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舔了舔唇, 沉吟道:“利用这词不好听,合作你觉得如何,王爷。”
宸王掀起眼皮往高台上睨了眼,不带情绪道:“不如何,本王不跟傻子合作。”
“你#¥%……”她咬牙切齿道,“我精神状况不好,不代表脑子也不好。”
“谁知道呢。”
“撤回,这话我不爱听。”
“那你把耳朵割了。”
“……”
亥时初,最后一场舞落下尾声,宫宴也到了结束散场的时间,大多数的官员都已微醺,互相攀谈着大放厥词,孟萝时蹭着宸王的位置喝了两大坛酒,啃完了一整条羊腿。
皇帝和皇后由宫人搀扶着走下高台,脚踩地的一瞬间,殿内大半的人皆跪地叩首,孟萝时腿上有伤,无法跪地,便弯着腰试图混入其中。
仍坐着一动未动的宸王看着她四不像的跪安,轻嗤了声。
孟萝时权当没听见他的笑,咂巴着嘴里的酒水,总觉得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我是不是可以回内坊了。”帝后离开阳双殿后,她坐直身板,问身侧的宸王。
宸王慵懒地靠在椅子里,一副不想动弹的姿态:“再等等吧。”
“?”孟萝时心如死灰地看着大步朝这里走来的祁乾,爬起来就想跑:“等不了一点,你不走我走。”
然而她话音刚落,一支利箭从殿外射进,裹挟着破空的架势往祁乾的方向而去,孟萝时眨了下眼,就见箭羽斜斜插在矮桌上,震颤的余力甚至打碎了酒坛。
她猛地看向宸王,“你知道?”
宸王淡然地站起身拍了拍微皱的衣摆,没理会她,转而朝着面无表情的胥黛招了招手:“小美人,该回府了。”
大量的黑衣人从殿外涌入,除了那支不知故意还是无意射向祁乾的箭,黑衣人的目的很明确,直奔东漠使团而去。
刀剑相撞的声音刺耳又尖利,伴随着尖叫和惊呼,大殿内乱成一锅粥,孟萝时顾不上别人,趁乱往殿外跑,手腕却猛地被抓住。
力气大到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往哪儿跑。”
孟萝时愁着眉头拧在一起,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殿门口,不情不愿地回头:“往你心里跑,可以吗。”
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厚重的鼓点再次响起,下一瞬身着甲胄的禁卫军潮水般涌向殿内,冷兵器抵着地板发出刺啦声,烛火映照在刀面上摇晃,不消片刻被鲜红的血液取代。
祁乾紧拽着少女的手,将她护在怀里,冷声道:“这是怀瑜的身体,你若是让怀瑜受一丝一毫的伤,别怪我让你灰飞烟灭。”
孟萝时脑袋抵在他的胸口,瞧不见大殿内的情况,稍稍挣扎了下:“都这种时候了,咱能别上演强制爱吗,刀剑无眼,就不能出去再说吗。”
“不能。”祁乾回得很快,“我需要确保使团的安危。”
孟萝时无语凝噎:“那你去保护公主,逮着我做什么。”
兵器相撞和血肉被划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不时掺杂着惨叫,宛如杜鹃啼血悲鸣。
祁乾看着单手持着软剑与黑衣人打得有来有往的黛丝提公主,神色晦暗至极,连带着嗓音也染上了几分戾气:“孤抓着你,你都能想办法给自己谋婚事,逃离孤身边,不抓着,岂不是黄鳝打洞,一手泥?”
孟萝时右耳朵听到是男人有力的心跳声,左耳朵则是枪声刀影的厮杀。
“我要是不给自己谋婚事,今晚给你父皇侍寝的妃子就会是我了。”孟萝时甩了下他握着的手,没甩开,更气了,“还是说你想让我给你做后娘?左右圣旨还未昭告,你要不是介意,我现在就去找陛下……”
祁乾捏住她的上下嘴唇,手动闭麦:“闭嘴,不要用怀瑜的嘴说孤不想听的话。”
“唔……唔。”孟萝时嘟着嘴,心里疯狂骂人。
皇宫的禁卫军都是精兵强将,半盏茶便将黑衣人们全部击杀,一个活口都没留。
载歌载舞的阳双殿一瞬变成了猩红黏腻的地狱,血腥味压着酒肉饭香在大殿内回荡,白砖石红得刺眼,多看一眼都让人心悸。
“殿下,差不多了。”谢期跨过尸体走至两人面前,只瞧了一眼相拥的两人,尾指便颤动不已。
祁乾松开手,将指尖沾上的口水擦在少女肩头的衣物上,冷淡道:“嗯,明日一早你带她回教坊。”
孟萝时眼睛一亮,急忙从他怀里挣扎着抬头:“你不强留我在东宫了?”
祁乾睨了她一眼:“今日过后,宫内局势极为不稳定,等过些时候,孤亲自来教坊接你。”他顿了下,忽然俯身直视着她,漆黑的眼瞳内隐隐有火光跳动,“如果你敢跑,整个教坊都将为你的行为负责。”
孟萝时默默地打消了跑路计划,笑眼弯起:“再过几月我便是宸王侧妃,怎么会跑呢,殿下多虑了。”
“你最好是这么想的。”祁乾伸手抚上她的脖颈,拇指摸索着那根碍眼的粉色带子,“我既然不介意你是孟家嫡女还是教坊舞姬,就说明后娘和婶婶这种身份,我同样不会在意。”
“怀瑜说让我不要总是欺负你。”他说着唇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红血丝再度攀上眼眶,“你想玩,那孤就陪你玩。”
谢期轻皱了下眉,将右手背在身后,出声提醒道:“殿下,使团过来了。”
祁乾正在解粉色带子的手顿了下,继而站起身,面色冷峻:“带她走。”
孟萝时跟着谢期离开时,黛丝提气恼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本公主未来的夫君,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不远万里来贵国和亲,以示友好的东漠?”
祁乾神色不明地看着少女走路稍显跛脚的腿,舌尖轻抵了下左腮,随即转身拦住忿火中烧的使团:“此番是我们疏忽,未曾想到刺客竟能不顾一切闯进宫内行刺。”
“不过东漠未踏入中原前,此前的宫宴可不曾有过刺客,公主有时间问罪,倒不如先想想得罪了谁,才能不惜代价,拼上性命也要来刺杀你们。”
他的话里带了几分阴阳怪气,黛丝提重重甩了下软剑,嗔怒道:“你现在是在质疑我们自导自演,你们祁国的地界发生了这种事,你怎么好意思说出……”
“公主慎言。”祁乾打断她的话,目色沉沉扫向那把沾了血的剑,“宫宴禁止携带任何兵器。”
黛丝提恨不得把剑横在他脖子上,深蓝色的眼眸近乎开出火花:“要是没这把剑,本公主的人头已经在地上摆着了,还用听你讲狗屁的话。”
针锋相对的声音相继传入孟萝时的耳内,她提着裙子迈下台阶后,试图回头看,却被谢期按住了后脑勺,清冷的嗓音压得很低:“别回头。”
孟萝时眨了眨眼,不解道:“为什么。”
自禁卫军入殿后,她的视线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除了能听见声音和闻到血腥味外,横七竖八死相难看的尸体半点都没见到。
“容易做噩梦。”谢期垂眼看着自己的小指,“你为什么求陛下指婚。”
“因为想活着。”
孟萝时提着及地的裙摆,嗓音平静:“皇后不想让我跟祁……太子殿下有一分一毫的牵扯,在她误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殿下的前提下,她竟然想把我塞给皇帝。”
“我不嫁人,她就不会善罢甘休。”
谢期感受着小指的敲击频率,叹了口气,帮谢承安问道:“在场这么多适婚的官员,为什么偏偏选宸王。”
孟萝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宸王不会娶我,而且……”她磨牙道,“胥黛也在。”
谢期微愣:“你是想……”
空气中的血腥味被拂过的夜风吹散,而后淡淡的桂花香覆盖其上,硕大的中秋圆月被稀疏的云层掩盖。
孟萝时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嘴笑道:“膈应
胥黛。”
意料之外的答案,谢期无声地笑了下,将还在敲击的小指收拢握拳,单方面屏蔽谢承安的讯息。
“胥黛是你的人吧,谢大人。”孟萝时直言不讳道,“你让她去接近宸王做什么。”
空气持续性安静,孟萝时久久没有等到答案,以为他不高兴回答便也没继续追问,直到两人沉默地走到内坊门口,男人忽然道:“你没有怀孕。”
第63章
孟萝时脚步徒然停住, 疑惑道:“你在质疑太医的医术?”
“没有。”谢期不疾不徐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自你诊出有孕至今, 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生长过一丝一毫。”
孟萝时下意识将手放在小腹的位置,今晚啃了一整只羊腿外加雕刻精致的糕点, 肚子在放松下比之更鼓。
但她只要深吸一口气小肚子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为何太医三番两次说我有孕。”她偏头看向谢期,“而且你又如何确定, 我没有怀孕。”
谢期眸色复杂地看着她:“我以为最清楚自己不会怀孕的人, 应该是你。”
空气安静了片刻,东边明亮的烛火似乎熄灭了大半,以至于宛若白昼的皇宫呈现明暗分界。
他俯下身子看着少女眼眸内的不解,缓慢道:“上月初九,未时一刻, 你亲自来四楼书房告假, 理由是来了月事。”
“同月十六,因身子不适, 福来外请大夫来教坊为你看诊。”
说着,他伸手握住孟萝时的手腕, 将袖子一点点挽起, 小臂靠近手肘中心有一颗赤红的痣,这个时代称之为守宫砂。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怀有身孕吗?”
孟萝时愣愣地望着那颗红痣, 脑中思绪万千,好半晌,她舔了下唇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只是一颗平平无奇的红痣, 并不是守宫砂。”
“至于月事我一个月总要告假几次不足为奇……”她的声音在谢期错愕的目光里渐轻,扯着衣袖试图把守宫砂遮起来, “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或许是个哪吒呢。”
谢期眉心的皱褶更深了,黑白分明的瞳内蕴着诧异:“你在同我说笑吗。”
孟萝时扭着手腕挣扎了下,换来了更强烈的束缚,她轻叹了一口气,坦言道:“我需要它的存在,不管真假。”
虽然这种方法令人所不齿,但祁乾愿意认下这个莫须有的孩子,除了当事人外,目前知道她怀孕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孩子是祁乾的。
身怀皇孙,且还是太子的血脉,她在宫内能得到许多便利的特权,原主交给她的任务单,单凭舞姬的身份想要完成难如登天。
所以那日太医困惑地说脉象没有丝毫变化时,她虽觉得怪异,却碍着身份带来的鸿沟差距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孟萝时微微抬头,黑褐色的眼瞳在月光下仿若含着薄薄雾气,她认真地重复道:“长得慢些罢了,烦请谢大人莫要多嘴。”
谢期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教坊内美人云集,她的相貌算不上艳丽,甚至不能让人一眼记住,天生上扬的唇角总让人觉得温婉淑静,似任人揉捏的柿子。
部分来教坊花银子让她陪聊的客人,有的奔着将军嫡女的身份,有的则是昔日孟家的政敌故意派遣来恶心人。
相较于孟怀瑜内敛的性子,受现代教育影响的孟萝时更为直白,她不会像孟怀瑜般隐藏自己的神情,也不会忍着脾气事后再悄无声息地把人做掉。
大多数时候,她会当场举起酒壶把人砸个头破血流。
而后,孟怀瑜依旧会用不脏手的方法,让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才秀宫屋檐下的宫灯在晚风中摇晃,连带着少女瞳内的光亮。
谢期想他或许明白孟怀瑜为何放任她在这个世界胡来,甚至等她离开后,心甘情愿地收拾残局。
潮湿阴暗的沼泽地待得久了,便开始期盼明亮的太阳,孟怀瑜不止拥有太阳,这颗太阳无脑且固执地向着自己。
他视线下挪,定在少女微微鼓起的小腹上,目光微动:“不到两个月,不会显怀,你吃再多也没用。”
“我知道。”孟萝时歪了下头,“我只是有些饿,并没有想用多吃来掩饰月份。”
她把手腕从谢期手心里抽出来,袖子盖住小臂上的红痣:“诚如你方才所说,这个孩子最大的可能是我的脉象出现了问题,可太医的医术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说我有孕,我又何必去装,一来我没有买通太医,二来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孟萝时眼眸微弯,掌心覆上小腹,嗓音柔而轻:“假孕的兔子不会知道自己假孕。”
有那么几秒,谢期忽然觉得孟怀瑜从她的身体里跑出来,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让他不由寒毛倒立,心底的警钟疯狂敲击。
“孟……怀瑜。”
“嗯?”少女抬眼看他,眼瞳清澈见底,过近的距离甚至能瞧见谢承安笑面虎的模样倒映。
谢期偏头避开了视线:“没事,时辰不早,回屋歇着吧。”
“哦。”孟萝时点了点头,却久久没有要走的动作,“我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是关于胥黛为何今夜会出现在宫宴以及接近宸王的问题,你直接去问她或许能得到答案。”谢期嗓音冷了半分,“毕竟我没想让她活着。”
孟萝时惊诧了一瞬,随即被茫然取代:“她不是你的人吗。”
“一颗不受控制的棋,迟早有一天会背刺执掌人。”话落,负在身后的手开始颤动,尾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后腰,谢期轻嗤了声,“现在所有人都不在原来的位置。”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