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白打断他的话,“我已经让人递了陈情书给官媒,言明你我夫妻情分已尽,请官媒判你我和离,你纵然可以让霍家运作,但在我心中,你我已经情断。”
“什么?”霍耀风眼眶霎时红了,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是因为你身边这个人吗?”
是因为帝王有意,所以你便要离开我?
见霍耀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舒白险些气笑了,“是你续娶平妻,负我在先,如今怎么有脸质问我,不说我和谢拾只是寻常来往,即便他真是我的入幕之宾又能如何。”
“谢拾?”霍耀风下意识看向虞策之,终于意识到关键。
舒白不知道虞策之的真实身份。
如果没有帝王身份,没有强权欺压,他有一纸婚书绑着舒白,就算是虞策之也不是他的对手。
甚至舒白知道虞策之的身份也没有关系,舒白心性高傲,因为幼时家族经历,对男人厌恶抵触,他因为此事和舒白屡屡离心,然而虞策之身为天子,天子更不会愿意雌伏于女人身下,做那倒反天罡的事。
虞策之和舒白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霍耀风只觉得周身空气终于舒畅许多,他正了正衣冠,保持着世家继承人应有的体面,温和着嗓音说:“是,是我说错了,原谅我好不好,我们不要闹得太难看,你知道霍家身为名门望族,绝对不会同意你我和离这样的丑事,我们不和离,你不要再说气话好不好。”
“霍耀风。”舒白定定看他,对上他略显无措的双眼,郑重其事地回答,“如今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一直在纠缠不清的是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霍耀风如遭雷击,怔然看她。
虞策之眼角眉梢染上喜意,舒白说得干脆利落,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她的决绝,他终于得以确定,舒白和霍耀风情断,长久以来的期望不再是妄想。
虞策之先是目光灼灼望一眼舒白,他按捺住心中悸动,眯起眼睛,冲身后的竹辞使了个眼色。
一直尽力缩小存在感的竹辞得到主子示意,心领神会,主动上前抓住霍耀风的胳膊,滴水不漏地提点,“少爷,这里不是和夫人争执的地方,不如少爷先回府上从长计议,霍府正值多事之秋,少爷当心让那御史拿住话柄,惹得陛下厌弃霍家,这样对少爷也是不好。”
她特意在话尾加重语气,霍耀风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霍耀风自知有苦难言,他攥紧双手,指甲掐在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他艰难地笑了笑,只能妥协,“我改日再来,你且放心,不用多久我就会接你回家。”
霍耀风不敢逗留,不舍地看舒白一眼,又隐晦忌惮地斜一眼虞策之,终于离去。
应付完油盐不进的霍耀风,疲惫之余,舒白只觉得可笑,她揉了揉眉心,连带着对虞策之也没什么好脸色,“谢公子,你也请回吧。”
她话语中的疏离显而易见,虞策之蹙眉道:“你叫我什么,我们——”
“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先前说要谢公子当我的谋士也只是玩笑之语,谢公子珍重便是,以后也莫要不请自来了,这毕竟是我夫君名下宅邸,我们还未和离,你频繁往来实在不便。”舒白斩钉截铁。
虞策之脸上的喜色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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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去七日。
虞策之托着下巴,沉目坐在御湖边的亭子下。
湖中几尾游鱼试探性从虞策之身前游过,见他没有投喂的意图,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水深处。
御湖旁的凉亭水榭是虞策之最爱的地方,也是他仰人鼻息艰难生存时,少有的休憩喘息之所。
毕竟江太后十分畏水,在这里,至少她不会亲自来找虞策之的麻烦。
虞策之随手揪了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撩拨水中几尾坚持不懈的小鱼。
他脸色沉沉,仍旧想着那日舒白赶人离开的话。
他如何听不出舒白的话只是托词。
他甚至开始怀疑,暗卫一开始给出的情报就是错的,舒白分明不喜欢端庄持重的真君子,他装了这么久,她却只当他是陌路人。
越想越气,气急之下,虞策之无情地将狗尾草扔入水里。
她话里话外用夫君推开他,那他就逼霍耀风和舒白早日和离,无论舒白是真想要和离,还是假意,他都要让霍家放舒白自由。
虞策之下定决心,又揪了旁边一根狗尾草。
内侍领着宋祁低头走来,在虞策之身后一丈外站定,“陛下,宋大人有要事禀报。”
宋祁身为直属皇帝的暗卫统领,出入宫廷比旁人要自由。
虞策之垂目把玩着狗尾草,随口道:“讲。”
“属下的人已经查明,贩卖会试题目答案的人名叫冯荆,他考取乡试屡次不成,无意中取得会试题目,今年会试考的又恰是他擅长的方面,便想着投机取巧,伪装成师从名家的才子,贩卖题目解法,此人如今就在城北的酒肆里,属下请示陛下,是否要见一见冯荆。”
虞策之兴致缺缺,眼眸半阖,语气淡淡,“不是说了吗,搅乱春闱,无论这人有什么才学,都照杀照审不误,不必回禀。”
说完,他侧头轻飘飘向宋祁瞥去一眼,似是觉得宋祁办事不力,这样的事情也要他费心。
伴君如伴虎,宋祁顿时汗如雨下,忙道:“是,安锦大人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如今已经可以确定试题从霍如山那里流出,暗部顺藤摸瓜,连着抓了三个冒名顶替的士子,此三人均为江太后爪牙,供出江太后藏匿地点只是时间问题,属下是觉得冯荆审讯也无用,才多嘴问陛下是否留人。”
他观察虞策之脸色,接着说:“说起来安锦和舒夫人来往密切,听闻安锦提供的消息都是夫人给的,想来夫人是对那霍耀风深恶痛绝,两人全无情分。”
虞策之表情微微和缓,矜持道:“夫人的事情也是你等可以揣测的。”
宋祁:“……是、属下失言。”
原本以为提起舒白就能把老虎毛捋顺,谁知虞策之忽然双眼眯起,似笑非笑道:“暗部替朕打探消息,说夫人喜欢时下克己复礼的君子,结果夫人却从不对朕动那些旖旎情绪,你们暗部是越来越不得力了。”
宋祁抖了一下,心中叫苦不迭,喜欢这样的事情虚无缥缈,暗部纵然本事通天,也无法断定舒白会喜欢上什么人,何况她本有夫君,说舒白喜欢君子仅是宋祁保守的推断,毕竟天下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不喜欢真君子,而霍耀风平日的待人接物也符合温和有礼的形象。
虞策之成长环境恶劣,以致于他根本不懂情爱,才会想到让暗部去打探这种虚无缥缈的信息。
宋祁知道问题所在,却不敢明说,只能再次拉出挡箭牌,“陛下明鉴,或许是那位转了性情。”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这位陛下演技不过关,装得不够像,不过这就不是他能说出来的。
虞策之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宋祁偷偷打量虞策之神情,犹豫半晌,还是问:“那冯荆陛下要如何处置。”
毕竟是个人才,他纵然可以依照圣命将人处死,但怕就怕圣心转圜,起了惜才之意。
宋祁显然是多虑了,虞策之心意如初,颇为不耐地说:“审,吐不出东西就杀了,朕不需要这种人霍乱朝纲。”
“是。”宋祁拱手弯腰,“此人妖言惑众,待价而沽,只是在酒肆里作诗哗众取宠,便有几个世家的族人争相邀请,陛下圣明,这样的人实在不该留。”
顿了下,宋祁语气迟疑,暗含揣测:“眼线来报,舒夫人也在城北的酒肆里,不知是不是对冯荆有招揽之意——”
话没说完,原本观湖自照的虞策之倏然扭过头来,双眼直勾勾看着宋祁,语气危险,“谁?”
第12章
城北酒肆。
舒白同一身便服的安锦面对面而坐,安锦说完近来朝堂局势变化,才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舒白见他牛饮,不由把面前的茶壶推过去,“别喝那么急。”
“太热了,谁能想到今天酒肆里这么吵,更热了。”安锦嘟囔一句,正色道,“户部那边我去过了,霍耀风打过招呼,你想从官媒那里强迫霍耀风和离恐怕是难了。”
舒白摸着冰凉的杯盏,沉吟半晌,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他执意如此,那也别怪我鱼死网破,即便是和整个霍家世族翻脸,我也一定要和离。”
安锦稍一思索就猜到舒白想做什么,“我根基未稳,阿挽虽可以保全你,但其身份特殊,不好和霍家明面抗衡,此事还需要三思,你身边那个谢拾不是出自护国公家吗,若有护国公助力,我们倒是不用忌惮了。”
“你真信他是护国公走失的小儿子?”舒白挑眉,兀自饮了杯凉酒。
安锦见她还要自斟,连忙抢过酒壶,“你身上寒毒未清,这凉酒决计不能多饮……我怎么不信,我派人探过,护国公的确有个叫谢拾的幼子,这几日京城也有不少风声,你难道没听过?”
“他若真是,初见何故隐瞒,正常以友人身份相交不是更稳妥?”舒白又反问。
安锦被她问住,摸了摸脑袋,“这……这我也说不好,不若哪天领过来让我见见。”
舒白笑了下,“我不喜欢欺瞒,这样的人没必要再见。”
“啧,这话说得还真是无情,这又不是你教他弹琴,两个人花前月下的时候了。”安锦撇嘴。
“花前月下?”舒白讥讽地牵了下唇角,“不然呢,被困在荒宅里,还不许我打发时光了?”
“无情。”安锦说着,桃花眼中忽然带了些埋怨,“你对谁都这么无情,从前你用那种药控制我和萧挽,过了一段时间,你给我们解药,我以为你是接纳了我和萧挽,结果却是我俩多情,你给解药,只是觉得狗驯得足够乖,解下狗链也能维持忠诚了。”
舒白目光沉静,半晌喟叹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始终当你和萧挽是家人。”
安锦掩饰眼中的黯淡,正要笑着将沉闷的气氛扫走,头顶忽听一人道:“二位,位置不够了,可否同坐。”
两人同时看过去,见是一青衣男人,手持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看似和善的眉眼间藏着些傲气。
他装模作样拱手作揖,道:“在下冯荆,今年参加会试的考生,不知二位是?”
安锦瞥了一眼舒白,见她没有回应的意思,便客气道:“我叫安锦,京城人士,今日不巧,我和我家主人有要事相谈,不便与人同——”
话没说完,冯荆已经自顾自坐下,扬着下巴说:“相逢即是缘,既然有缘,你何必急着代替你家主子出手赶我?”
安锦:“?”
安锦拧了下眉头,好脾气道:“有没有缘分一个人觉得不算,要我家夫人觉得算才行。”
“在下不才,今年春闱有望高中,今日酒肆来来往往的世家探子多是为在下而来,便是这样,这位夫人也要将我赶走?亏我还以为二位能慧眼识英雄。”冯荆越过安锦,直直看舒白。
舒白神色不变,纤长的食指一下又一下点着木桌,“离放榜时日还早,你和那些世家又凭什么断定自己榜上有名,这酒楼里的世家人我认识不少,你不去与他们同桌,想必是大家皆待价而沽,名义上招贤纳士,给你开出的条件却苛刻吧。”
冯荆挥着折扇的手一紧,一双眼睛眯起,转瞬道:“我看你一介妇人,说话实在刻薄,山人自有妙计,我也有我的办法,皇帝必会看见我的才学。”
“什么办法?”安锦蹙眉追问。
冯荆瞥他一眼,嗤笑:“我们萍水相逢,不便告知。”
“冯公子说得在理,不若我来猜一猜。”舒白抿了一口酒,慢条斯理道,“我家世代经商,在京中也有些耳目,春闱之前却从未听闻冯公子大名,仿佛冯公子今年没有资格参加会试,那些世家怎会忽然对寂寂无名的冯公子趋之若鹜,笃定公子才学出众。”
不等冯荆说话,舒白先自顾自笑起来,“我当然相信冯公子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亦不是旁门左道之徒,定然是那些望族从哪里得了风声,仰慕公子有真才实学,故而求之。”
一番话说下来,冯荆面色沉沉,“夫人是暗指我沽名钓誉,是个旁门左道的小人了。”
舒白平静对上他的视线,“公子何出此言。”
冯荆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盯着舒白和安锦,“夫人今日这样讽刺我,岂知金麟非池中之物,人不可欺少年穷吗?”
舒白笑了下,“阁下自视过高。”
安锦道:“早就听闻这家酒肆有个书生日夜买醉,大言不惭说自己虽未参与春闱,却早晚引皇帝垂青,想必那人就是阁下吧。”
冯荆嗤笑,“谣传而已,我即将青云直上,怎会日夜买醉。”
安锦冷笑一声,已经断定贩卖策论引得春闱舞弊事发的就是此人。
他此举等同算计皇帝,自己却不自知,还做着青云直上的美梦。
舒白亦无意和冯荆纠缠,平白浪费时间,起身便要离开。
冯荆在舒白这里丢了面子,心中不忿,手握折扇挡住舒白去向,“站住,这位夫人要走,冯荆却绝不会忘记蔑视之辱。”
舒白缓缓抬眼,“你要如何。”
安锦观察舒白神色,暗道糟糕。
这句糟糕是替冯荆说的。舒白的性子看似冷淡,但说一不二,骨子比谁都硬,绝不是能拿捏人,冯荆此举简直踢到了铁板上。
酒肆里人多眼杂,为冯荆这等小人暴露他和舒白的关系实无必要。
安锦正要捏着鼻子圆场,冯荆先声道:“如何?商户之妇见识粗鄙,倘若你们二人手书一封求我原谅,今日之事可一笔勾销。”
冯荆盯着舒白,她面容姣好,气质却偏偏冷傲难驯,这样的人的确少见,他微不可查顿了下,接着说:“相逢便是友人,只要你们二人诚恳道歉,我很愿意和你家夫人结个善缘。”
在额角碎发的遮挡下,舒白青筋微微凸起,偏面上仍旧是洗耳恭听的客气模样。
安锦悄悄看了一眼舒白,顿觉冯荆愚蠢无能,死到临头。
冯荆近来为自己造势,便是斜眼看人的世家都免不了追捧他几句,他早就将谦虚谨慎抛到了九霄云外,见面前两人不发一语,他变本加厉,加上揣着某种隐秘心思,撸起袖子,伸手要去抓舒白广袖下的手腕。
舒白见他动作,倏然抬手反制住冯荆手臂,不等他反应过来舒白便已经把他的脑袋重重按在桌子上。
碰的一声响,霎时引起了满楼宾客的注目。
安锦在舒白动作前已经退到不起眼的角落里,趁着无人注意离开了酒肆,先行去通知京兆尹和刑部拿人。
“痛!”冯荆惨叫出声,咒骂道,“贱人,放开我!得罪我你会后悔的。”
舒白把他死死按住,让他的头只能贴服在桌面上,手上的力道加重,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晰传入冯荆耳中,“蠢货,我倒想知道你要怎么让我后悔。”
“你胡说什么?”冯荆的脑袋被她装在桌子上,怒从心头起,偏偏自己面对这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色厉内荏道,“贱人放开我,否则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