愣怔。
就在他想要追问的时候,舒白已经捧起他的脑袋,平静道:“去叫水,把身上清理了。”
虞策之静了片刻,深色瞳孔晃个不停,他脑子很乱,想要问舒白为什么他不是皇帝,她反而会喜欢他,潜意识又觉得这个答案很容易想到,骤然问舒白,会惹得她冷眼。
他心中犹豫迟疑,到了嘴边只能轻轻问:“你要帮我清理吗。”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舒白行事,老嬷嬷说要帮对方清理身体,问话时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话语中的期待,仿佛每一次的事后清理,都能佐证两人之间不是全无感情。
舒白对上他的目光,道:“去吧,正好我也要洗。”
虞策之收拾好烦乱的心情,起身唤来戚辨,让他去备水。
他也知道天气冷了,还记得舒白被寒气侵扰的身体,他没有见过舒白冬日里的样子,但一定是不太好过的。
吩咐戚辨的时候,特意让他在汤泉宫放水,那里的水是从山间热泉引来的,此时用正合适。
舒白独自卧在软榻上,神色有些懒散,随手拿起放在软榻边的册子,打开一看,不由扬了下眉梢。
到底是御书房,奏折随处可见。
舒白没有仔细看里面的陈词,只大致扫了一眼内容,便兴致缺缺地要把奏折扔到一旁。
虞策之在这个时候从门口进来,看见舒白手里那本奏折,蹙了下眉。
他凑到舒白身边坐下,“夫人看了那本奏折?”
舒白看向他,“我不能看?”
虞策之抿了下唇,思虑半晌,缓缓摇头。
即便有江音这样的例子在前,但大梁朝臣无论世家还是寒门,他们中大多数仍然忌讳女子干政,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他自己经历过大权旁落,寄人篱下的日子,本应该格外在意自己手中的权力。
但如果翻看奏折的人是舒白,他却觉得也无所谓了。
他整个人都已经任由舒白摆弄,区区基本奏折,看了便看了。
虞策之想到那本奏折里的内容,想起舒白对江音的欣赏,不由问道:“夫人手里那本,是世家们要求极刑处置江音的折子,等拿到兵符,也该谈论处置江音的事情,夫人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第57章
如何处置江音?
舒白抬起眼看了看他,随手把奏折扔向一边。
她自认这个话题没什么意义,无论虞策之如何打算,她都一定要保住江音性命,她心中有种没来由的直觉,江音活着比死了要更有用处。
不过,虞策之的态度也决定着她所有谋算的难易程度,舒白敛去心中所想,懒散地反问:“你是皇帝,你想怎么办。”
“她毕竟是先帝的皇后,名正言顺的太后,哪怕我再恨她,她也是我的养母和嫡母,且南境势力近来蠢蠢欲动,杀她恐怕会有麻烦,但我一定要杀了她,秘密处决是最好的办法。”虞策之凑到舒白身前,不由分说挤上柔软的贵妃榻,将舒白搂入怀里。
“你那么恨她?”舒白问。
虞策之垂眼,纤长睫毛轻轻颤动,他沉默一瞬,哑声道:“江音那女人很多次都差点杀了我,如果不是她,我会以更体面的方式和你相遇,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给霍耀风,我和江音不共戴天,如果当年我没有在宫变中胜出,我的下场和她今日没有任何区别。”
舒白捋着他的头发,姿态放松,任谁也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听戚辨说,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五年前的粥棚,那年是天灾年,但你好歹是个皇帝,好端端在宫里不至于沦落成难民,听你这么说,是江音把你赶出去的?”舒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