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白对上他的视线,眼中露出些早有预料的笑意,“张嘴。”
虞策之怔了,下意识攥紧身后的桌角,桌子受到碰撞,发出轻微的晃动,今日宫人新摆上去的银制酒盏倒在桌面,紫红色的美酒无法避免涌出,液体顺着绣样繁复的桌布一点点淌下。
舒白拿起洒了一半的酒盏,正要放到桌子的角落。
虞策之却误会了舒白的意图,瞳孔微微晃动,有些紧张地说:“夫人,不能再灌酒了,我的嗓子会坏掉。”
舒白动作一顿,放好酒盏,一只手捧起他的脸颊,拇指指腹划过他柔软湿润的唇。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张嘴。”舒白平静地说。
虞策之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张开嘴。
舒白的拇指快速伸进他的唇齿间,防止他忽然闭合,“啊。”
虞策之:“……啊——”
虞策之的身体说耐用是真耐用,怎么折腾都能恢复如初,说脆弱也是真脆弱。
舒白只是往他喉咙里灌了点烈酒,就肿得惨不忍睹。
不知是不是烛火过于昏黄的缘故,舒白觉得他的喉咙甚至有些发紫。
虞策之被舒白看得十分不自在,长时间张嘴令他的脸部肌肉变得酸软不适。
他想要闭嘴,奈何舒白死死卡着他的下巴和牙齿,不仅无法如愿,口腔中还涌出了涎液。
虞策之觉得羞耻,睫羽颤个不停。
“松开我好不好。”因为不能闭合唇齿,他说出的话有些模糊,但不影响分辨。
“别动。”舒白止住他的动作,眉梢微微扬起,似笑非笑道,“陛下平日里让御医看病,不会也只是吩咐御医把脉用药,而不准御医查看陛下的身体吧。”
虞策之露出茫然,有些不解舒白怎么会知道。
“要是御医看了你的喉咙,定然不会只给你开润肺止咳的汤水。”舒白平静地说。
在回紫辰殿前,她显然去见过为虞策之诊脉的御医。
那御医若遇上的是别人,自然不敢脱口说出自己给皇帝开过什么药,但询问他的人是舒白。
或许贴身伺候虞策之的内侍摸不清虞策之和舒白是什么关系,每日都要为帝王请脉的御医却清楚极了。
御医们见识过两人事后帝王的样子,那是帝王极力掩饰也还是会被御医察觉的惨状,御医院上下俨然已经将舒白当做了第二个主子对待,面对舒白的问询不敢隐瞒,舒白只问了两句,御医就和盘托出。
舒白拿出塞在兜里的一小盒药膏,取了黄豆大小在指腹上。
“别动,我给你上药。”
舒白目光落在虞策之的伤口上,烛火映衬下,眉宇间透出几分认真和谨慎。
虞策之看见她的神情,抗拒和不自在忽然不翼而飞了。
舒白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的耐心总会先用在自己身上,然后才能轮到旁人,这也导致舒白几乎不愿意给虞策之上药或者清洗,哪怕是在事后也总要虞策之自己强忍着羞耻清理身体。
虞策之很少得到舒白主动释放的温情,此刻乍然望入她充满耐心的明亮双眼,他心跳加速,即便在冰天雪地,身体也难以抑制地滚烫起来。
一时间殿宇里寂静无声,虞策之感受着舒白的存在,即便涎液顺着脸颊淌湿衣衫,他也不在乎了。
火烛燃至一半,舒白终于放开了虞策之的脸颊,“好了。”
虞策之目光紧紧粘在舒白身上,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听舒白叮嘱,“半个时辰内不要喝东西,少做吞咽的动作。”
虞策之盯着舒白,沉醉于她在细枝末节间露出的关切,恍惚间又回到了六年前的冬日,舒白亲手端给他汤粥,嘱咐他快点喝,免得又被躲在暗处的混混抢走。
虞策之难得露出乖巧的模样,“我都听夫人的。”
他不着痕迹攥住舒白的衣袖,眼下的氛围太美好,雪后,室内,暖烛,炭火,以及他心心念念的夫人。
虞策之眯着眼睛,像是餍足的凶兽,一时间得意忘形,随着自己的心意轻声道:“好想把夫人锁起来,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
舒白神情一顿,眉宇间不见怒色,饶有兴致地抬眼看他,并不惊讶他会说这样阴暗且富有攻击性的话。
“这时候又不装模作样说自己是我的谋士了?”舒白讥讽道。
“谋士和主公本就该朝夕相对,不冲突。”虞策之强行自圆其说。
“我可不想每天都看见你这张无趣的脸。”她慢条斯理。
虞策之眸光微沉,脑袋轻轻凑过去蹭舒白的脸,沙哑的声音徒添几分诱惑意味,“只有我们两个人,夫人想怎么*我都可以。”
“夫人不是很享受我的身体吗?”
舒白嗤笑一声,揪着他的衣领转身,重重地把他按到不远处的软榻上。
“陛下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这样伤风败俗的话也能说出口。”
“夫人难道不喜欢我这么说?”虞策之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舒白压在他身上,掐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我喜欢陛下把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对满朝文武说一遍,陛下也会照做吗?”
虞策之表情微沉,抿唇看她。
舒白面对他的不满和抗拒岿然不动,甚至掐紧了他的脖子,“别这么看着我,如果有朝一日,我真棋差一着被你锁起来了,你最好别靠近我。”
“为什么?”虞策之问。
“因为我会杀了你。”舒白摩挲着他的唇,直到柔软的唇微微泛红才止了动作,“说不定你会死在床上,百年过后,后世提起你,定然会嘲笑你,说你是个荒*无道的帝王。”
虞策之神色恹恹,知道舒白没有跟他开玩笑,强求定然会两败俱伤,他只能退一步,开始怀柔。
“前几日礼部和我说,年后的第十九天是个上上吉日,全年中最宜婚嫁。”
舒白垂眸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悄悄问了礼部,礼部尚书看了我和夫人的八字,说我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舒白忍不住嗤笑一声,“陛下便是拿了猪的八字去问礼部,礼部也会说陛下和猪天作之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虞策之咬了咬牙,“夫人不信?”
舒白收敛脸上的神情,“我凭什么要信。”
虞策之心有不甘,却知道不能与舒白争论细枝末节,否则会离他想要的结果越来越远。
于是他将话题扯了回来,“做我的皇后好不好,朝中那些老家伙总时不时拿立后的事情催我,如果夫人答应,我就让礼部准备了,顺利得话,明年一月十九日便是我们的婚期了。”
“可以。”舒白回答得格外爽快。
不等虞策之露出狂喜,舒白道:“我当皇帝,定然立你当皇后。”
虞策之咬牙,“夫人!”
舒白平静和他对视,“怎么了?”
虞策之目露委屈,“我说过夫人做我的皇后,我与夫人平分权力,无论是玉玺还是私印都能交给夫人掌管,夫人为什么一直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舒白牵了下唇角,忍不住重复一遍他的话。
虞策之其实是个小疯子,在她的压制和时不时的折辱下能维持人的模样,但没有权力的所谓压制虚无缥缈,说到底还是基于你情我愿的基础。
但如果有朝一日,虞策之不愿意了呢?
她作为将帝王尊严甩在地上踩的‘罪人’该如何自处。
无论是玉玺还是私印,就算虞策之拱手送给她又能怎么样。
满朝文武只会认虞策之这个大梁正统皇帝。
她既是‘牝鸡司晨’的女人,又不是大梁皇室血脉,如果有朝一日虞策之真发起疯来,趁她没有防备把她关起来,随意找个名头处置她,她几乎没有反手之力。
驯养一头总不愿意听话的凶兽就如同在悬崖上走独木桥,每一步都冒了风险。
说到底,她要的只是把虞策之身上无形的锁链换成有形的权力,以此作为两人感情和她日后自由的保障。
如果南境太守能在年关过后立即起事,她想要的权力,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到手。
“我可以答应你。”舒白忽然改口。
虞策之大喜,“真的?”
“当然。”舒白点头,不等虞策之说话,手指插入他的发丝,“但我的好阿拾,你先给我解释一下,历来册立皇后都要花费三个月准备,眼下只剩下一个多月,陛下现在让礼部准备,怎么赶得及所谓上上吉日的婚期。”
虞策之身体骤然僵硬,有些紧张地望着她,喉结不自觉涌动一下。
“还是说……”舒白兴致盎然审视着他的表情,尾调拖长,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脸,激起几声脆响,“你背着我,提前准备了?”
第84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霍府紧闭的高门悄然打开。
侍从陈川慌忙地从宅子里迎出来,小步跃下石阶,冲到霍耀风面前。
“哎呦!我的爷,您这是去哪里了,这老主子夜不归宿,总不见人影,怎的您也学起老主子的做派了。”
霍耀风神色沉沉,不发一语。
今日不曾下雪,天气却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上许多,他身上的官服结了一层细腻的白霜,连眼睫上也蒙了一层白雾。
霍耀风冷沉着俊朗的面容,缓慢地眨了下酸涩的眼睛,一言不发跨上台阶。
“家主,您这是去哪里了?”陈川注意到霍耀风的态度,心中有些打鼓,又小声问了一遍,“您晌午时不是入宫去了吗,可是差事太多绊住脚了,您久久未回,老夫人担心极了,让人来问了很多次。”
霍耀风抬头望着霍家的匾额,注视许久,方才张口,嗓音沙哑干涩得厉害,“无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去忙你的便是。”
“……是,小的不打扰您了。”陈川说。
陈川默默退到一边,眼神示意看门的小厮取来挡寒的披风,小厮正要为霍耀风披上,却被他平静地拒绝了。
“都下去吧,我不冷。”
陈川正要应声,忽地余光瞥见远处人影,默了默,轻声说:“家主,老主子回来了。”
霍耀风锐利的眉蹙起,脸上下意识流露不喜,官服下的手微微握紧,犹豫一瞬,还是转过身,看向踏着积雪,离他越来越近的霍如山。
霍如山穿得十分厚实,脸上泛着驼红,身上弥漫着酒气。
他眯着眼睛,显然也看见了霍耀风,“好端端的怎么在门口站着。”
霍耀风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你又去和那个商人喝酒了是不是。”
“什么这个那个的,莫义是为父的好友,论辈分你也该称一声世伯。”霍如山拧着眉头道。
“世伯?”霍耀风发出一声讥笑,到底忌讳着隔墙有耳,压着脾气道,“他接近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为官多年,不会察觉不到,你究竟想干什么!”
霍如山表情阴郁,冷风袭来,酒劲跟着散去许多,他张望四处,不由分说扯过霍耀风的手腕,强行把他拽入宅子里。
进了空无一人的院落,霍耀风忍无可忍,一把甩开他,“够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霍如山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陈川跟我说,自从你和离后,皇帝对你不如从前重视,虽然有让你接替工部尚书之位的意思,但态度言辞十分冷淡,也不像从前隔三差五往府里赏赐东西。”
霍如山提起和离,霍耀风心中又是一痛,压着脾气冷然说:“雷霆雨露岂是我们能揣测的,何况陛下态度有变,多是因为恼了父亲的缘故,与和离又有什么关系,父亲这样的话莫要往外说了,也不要再和莫义那贼人往来,以免再度拖累霍家。”
“与你和离当然有关系。”霍如山斩钉截铁。
“什么?”霍耀风拧眉,心中不耐到了极点。
“我的傻儿子。”霍如山负手看他,表情中带了几分同情,“可怜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你究竟要说什么?”霍耀风咬牙。
“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怎么也放不下的好妻子已经攀上了高枝,保不齐已经和虞策之颠鸾倒凤不知道多少回了。”
霍耀风心头重重一跳,脸色有些扭曲,“这些事情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霍如山扬了扬下巴,冷笑一声,“我还知道,世家已经大不如从前,就算你夺得了家主之位又如何,等着科举制度代代流传下去,朝中血液被不断清算,再过几十年哪里还有我们世家的容身之地。”
屋檐上的积雪消融,冰冷的水滴顺着缝隙缓缓滴下,形成锐利的冰棱。
冰棱上的雪水落在霍耀风脖颈,霍耀风拢紧衣衫,只觉得浑身都冰冷得厉害,仿佛感知不到温度。
“那又如何,朝中局势早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你又错了。”霍如山恨声说,“你以为我真的能让南境牵着鼻子走吗,南境太守江齐峦的反心众人皆知,江齐峦原本就出身世家,南境更是世家林立,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压迫世家,唯有江齐峦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