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期沉默地看着笑容僵硬的孟萝时,一言难尽道:“我有名字。”
孟萝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感觉喊你名字很奇怪,有种……”她想了个恰当的比喻,“上学时候喊班主任全名的感觉。”
谢期把门拉开,让她进来:“因为我给你看过病?”
“对。”她局促地站在玄关口,“在我的概念里应该要喊你医生。”
谢期从鞋柜里取出一次性拖鞋递给她,然后自然地将她肩膀上包取下来,帮忙提着:“我同时也是你的相亲对象。”
孟萝时换鞋的动作停了一瞬,心想还不如医生,显得更有距离感。
“水,牛奶和可乐你要喝什么。”谢期把她的包放在沙发上,转去冰箱拿饮料。
“可乐,谢谢。”
谢期买的是高层的大平层,整体装修颜色偏暖调,朝南的落地窗让阳光洒进屋内,孟萝时站的位置还能隐隐看到一小片江景。
她环顾了一圈后,视线定在电视柜的相片上,照片中的女人身穿病号服怀中似乎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神情温柔地朝着相机的方向露出笑容,然后被定格留存。
“坐吧。”谢期把可乐递给她,见她一直在看照片,笑言道,“这是我出生第二天时,我妈第一次抱我,我爸拍的照片。”
“啊。”孟萝时蓦然回神,“怪不得瞧着有些年头了。”
她捧着冰凉凉的可乐,坐到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再次安静下来。
谢期拿起遥控将电视打开,选了一部当前最火的电视剧播放,然后调低音量,让空间显得没那么寂静,也能让从踏进屋子那一刻起,就局促不安的孟萝时放松身心。
果然,孟萝时不知道该放哪里的视线有了目标,她偏头看向电视,片头曲里短暂停留的画面,显然是一部古代权谋剧。
“关于小美和小丽,你想问什么。”谢期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修长的手搭在腿上,透着一股浓重的慵懒。
孟萝时抿着唇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快速过了一遍。
“你昨晚说小丽有……”她便说着便抬眼看向男人,然后被两个硕大又明显的黑眼圈惊到了,“你多久没睡觉了。”
谢期:“……我刚睡醒。”
孟萝时唇抿得更紧了,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可乐,好半晌憋出一句安慰:“再过三个小时,天就黑了,希望你能睡一个好觉。”
她的语气太过真挚,谢期愣了一秒,而后哑然失笑:“那我提前谢谢你。”
“不客气。”孟萝时低下头,看着冒气泡的可乐,忽然忘记了来此的目的。
片头曲结束后,音乐被人声取代,给安静的客厅增添了几分热闹。
“你刚才说小丽怎么了。”
“哦哦,对。”孟萝时看向他,认真道,“你昨晚说小丽有臆想症,但我百度了一下臆想症的症状,好像不会出现幻觉之类的非现实向的画面,对吗。”
谢期指尖轻敲着大腿,面上的倦意少了几分:“臆想症更偏向于患者脑内的一种不符合现实和逻辑的持续性幻想,从而导致行为认知出现偏差。”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患者,她偶尔会把脑内的想法投射到现实,但她明确知道这是她幻想出来的,并不真实存在。”
孟萝时歪了下脑袋,更不解了:“所以一般来说……臆想症不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说不好。”谢期转眸看向她,缓声道,“确诊臆想症,不代表就能排除期间转妄想的可能。”
孟萝时垂眸思考了许久,仍然觉得哪里不对,也可能是她不该将小丽套用到薛才人身上,思绪受到了局限。
按时间流速来算,古代世界大约已过一天一夜,很可能孟怀瑜调查得更为清楚,但她不想待在象牙塔里,等着孟怀瑜去解决一切事情。
若是将来打定主意留在皇宫,以她的性格脾气,总有一天两人会在地底下面面相觑。
她咬着唇陷入了沉思。
“你很在意这个事?”谢期将电视的声音再次调小,询问道。
孟萝时从纷乱的想法里抽身,摇头道:“没有,只是好奇。”
客厅安静地只剩下电视剧的声音,两人的视线皆落向了电视,画面里的女主手握匕首步步紧逼心上人,悲恸欲绝的言说不断响起。
孟萝时看了一会儿没看明白,头一转瞧见谢期看得目不转睛。
她沉默了一会儿,努力把男人医生的职业忘掉。
“所以你看懂了?”
谢期轻眨了下眼,偏过头来看她,不疾不徐道:“我看了三遍,这是第四遍。”
孟萝时:“…………”
第49章
“落凰。”谢期顿了下, 眼尾弯起,“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很有意思的剧情。”
孟萝时想起胡荔发给她的一连串宫斗剧, 深深地叹了口气:“今年排满了,明年再说吧。”
“叮咚。”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弹出一条信息, 谢期弯腰取过手机看了两眼,突然望向孟萝时。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 她瞧见了男人眸内的复杂。
“我建议你让它插个队, 对你的病情会有很大帮助。”
孟萝时:“?”
看电视剧还能治病?她又多看了几眼电视,可能是半路看,她依旧没看懂,女主为什么杀心上人。
趁着谢期回消息,她点开胡荔的聊天框询问她有没有看过落凰。
胡荔回复得很快,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大概意思为女主为了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最终以失败告终的故事。
最后一条是十三秒的语音。
“别看,结局非常恶心, 全死了,我告诉你, 死得七零八碎。”
愤怒的咆哮声在客厅响起的那一刻, 孟萝时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离死亡只差临门一脚, 她甚至不敢去看推荐这部电视剧的谢期。
客厅持续性安静,漫长的沉默中,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忙一点,点开了一堆软件, 然后再后台删掉,又拧开了手里的可乐。
“刺啦。”瓶盖松开的一瞬间, 被颠来倒去的可乐冒着大量气泡涌
了出来,孟萝时条件反射地把瓶盖拧紧,同时双腿也并拢了起来。
“为什么不避开。”谢期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透着少许无奈。
孟萝时举着湿淋淋的手,不敢动弹:“我怕把你的毛毯弄脏。”
“脏了就脏了。”谢期拿走她手里的可乐,然后将一整包抽纸递给她:“先擦擦,我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裤子给你。”
“没事。”孟萝时抽了两张纸擦手,“厕所在哪儿,我去拧干就行。”
谢期沉默了下,但还是给她指了方向。
孟萝时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从沙发上起来,跨出毛毯的范围,以防可乐落地,她跑得很快,还不忘拿上手机。
关上厕所门后,她遽然松了一口气,打开胡荔的聊天框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绝望地询问军师该怎么办。
对面的胡荔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语音打过来,孟萝时接地手忙脚乱。
“喂,姐妹。”
孟萝时怕厕所隔音不好,捂着手机听筒,小声道:“我现在咋办。”
胡荔问道:“你对他有好感吗。”
“没有。”她说完后犹豫了下,又补充道,“但也不讨厌。”
胡荔听出她话语内的不确定,瞎出主意:“先洗个澡,然后穿他的衣服,最好是长衬衫,完美。”
“……我是问你,有没有办法解决这种尴尬的局面,不是让你想黄色废料。”孟萝时崩溃道,“我还有问题没问完,很重要的问题。”
胡荔:“可是你都裤子湿了。”
孟萝时:“…………”
沉默地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挂断。
语音电话再次打过来,孟萝时果断静音,然后脱掉裤子努力把可乐拧掉。
“扣扣。”敲门声伴随着谢期的声音一道响起,“我这边没有女孩子的裤子,找了条最小的,你先换上。”
孟萝时还在拧,礼貌拒绝:“不用了,我已经拧干了。”
门外安静片刻,孟萝时以为谢期终于放弃了让她换裤子的想法,便抖了抖自己的裤子,打算先凑合。
“阳台有烘干机,一条裤子大概半个小时就能烘干。”谢期道,“可乐半干后会非常黏,还会吸引虫子。”
孟萝时穿裤子的动作僵住了,好半晌,默默又把它放回洗手池,接受了他的方案。
“我伸手,你递给我。”
“好。”
孟萝时将门开了条缝隙,艰难地拿到他递过来的裤子。
对于谢期来说最小的裤子,穿在孟萝时的身上还是太大了,她把松紧绳勒到最紧,才能保证裤子不会往下落。
谢期又敲了下门,温声道:“换下来的裤子给我。”
孟萝时将裤子叠起来,然后捧着它讪讪地打开厕所门:“麻烦你了。”
“不会。”谢期拿着裤子走到阳台侧面,打开滚筒洗衣机塞进去,按下速洗,朝跟过来的孟萝时说道,“我把可乐倒在杯子里,去喝吧。”
孟萝时局促地紧握着双手,小声道:“其实也没……谢谢。”
她原本只是想喝口水缓解尴尬,没想到场面直接冻住了。
夕阳倾泻而下,室内染上浓墨重彩的霞光,谢期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孟萝时,光晕笼罩下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橘色的薄纱,朦胧且不真实。
光看样貌,她其实同孟怀瑜长得很像,如同嫡亲姐妹。
只不过因生长环境不同,性格认知以及行为举止都有很大差别,也因此判若两人。
“晚点我弟弟会带同学来打游戏,你不介意的话一起吃完饭再回去?”
孟萝时呆了一下:“你还有弟弟?”
“表弟。”谢期说完,在她面前蹲下,伸手将她长到拖地的裤腿挽起来。
孟萝时不知所措地小退了半步:“我自己来吧。”
“别动。”
孟萝时僵住了,从她的角度能看到谢期的头顶,偏长的头发茂密饱满,没有一点秃顶的迹象。
并不是能让病人信服的发量。
思维发散后,她想象了下谢期地中海的样子,然后被自己恶心到了。
谢期的动作很轻,全程没有碰到她半点肌肤,挽好裤腿站起来,就见她脸皱在一起,似乎看见了什么令人不适的画面。
“你在想什么。”
孟萝时猛地回神,脑海中奇奇怪怪的画面烟消云散,她讪讪道:“没想什么。”
谢期挑了挑眉,没戳破,转而往厨房的方向走。
孟萝时像个小尾巴,拘束地跟在他身后,一脸真诚地问:“其实我还有个问题,关于你之前说的平行世界,我想了很久,也查阅了一些资料。”
“按你的假设,ab两个世界重叠交汇,需要某种契机,那相反的如果我找到链接的契机,是不是就代表我能脱离古代世界。”
谢期打开冰箱将新鲜的肉和菜取出来,然后打开水龙头,低头洗菜。
开放式厨房的缘故,孟萝时能站在水槽的对面,眼眸亮晶晶地等待他的答案。
电视剧似乎播完了一整集,进入了片尾曲,透着悲伤的缓慢音乐在客厅里回响。
“这只是一个假设,并没有实际证据能证明可行性。”谢期的语调很淡,透着一股平静的疯感,“也可能你一辈子都会在两个世界里穿梭。”
孟萝时愣了下,看着水盆里绿油油的菜叶子,困惑道:“那如果孟怀瑜死了呢。”
空气仿佛安静了一瞬,她眼睁睁看见一棵完美的青菜在谢期手里一分为二。
男人把青菜扔掉,从始至终低垂着眼睫,声音没什么情绪:“或许她能长命百岁。”
“不。”孟萝时神情格外认真:“从进入古代世界开始,我的视角一直围绕着孟怀瑜,直到后来我进入她的身体,也就是说,我与她有某种共性存在,这种共性导致我去往她的世界。”
“还有我在那个世界不止一次做过相同的梦,但每次醒来我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上次我强迫自己将那个梦完完整整地写下来,兴许是复盘的原因,我记住了一星半点的画面。”
孟萝时见他不说话,倾身手撑在大理石台上,一字一句道:“孟怀瑜死了,死在大雪纷飞里,我亲眼瞧见她的脑袋从阶梯上滚下来,然后被人抱走了。”
谢期洗菜的手徒然停住,水流湍急冲过他修长的手,流向下水道。
电视里的片尾曲播放结束,自动进入下一集,激昂的音乐再次响起,掩盖了挂钟走动的嘀嗒声。
孟萝时说完后,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谢期开口,她伸手把水龙头关掉,再次瞧见男人手里的青菜被捏在手心里,嫩绿的汁液从指缝中钻出,落在水槽内。
“谢期?”她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谢期像是蓦然回神,眼睛快速眨了两下,长而密的眼睫半垂,将眸内的震惊和复杂尽数遮盖。
他把稀烂的青菜扔进垃圾桶,再抬眼,眸内平淡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