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的厚此薄彼让关连祥固执地认为是陈母拆散了他原本阖家欢乐的家庭,哭哭啼啼地大骂着狐狸精,不愿意接受她们母女的存在。
然而事实是他的生母在他三岁时患上了肺痨,咳着咳着就下了土,继父无奈下编造善意的谎言欺骗哭啼不止的孩子,说生母回了娘家,等他乖乖长大后就回来瞧他。
果不其然,火把包裹着谎言的纸烧出一个大窟窿。
关连祥接受不了生母已死的消息,偏执到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完美的前因后果,然后毅然决然地入伍。
这期间,关曼婉及笄并许了门当户对的亲事,成亲在即,一封来自边境的信件却打破了挂上屋檐的红灯笼。
关连祥犯了事,需要大量的银钱保人。
关家虽然不穷但也不富裕,只限于吃饱穿暖,多得一丝也没有,陈父无奈下扣住了关曼婉的嫁妆,又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变卖才勉强保下关连祥的性命。
一夜间,好似所有事情全都脱了轨,母亲一声不吭地将门窗上的大红喜字一张张地撕下来,关父用仅剩的钱没日没夜地酗酒,关连祥……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自那封信后,再没了音讯。
再后来,关父不知从哪里染上了赌,家里的外债越来越多,多到要把她卖进青楼,那年正巧宫里缺人,关曼婉为了避免被卖,自愿进宫。
浮浮沉沉好几年,她的人脉和好友渐渐多了起来,这才得知当年的真相,关连祥压根没有犯事,他故意找借口要钱是为了讨好别人,好让他在军中过得悠闲。
让关家近乎家破人亡的那笔钱,确实派上了用场,关连祥已是拥有军功的副将,可她还在宫里苦苦挣扎,到死都逃不出这座牢笼。
“原本十年前我就该出宫的。”姑姑转身看向面色温婉的少女,“他贿赂公公,把我的名字划掉了,而下一次出宫是六十岁。”
孟怀瑜手撑着额角,唇角漾着浅浅的笑:“这些你是从别人的嘴里知晓,还是你这位弟弟亲口说的。”
姑姑情绪蓦然激动,连带着嗓音高了两个度:“自然是我一点点查出来的,他常年在边境,我又被困在宫里,我若不自己查,又如何能知道他狼子野心。”
少女微微仰头,看了她片刻,应道:“好。”
“我答应你。”孟怀瑜伸手挡了下略微刺目的阳光,而后站起身,不急不缓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姑姑差点压不住情绪,脖颈的青筋微微绽开,咬牙道:“当年要不是他故意传信回来,我现在便不会站在这里,他不死难消我心头大恨。”
孟怀瑜瞧着她眼底翻涌的恨意,后退了一小步,平静道:“他现在是边境副将,这个职位会为你谋得许多优待,你也说了,关家无势。”
“你可以去瞧瞧,除去那些陪嫁丫鬟和用脏手段谋求到职位的宫人,其他没权没势的,有几个能坐到你这个位置。”
姑姑怔住,强烈的恨意和茫然交织下,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呆滞:“可若不是他,我本应嫁人生子,享天伦之乐,而不是在宫里侍奉主子,死后再被草席一卷扔到荒地。”
“以你现在的品阶,再熬几年,只要不犯错,寿终正寝后会被厚葬。”孟怀瑜指尖摩挲着手里的令牌,神情从始至终都很平淡。
姑姑拧眉,不悦道:“孟姑娘现在是什么意思,劝我放弃报仇。”
孟怀瑜盈盈一笑:“怎么会,我既答应你,必然不会反口,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他死了后会导致的一切连锁反应。”
“就算拖上我自己,我也不会后悔。”姑姑冷着脸,一字一句道,“我受够这里的一亩三分地了,钱攒得再多又有何用。”
孟怀瑜笑意不减:“事成后,我会让人带信给你。”
许是积郁在心中的恨意终于能连根拔起,姑姑的面色逐渐缓和:“多谢孟姑娘成全。”
“应该说是你成全你自己,毕竟这笔交易是你提出来的。”孟怀瑜偏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等了许久的黎巧耐不过困意,席地于台阶,脑袋一点点地往下坠,正在打瞌睡。
姑姑抿着唇没反驳,半晌后道:“对了,宫内的风水……”
“不必管。”孟怀瑜打断道,“它会以不起眼的方式一点点发酵,你需要做的是让它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姑姑微愣,一时没有理解她的话。
孟怀瑜并不打算解释,她的计划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要
把姑姑拉进来的打算,让小姑娘故意提起风水,不过想试试能否引起他人注意。
显然,很成功。
“姑姑若是困惑,可去找田语兰,她会告知你一切。”
姑姑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我转头把这件事捅出去?”
孟怀瑜眉眼弯弯:“没关系,你出卖我,也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姑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孟怀瑜平心静气地行礼道:“时辰不早,怀瑜先行告退。”
姑姑站在树下望着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底似有鼓鸣般一下下的敲击,让她始终觉得惴惴不安,明明昨夜还生机勃勃让她气急败坏的人,方才好几次令她心惊。
她忽然想起宫内一直流传的失魂症,咽了下口水,唤道:“孟大姑娘。”
已走到黎巧身旁的少女回眸,依旧是笑意盈盈的神色:“怎么了?”
明盐市。
孟萝时醒来后在床上坐了很久,久到小狗从半开的门缝里挤进来,扒拉着床边蹦跶,似乎在控诉她为什么还不起床。
她偏头看了眼温度打到最低,冒着冷气的空调,出风的位置能隐隐看到白雾。
房间的温度很低,被子外面的皮肤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后脑勺也闷疼得厉害。
她伸手把凌乱到几乎要盖住眼睛的头发扒拉顺,然后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颇像个提线木偶。
“汪汪汪……”
突然响起的狗叫,吓了孟萝时一跳:“小小,别叫。”
一整晚的冷风把嗓子里的水分吸得干干净净,破铜烂嗓般仿佛也被掐了脖子。
她揉着脖子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杯下肚后,混沌的大脑才逐渐清醒。
托古代的福,她学会了观日象,阳台外溺进来的阳光明亮到刺眼,大概已过巳时。
孟萝时看向滴滴答答走动的挂钟,果不其然十点三十二分,她旷工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第65章
“汪。”小狗又叫了声, 摇着尾巴哼哼唧唧地绕着她的小腿转圈,爪子与地板接触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金色的阳光将木质地板映照成橘色,能肉眼可见地看到飘浮在空气里的尘埃。
十分钟前, 一直没等到她上班的胡荔连扣十几个电话把她从混乱不堪的梦境里拉出来,大脑彻底清醒前, 她努力地自我暗示,梦境很重要, 一定要记住。
但睁眼的瞬间, 所有关于梦境的一切都如一根线般,从脑中抽离,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
她轻吐出一口气,去卫生间洗漱。
本该在凌晨三点响起的闹钟,因小区断电而关机, 没有外界打扰, 她无法自主离开古代世界,被迫参加宫宴, 几乎消耗了她全部的精力。
这在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总会有人以一种非常巧的方式, 帮她脱离古代。
她昨晚其实说错了, 孟怀瑜被困虚无失去自由的同时,她也同样被困在孟怀瑜的身体里, 失去自我。
现代的身体会像一具植物人,有生命体征却永远不会醒来。
“汪汪……”小狗抬起前腿巴拉着她的裤子。
孟萝时吐掉嘴里的唾沫,弯腰把小狗抱起来,放在洗漱台上:“外面太热了, 等晚上太阳落山了才能出去玩。”
小狗吐着舌头喘气,圆滚滚的眼睛看着镜子, 好半晌后又叫了一声。
孟萝时不明白小狗想表达什么,便把它放回地上,洗漱完后像只游魂,颓废地躺进沙发里,打开胡荔推荐给她的宫斗大剧,准备学习一番。
半个小时后,昏昏欲睡的她被在房间内充电的手机铃声惊醒。
她快步走回房间,只见屏幕上的语音电话显示着谢期两个字,她清了清沙哑的喉咙才接通:“喂。”
“才醒?”男人的声音也很哑,透过话筒后带着几分磁性。
孟萝时索性重新窝回了床上,蔫蔫道:“嗯,小区修电路,上午十点多才通电,手机没电关机了。”
谢期听着她半死不活的声音,轻笑了下:“没去上班?”
“没有。”她拿过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将温度调高,“请假了。”
“你感冒了?”
孟萝时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诚实道:“嗓子太干了,没感冒。”
她顿了下,把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看了眼时间,疑惑道:“你今天也没上班?”
“跟人换了班。”他轻咳了两声,嗓音更哑了,“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药应该快吃完了,记得来医院复查。”
孟萝时眨了眨眼,望着白色的天花板道:“可自从吃了药后,我的古代生活惊险又刺激,酣畅淋漓到差点入土为安。”
“谢医生,我想放弃治疗,你能忘了我来过医院吗。”
手机对面沉默了很久,委婉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口中的孟怀瑜太疯了,跟药没有关系。”
疯吗?孟萝时回忆了一遍惊心动魄的经历,坦言道:“我个人觉得太子比较疯,哦,他妈妈更癫,要把儿媳嫁给自己老公。”
说起这个,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愤愤不平道:“我有时候真的很不理解他们的脑回路,把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嫁给自己老公,跟得了十年脑血栓。”
谢期不由弯唇,道:“毕竟是古代。”
“古代也不能这么胡来吧。”孟萝时找到了开闸泄洪的开关,抱着手机开启吐槽模式,“你是没看到皇后那个眼神,恨不得把我皮扒了,尸体丢去喂狗。”
“那个皇帝也很奇怪,总是用一种愧疚又无奈的表情看我,整场宫宴除了那只羊腿,我跟谁都看不对眼。”
电话对面又安静了一会儿,继而传来水流声,谢期的声音被覆盖了些许:“所以你就啃了一整只羊腿。”
“不然……”孟萝时的话卡壳,古怪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谢期关水,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你也说了,你只跟羊腿看对了眼。”
孟萝时舔了下唇,讪讪道:“你还别说,那羊腿的确烤得很到位,听说是外域进贡的羊,一点羊骚味都没有。”
谢期打开冰箱的动作停了下,无奈笑道:“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在古代惊心动魄的生活?”
“撇开羊腿,我没夸张。”孟萝时把手机扬声器打开,手机放在腿上,然后跟谢期掰着手指头细数入宫后遇到的乱七八糟的危险。
其中不乏原主说的太子失控,虽然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一睁眼发现自己趴在男人身上,还是没穿衣服的男人身上,多少有点惊悚。
“……其实身份和权利在那个世界真的不可或缺,没权没势就只能伏低做小,权势滔天就能只手遮天。”
她叹了口气,整个人又颓废地躺了回去,手机滑落在床边:“想活下去,其实挺难的。”
语音通话里只剩微弱的电流,提醒着通话还没断。
“你知道孟怀瑜想做什么吗。”
男人的声音很低,隐隐约约带着不可明辨的情绪,和另一个世界中的人声音一模一样。
孟萝时眼前浮现出副使大人,谢承安的脸,笑眼弯弯永远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总会让她感觉一股莫名的违和感。
就好似……是他又不是他。
“我不知道。”她回过神,又缓慢地反驳自己的话,“也不能算完全不知道,她好像在绸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我之前跟你说过,很多时候我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比如入东宫,留在京州,在明知道自己弟弟还活着且身处何方却不去找他。”
孟萝时的视线再度失焦,纯白的天花板渐渐模糊不清,耳边是小狗跑来跑去的哒哒哒,让空荡的家里多了一丝吵闹。
她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昨夜睡前上药时,她用铜镜看过脖子里差点让她去投胎的掐痕,红肿消退后便是青紫,瞧着骇人得很。
是想起来就想给胥黛一个大鼻窦的存在。
“怀瑜要保杀人凶手,那个胥黛,我本来就不喜欢她,现在更讨厌了。”
谢期打字的手顿住,他看着电脑屏幕上记录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其中包含给孟怀瑜做人工呼吸把她从死亡线拉回来的记录,精确到月日时辰,仿若规整的实验笔记。
他食指推了下滑落到鼻梁的眼镜:“也许是因为胥黛有必要的存在。”
在谢承安的认知里,胥黛是未来线上的关键人物之一,所以即使知道胥黛违抗命令动手杀孟怀瑜,谢承安也要保她一命。
可现在所有人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谢承安仍固执地认为结局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