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白面无表情,揪着冯荆的脑袋再次撞上木桌。
“啊!!”冯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双眼通红发狠,他不知忽然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脱舒白的桎梏,回首便要报复回去。
舒白微一蹙眉,后退一步打算躲开他毫无章法的攻击再次将人擒拿。
她冷静观察冯荆的动作,等待出手时机。
一双平静无波的瞳孔清楚映照出对方快速袭来的拳头。
电光火石间,舒白已经想好制服的方法。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先一步从侧面牢牢擒住冯荆双臂。
冯荆身后,一身青色常服的虞策之眯起双目,脸上透出几分危险意味,“你想干什么。”
第13章
“放开我,少管闲事,否则我连你一起打。”冯荆挣扎着怒道。
“好猖狂。”虞策之冷冷扯起唇角,他想到有人敢对舒白动手,便不由自主眼神发狠,在冯荆即将挣脱他之前,先一步把他重重贯在桌子上,茶酒撒了一地。
冯荆死鱼一样趴在桌子上,颤颤巍巍伸手摸上鼻子,果然摸了一把血。
冯荆顿时目眦欲裂,“我跟你们拼了。”
虞策之自幼习武防身,自然不会怕一个没有章法的书生,他攥住舒白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放缓语气认真道:“夫人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伤害夫人。”
看见虞策之,舒白意外地扬起眉梢,她没说话,侧头看向酒肆入口。
此时和冯荆的打斗已经惊动了酒肆里的食客,大部分人选择看戏围观,曾对冯荆有笼络之心的世家子弟则在犹豫是否解围。
虞梁的世家在某些时候利益相关,族中子弟常有联络之谊,他们认出舒白的身份,犹豫是否冒着得罪霍家的风险,替一个前途未知的白衣出头。
不等这些人下定决心,虞策之安排的人先一步到了。
宋祁掐着时间,既给了虞策之英雄救美的机会,也保证事情不会闹太大,以免让皇帝为人妇出头之事被朝中老头们知道。
刑部的人霎时将酒肆团团围住,宋祁领着训练有素的军士进入酒肆,直奔冯荆而去。
冯荆被打得鼻青脸肿,看见官兵如看见救命稻草,跌跌撞撞跑过去,哀嚎道:“大人!大人为草民做主,这两个人当街殴打草民这样的书生,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宋祁不便露面,为首的京兆尹同样是帝王心腹,他面无表情后退一步,拉开和冯荆的距离,“你是冯荆?”
“是,草民就是冯荆。”
“来人,把他抓起来。”京兆尹朗声道。
冯荆立时懵了,“凭什么抓我?你该抓的是那两个殴打我的贱人!”
京兆尹瞥了一眼虞策之和舒白,不由怜悯道:“蠢货,你散播会试题目,扰乱春闱,大难临头还不自知。”
“什、什么。”
“带走审问。”京兆尹道。
一场闹剧伴随着冯荆越来越轻的喊冤声草草收场。
舒白揉了揉眉心,避开欲上前交谈的虞策之。
她仍旧不打算和他再有交集,付了银钱给小二后径直走出酒肆。
虞策之抿唇,默不作声跟在身后。
他走得不快,像是怕离舒白太近会被当场赶走,但舒白加快脚步,他也会加速跟上,看上去格外执拗。
舒白今日不打算回那处院子,舒家大厦倾颓,什么也没留下,唯有郊外北边的一处竹屋是舒白母亲留下的,因为地处荒僻保留下来。
趁着近日无事,舒白决定去清扫竹屋,以免同霍耀风和离后自己连安身之所也没有。
竹屋是舒白真正的避风所,她对虞策之抱有戒心,并不想让他跟着踏足。
想到这里,舒白调转脚步,出了城门,向着和竹屋相反的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扭头看向身后默默跟随的虞策之,一只手叉腰,没忍住气笑了。
虞策之仍旧记得舒白那日的驱赶,脚步跟着停住,犹豫着是否上前。
“你有胆子跟着我,现在又在犹豫什么。”舒白缓缓道。
虞策之顿了下,缓缓上前,广袖下的手攥紧又松开,昭显他内心的隐忍。
他想得到的舒白,是会对他笑,像当年一样温柔的给他热粥喝的,如若强取,多少违背了他的本意。
再忍忍,还不到那一步。
虞策之压下心中欲念,敛去眼中的锋芒,温声道:“我担心夫人会赶我走。”
“尾随非君子所为。”舒白似笑非笑。
虞策之唇角绷直,垂首时显露几分难过,“夫人是厌恶我了对吗。”
舒白一笑,倏然垫起脚凑近他,望着他那张棱角分明格外俊美的面庞,说:“我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你算一次,一个月前,我当真觉得你和我一样,都是被规矩礼教束缚,过于克己复礼的可怜人。”
虞策之看向那双漂亮却坚定的眼睛,低声问:“夫人现在还囿于规则之中吗?”
舒白收敛本就若有似无的笑,定定道:“当然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谁能束缚我。”
她说的认真,虞策之心思微动,来不及反应,话语已经先一步脱口而出,“皇权也不能吗?”
舒白放缓语气,一字一句回他,“不能,既然已经鱼入大海,鸟上青山,便断不会再受人制约,倘若皇权倾轧在我身上,我宁愿玉碎。”
虞策之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双目沉沉,不发一语望着她。
舒白后退一步,叹了口气,故意道:“我对你说招揽谋士是一时想错,我一介深闺妇人,真有谋士跟随也是耽误对方,我们之间的荒唐事,到此为止罢。”
她说完,自己先是一愣。
只见虞策之眼眶逐渐泛红,殷红在眼尾荡开,他沉默着站在蒙蒙细雨中,如同决斗失败的鹰犬,看上去可怜极了。
舒白蹙眉,“我们好聚好散,日后有缘,或许还能做友人。”
“你就这么讨厌我?”虞策之偏过头,控制自己不去看她。
毕竟已经是独揽大权的帝王,与生俱来的独占欲在他心腹中烈火烹油,仅仅几个瞬间,他已经数次估量将舒白带走关起来,用数不清的时间磨她的心性,她是否会选择妥协。
“我平生最恨欺骗。”舒白神色不改,“抱歉。”
听到舒白的回答,虞策之睁大双眼,其中一只眼睛因为敏感,先一步淌出一滴泪来,那并非脆弱的泪,而是夹杂着挣扎贪婪的泪。
尚不知虞策之身份的舒白看不出那滴泪的含义,两人所在的地方虽然是城郊,但因是官道,偶尔有车马来往,虞策之一落泪,衬得她负心薄情,实在不像回事。
舒白无奈,正要说点安慰的话。
异变突生。
原本人员来往频繁的管道许久没有人烟,附近茂密的树林静悄悄的,蝉鸣声都消失了。
虞策之最先反应过来,他神色一厉,本能地将舒白拉入自己怀中,有力的手臂按住她的头,带着她一个转身,衣裙翻飞,险而又险躲过恭候多时的利箭。
箭矢的尾羽蹭过舒白面颊,舒白瞳孔微缩,顺着射箭的方向侧头看去。
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从树林中窜出,刀剑寒光闪闪,直冲两人而来。
舒白自认若是舒家的仇人,绝做不出在离城门不过数百步的地方安排刺客杀人。
她扭头看向虞策之,不由咬牙,“你的仇人?”
虞策之抿唇,他握紧舒白的手,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舒白面无表情,“他们冲你而来,你放开我,待会儿我们分头跑,我当然不会有事。”
虞策之沉默半晌,攥着舒白手腕的手紧了三分,“他们如果动了杀心,只分两个人去追就能要了你的命,别担心,我的人很快就到。”
舒白坚持撇清干系,死也不死到一起,“松手。”
“小心!”虞策之忽然道。
刺客接收到首领眼神,动作迅速,顺间冲两人杀来。
虞策之身上没有佩戴兵器,琥珀色瞳孔映衬出刺来的刀剑,牙关紧要,额头渗出冷汗。
他护着舒白侧身,看准长剑刺来的弧度,手握成拳冲着刺客的手腕狠狠打去。
刺客手上力道一松,长剑滑落。
虞策之一个闪身,抢过刺客脱手的长剑反攻而去,剑锋滑过刺客脖颈,被夺剑的刺客气绝当场。
一套动作下来,虞策之护着舒白逼退右方攻势,左侧却落了破绽。
一柄宝剑寒光闪烁,锋芒直逼虞策之要害。
虞策之余光瞥见,瞳孔骤缩。
此时此刻,倘若他放开舒白,定然可以躲过刺客首领的直攻,但混战之中,舒白没有反抗能力,放开她的后果不言而喻。
虞策之紧抿着唇,却将怀中人揽得更紧几分,他本已做好挨一剑的准备,即便剑上淬毒,暗卫很快会赶到,他不会死。
电光火石间,铿锵声在耳边炸开。
虞策之愕然看去,却见舒白手握匕首,稳稳挡下刺客首领的攻势。
刺客首领一击不中,惊讶之余,他借巧劲利落挑走舒白的匕首,第二次攻击很快跟上,剑芒照得舒白眯起双眼。
这次虞策之有了反击余地,他挑开面前刺客的攻击,脚步微转,调整和舒白的站位,自己正面迎上刺客首领。
剑器碰撞在一起,刺客首领发出一声冷笑,“不自量力,您终归败于我们娘娘手里。”
刺客首领缓缓加重力道,他天生神力,虞策之绝不是对手。
等砍下虞策之的首级,太后娘娘就能重返皇宫,倒是论功行赏,定然会赏他个将军做。
想到这里,首领眼露快意,发狠道:“去死——”
声音戛然而止。
刺客首领不可置信低头,却见那女人还有第二把短刃,趁他向虞策之发难的空档,短刃径直刺入他的腹部。
“你!”刺客首领双目发红,他正要说什么,忽然表情一顿,浓黑的血从口中溢出。
同时,舒白皱眉抽出短刃,自语道:“发作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撑一段时间。”
虞策之:“……”
舒白用力把站立不稳的刺客首领向逼近的刺客中推去,同时扯住虞策之的手腕,急道:“愣着干嘛?跑啊!”
几乎拼上所有能用上的力气,舒白扯着虞策之一路狂奔。
回京城的路被堵死,顺着官道走一定还有埋伏,舒白只能拉着他向树林尽头跑,京郊山下植被茂密,躲一时完全没问题。
等确认摆脱刺客的追踪,舒白方喘了口气,抬眼看着天说:“看样子晚上要下山雨,刺客不会轻易放弃,定然在回城的路上设下伏兵,你可以去附近的寺庙借住躲避风头,我们就此别过。”
舒白不知道虞策之从哪里招惹来的刺客,这人身份成谜,恐怕不是护国公之子那么简单。
方才虽然是他把自己牵扯进危局,但他舍命相护,两人谁也不欠什么,甚至如果虞策之不认识去寺庙的路,她愿意好心指明。
舒白不想淋雨,打算绕小路回她在京郊的竹屋暂避,抬脚要走,忽然听见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回首看去。
虞策之了无声息倒在地上,绸缎般浓密长发散落下来,仿佛失去了生机。
舒白一惊,连忙走上前去看,这才发现地上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将人翻过来,便见他青衣染血,双唇发白紧紧闭合着,额头上尽是冷汗。
舒白第一时间向他身后看去,两人一路走来,那些血就这样一路淌,将行踪暴露无遗。
舒白沉下脸,伸手拍打虞策之,道:“醒醒,谢拾,快起来。”
虞策之艰难睁开双目,他失神地望着舒白,停顿许久才艰涩道:“夫人,你快走吧,不用管我的,我死了便死了。”
第14章
虞策之见舒白拧着眉头没有别的动作,迟疑片刻,伸手轻轻推舒白一下,目光却不看舒白,直挺挺看着头顶上的参天树冠,又说了相似的话,“夫人,快走吧,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追上你的。”
舒白拍开虞策之的手,咬牙,连带着表情阴测测的,“你胡说什么,不要装得英勇就义,那些刺客只要你的命,你和我萍水相逢,我没必要救你。”
虞策之望着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我知道的,夫人快走吧,谋士本不应该连累主公,谋士愿意为主公而死。”
舒白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她忍着怒气,扯着他的衣领试图把他拉起,“……那些人要杀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信你没有设防,先前那个叫宋祁的呢,他一定在你身边。”
虞策之轻轻推舒白一把,温声道:“对,宋祁很快就会来,夫人快走吧。”
他说话时双目暗沉灰败,笑容微不可见,仿佛交代后事一般。
舒白的良心少见地痛了一下。
大概是年少时为了名声装模作样太久,以致于偶尔舒白也想做个好人,也想打破束缚冒一把险。
她拧着眉头,强行拖着虞策之起身,“站起来。”
虞策之在她的拉扯下踉跄站起,高大颀长的身影立刻又如小山倾倒下来。
舒白惊了一下,不得不双手抱住这人,由着他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
舒白耐着性子问:“你伤哪里了?”
“腹部,好疼。”
“…死了就不疼了。”
舒白一边支撑着虞策之,一边撕下外袍的广袖,命令道:“拿这个捂住伤口,敢再掉一滴血到地上,就别怪我扔下你。”
虞策之定定望着舒白,深邃的瞳孔中只有舒白冷淡的身影,舒白永远不会知道,五年过后当她再次对他施以援手时,他只觉得满足和心安。
蛮荒之地蛰伏许久的凶兽,在试探过后不会再轻易放过他看好的猎物。
“好。”
/
轰隆——
大雨倾盆而下,清澈的山水洗刷着整片森林。
天色昏黄暗沉,茂密地植被攀爬山壁,挡住了山壁下的洞穴。
虞策之靠着石壁,一腿屈起,感受着身旁火堆传来的暖意,远远看上去仿佛归巢的大猫,舒适地眯起眼睛。
舒白脱掉雨水浸湿的外袍,看了眼因为失血过多开始神智不清的虞策之,拧了下眉。
她向火堆又添一把枯树叶,火光又将周围照亮几分。
确认火堆暂时不会熄灭,舒白抬腿迈过挡路的虞策之,打算趁着大雨刺客行动受限,出去试试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些果腹之物和止血药草。
舒白刚迈过一条腿,胳膊便被虞策之一把抓住。
他力道大得吓人,根本不像伤重难行的人。
虞策之一眨不眨凝视她,“去哪里,夫人是不想要我了吗……但外面危险,至少天亮再走。”
大雨导致山洞阴冷潮湿,这样的天气本就让舒白的心情变得很差,她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勉强维持着平静道:“什么要不要的,不要胡乱攀扯,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