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犀角杯,轻轻揭开酒坛的田泥。
那一刻,囚禁了十?八年的纯酿,瞬间释放,不急不躁,缓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仿若温婉的姑娘,透着岁月沉浮,等待着有心人去品味。
缓缓流淌的酒液,被她轻巧地注入犀角杯中,沈悦灵只抿了一小?口,顿时觉得浑身一个激灵劲,直窜脑门,唤醒了所有感官,“真是好酒!”
说?罢,她用?事先?准备好的细绳在坛口打了个活结,抬眸间,明媚娇艳的笑意映入他的眼帘,一坛陈酿递了过来,“这就不脏了,你带回去尝尝?”
那抹笑容,怀揣着无尽的善意,仿若清澈的溪水,洗涤着尘世的浮躁,不带一丝杂质。
他的目光落在那晃晃悠悠的酒坛上,依旧掩不住的嫌弃,然而,尚未思考,手已不自觉地抓住她的皓腕,就着她饮过的犀角杯,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醇厚甘甜滑入喉间,不禁赞叹,“却是好酒。”
沈悦灵傻愣愣地看着他,以至于没有及时抽回素手,待反应过来,有些无措慌乱地迅速后退几?步,一坛女儿红借机挂在他的轮椅靠背上,“酒,酒送你。”
他的语气中?透了丝玩味,“这算是贿赂我?不要到陈令鸢的跟前提及此?事?”
沈悦灵细品他这番话,忽然惊呼出声,“陈小?姐还活着?”
第28章
她以为,经此一遭,命运多舛的陈小姐,早已被人杀害。此时此刻,心?底已是惊涛骇浪,激动不已,“你可知道,陈小姐如今在哪儿?”
周成岸冰冷的话,一字一句地插入她的心?房,“为了苟活,爬上?了她杀父仇人的床。”
哪想到,她坚定?执着地为陈令鸢正名,“我不信!这不过是你的猜测,陈小姐那般高傲的性?子,即使入了周成岸的后院,未尝不是想寻机会?手刃杀父仇人。”
他?缓缓捋了捋袖口,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轻蔑不削地说着,“她,可没有你这般宁折不弯的傲骨。”
周成岸的目光落在那两瓣柔软之上,只见它们微微张了张,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无力反驳沉默了。
不知为何,他?不喜在这张充满勃勃生机的脸上?看见郁郁寡欢,那抹愁绪,不该染上?明媚如暖阳的笑脸,岔开话题似地询问,“你这偷酒贼,还说不是筹备已久?锄头、犀角杯、绳子,这些不正是你的‘作?案工具’?”
沈悦灵觉得,即使到了衙门里,她也是解释不清了,沈府百年清誉,莫不是要毁于?她手?
她绞尽脑汁,好?半晌,似终于?想出了一个她自以为最?好?的办法,“我,我会?尽力赔偿陈小姐的损失,以望得到她的谅解。”
看着面前?的姑娘,拧眉苦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平日里总是笼罩着一层薄薄寒霜的眉宇,不自觉舒展开,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我还以为,你会?求我,不要向官府状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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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杏眸眨了眨,仿佛想在他?淡漠疏离的脸中,窥见那似说未说的答案。奈何,她从来不算一个聪明人,只能顺着他?的话追问,“你会?肯吗?”
见鱼儿上?钩,周成岸放松似地倚在轮椅中,支着颊,眉眼弯弯,“你不摆出求人的态度,怎知我不会?答应?”
哄人开心?这档子事,她可谓深喑此道,自幼没少在沈年跟前?苦练,当即舍得下脸,诱哄着,“我看公子生得一副好?模样,必定?人美心?善,小女子已是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公子怎忍心?再叫我身败名裂,遭世人戳着脊梁骨谩骂。”
一个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凶兽,向来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人美心?善,这大约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可他,竟然喜欢从她的嘴里听见赞美。
那双平日里深邃如海触不可及的桃花眼,此刻因她染上?绚烂多彩,“你的小嘴,向来都?是这般甜?”
马屁这是拍对了?
沈悦灵赶忙顺着杆子往上?爬,“公子生得俊美容貌,就应该笑逐颜开,那该是多么令人赏心?悦目的事。”
神采奕奕的他,吓唬似地说着,“我平日里笑,要死人的。”
“啊?”沈悦灵愣了愣,“你身边的人,都?如此黑心?肝?见不得人展露笑容?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又曲解了他?的意思,看来她是真的以脸识人,“看在你夸得我极为舒心?的份上,又送我十八年的陈酿,本?公子难得心?善一回,决定?不揭发你的罪行。”
沈悦灵的笑容愈发灿烂,如同春日里绽放的那抹娇艳,芬芳馥郁,一颦一笑,莫名地牵动着人心?。
奈何,总有煞风景的人突然闯入,那由?远渐近的脚步匆匆,踏破了周遭的宁静,惊扰这处荒凉僻壤的院落。
反应迅速的沈悦灵,心?中已如惊弓之鸟,生怕东窗事发,毅然抱起两瓶女儿红,落荒而逃。
在这紧要关头,难得她还没忘记前?一刻放她一马的好?心?人,回首朝他?招呼一声,“有人要来了,小女子在此别过,公子也速速离开才是,以免分辨不清,徒增麻烦。”
那抹明亮的倩影,宛若晨曦中悄然掠过的清风,温柔缱绻地轻拂心?间。
一晃眼,人已就窜入拐角,失了踪影。
略感惆怅的周成岸,瞟了眼悬挂在轮椅扶手上?的酒瓶,隐隐约约,一股醇厚的香甜沁入鼻息,轻轻拨动了他?的心?弦,不禁令他?心?神一荡,“有趣,看在这瓶十八年女儿红的面子上,姑且放过你这一回。”
着急忙慌赶到的冯翎,气?息有些凌乱,“城主大人,属下总算寻到你了,再晚些,恐怕就要惊动全府守卫。”
话音刚落,眼尖地瞧见悬挂在轮椅扶手上,裹挟着污泥的酒瓶,不由?得眼神四处搜寻,暗道:“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将这等污秽呈给城主大人,这是嫌命不够长?”
未免引起周成岸反感,正欲悄无声息将其处理掉,这一刹那,周成岸却突然开了口,“不必,是瓶十八年的女儿红,难得的好?酒。”
满脸惊异的冯翎不敢相信,向来以洁癖著称的周成岸,竟然会对这个裹挟着污泥的酒瓶视而不见?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城主大人哪寻来的宝贝?”
他?忽然倚着轮椅,眼睑微阖,思绪飘远,脑海里不禁闪过――他?从那朵小白花手中诱骗酒时的情景。
周成岸回到寝室,已临午夜,只是屋子里黑灯瞎火,却有一个预料之外的人,抱刀临窗而坐,想来已在此等候多时。
回府五日,不曾看望他?一眼的周槐,强势地接替了冯翎推着的轮椅。
“属下先行告退。”冯翎识趣地退出门外,不忘紧闭门扉。
周槐连丝废话也懒得说,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你打算如何安置沈悦灵?”
周成岸知晓,今夜周槐的到来,绝非为了探视他?的伤势。只是当周槐开口那一刻,他?确实感到始料未及,“我还以为你栽在许东升手里,等了大半宿,会?问我对付许东升的事。结果,你竟然问我如何处置一个女人?”
哪想到,周槐没理会他,执着地问着,“所以呢?”
他?这个三弟,醉心?刀术,平日里,除了沉浸刀法,出任务,对周身琐事并不上?心?。
今日突然问起这事,莫不是那方面开窍了?
周成岸没想过有所隐瞒,故而据实相告,“娶了后,按照计划侵吞沈府产业,至于?无用之人,也无需浪费粮食。”
话音刚落,周槐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着,“我想娶沈悦灵。”
周成岸点燃烛火手颓然一抖,差点没将灯油打翻,险些酿成一场无妄之灾。
平日里,他?总是一副威严寡陌的模样,仿佛只有滚烫的鲜血能够刺激他?的神经。然而,此刻的他,竟生了几分好?奇心,终于?抬头正眼看向了周槐。
根本?无需追问缘由,因为那些尽是废话,一个专注刀术的武痴,若说他?想娶一个女人,只有一种解释――他?喜欢这个女人。
即便猜到这个缘由,周成岸仍问出口,“给我个解释。”
周槐简言意骇,陈述事实回应,“她跟了你,会?死。”
这算是什么回答?难得他?八卦心?起,“你看上?她了?”
“谈不上,却不想她死。”顿了顿,惜字如金的周槐突然看向他,嗓音里多了一丝不耐,“成与不成,一句话的事,你什么时候那么多废话?”
就这么同大哥说话?
周成岸险些被噎死,反呛,“你那满院子侍妾怎么办?”
他?愣了愣,恍惚忆起这茬子事,“她们不过是想借我的势保个性?命无忧,我又没碰过她们一根手指头,成婚后,她不喜欢,那就散了。”
周成岸不过试探地问了几句话,已掂量清楚沈悦灵在他?三弟心?目中的份量,多余的话,问周槐,也是白问,“我考虑考虑。”
得了想要的答案,周槐毫不犹豫旋身离去。
返回寝室的何翎,频频回首看了眼越渐远去的周槐,忽然听见周成岸吩咐一声,“秘密带何卓来见我。”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何卓已然跪在周成岸的跟前,俯首贴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底涌起一阵无奈与苦涩。
为啥这次出卖三当家的人又是他??
首领怎么就不挑挑别人?
别老逮着他?一人灵魂拷问。
坐在轮椅中的周成岸,身影显得格外沉静。他?的指尖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突然,冷凛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追问起,“将老三此次带回沈悦灵的任务,事无巨细,如实交代。”
骨头不够硬,嘴巴不严实,善于?八卦,滔滔不绝的何卓,只待周成岸的话音刚落,毫无保留,一股脑将所有事情全说了出来……
周成岸静静听着,冷峻的面容里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凝结于?桃花眼中的寒霜愈发厚重。
终于?交代完所有事情,软弱怕死的何卓,哆哆嗦嗦,不忘发表自己见解,尽数甩锅给沈悦灵,“那小娘子来时的路上,日日夜夜与她那姘头过着没羞没躁的生活,真是丝毫没将首领放在眼里!”
一个被人玩弄过的弃子,他?连看一眼都?觉得脏。
可老三,究竟看上?她哪一点?
睿智如周成岸,思忖良久,依旧想不通,这样一个糟糕令他?唾弃的女人,周槐怎么就向他?开口求娶?
“你觉得沈悦灵有何优点?”
这话似问到何卓的心?坎上,他?的眼神颓然亮了起来,由?衷赞叹,“漂亮!十分漂亮!倾国倾城的漂亮!”
险些被这话噎死的周成岸,揉了揉额角,甚是疲惫,“一无是处的祸水,滚出去。”
冯翎见何卓傻愣愣地伏跪原地,及时踹了他?一脚,提醒道:“城主大人说,你可以滚出去了。”
何卓如获大赦,果然抱头滚了出去。
静候一旁的冯翎,没等多久,终于?听见周成岸冰冷决绝的指令,“杀了她。”
第29章
流云水榭内,晨光已悄然褪去。
缓缓睁开眼帘的沈悦灵,醒来已是晌午,只觉得浑身没劲,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离一般,头痛欲裂,禁不住捂额呢喃,“昨夜贪杯,险些误事,回屋后,心情难得舒畅,不自觉便饮了小半杯,没曾想,竟然醉成这样?。”
她的脚步踉跄,飘飘然行至几案旁,倒了杯清水醒酒,只觉寡淡无味,勉强又喝了几口,目光迷离无意识落在一盘枣泥糕时,未曾多想,捏了块糕咽下?肚。
初看?不觉惊艳,入口方知甜香软糯,沈悦灵禁不住由衷赞叹,“这枣泥糕的味道真不错,也不知道哪里买的?”
“出?自天?香楼掌厨之手,天?蒙亮,周槐亲自取回,意义自然非凡。”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只是话语间似有夹杂着难以觉察的深意。
周槐?
他为何送我枣泥糕?
莫不是想?要毒死我?
见她不语,只是盯着枣泥糕直发呆,匿于?那双凤眸里的一团火,越发浓郁,“我瞧着灵儿享用的甚是开心,不再尝一块?”
第一句话她尚且浑噩,待他说完第二句话,沈悦灵岂会不知许东升在意的是什么?
回首对?视上那双深邃如墨的凤眸,敏锐觉察到其中暗流涌动,沈悦灵却?忽然噗嗤一笑,带着几分俏皮逗弄他,“你,在吃味?”
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双冷锐的眸子明显愣了下,随即撇过脸,明明回答的简洁干脆,却?隐有一丝难以令人觉察的慌乱,“没有。”
眼瞅着他言行举止与往昔大?相捷径,柳眉轻蹙,目光来回在他脸上穿梭,试图寻找些许端倪,“你带了东西给我?”
他的回答有些急促,仿佛在掩饰着什么,“没,没带。”
磕绊的应答,更加坐实?了她的猜测,“还?说没带。”说罢,率先动起手。
“莫要乱猜。”话音刚落,许东升迅速抓住那只不安分探寻的手,嗓音低沉沙哑制止,“灵儿。”
依她对?许东升的了解,几日未见,岂会空手而来?
按照他的脾性习惯,定然有事瞒她,果?不其然,不消一会儿,摸索到一小袋油纸包裹的物件,藏匿在他的怀里。
触感温热的油纸,仍带着他的些许体温,沈悦灵不禁杏眸带笑,小心翼翼拆开,方才发现,竟然也是五块色泽诱人的枣泥糕。
端这如出?一撤的外观,隐有香气扑鼻,想?来是出?自同一位师傅之手。
眉眼颦蹙的他,只觉得这五块糖糕甚为碍眼,眼瞅着无法逃避,嗓音凉凉地说着,“吃腻味了,就仍了。”
沈悦灵着急忙慌从他手中抢了回来,迫切制止,“别?!”
看?她奉若珍宝似地护在怀里,许东升的眼神渐渐柔和,“不必勉强。”
“可我更喜欢许哥哥给我送的糕,你送我的,与周槐送我的,自是不一样?。”
他的眉梢微挑,好奇地追问了句,“有何区别??”
沈悦灵捏了半块枣泥糕叼在嘴里,突然踮起脚尖送入他的口中,吮咬着,痴缠着。往日里,睥睨天?下?的凤眸,彻底失了神志般,任她予取予求,攀在他脖颈上的人儿,娇声连连,对?他品头论足,“许哥哥的糕,更甜。”
锋利的眉眼半敛,凤眸危险地微微眯起,“灵儿一早醒来就玩火,会自焚的。”
“纵火也有你共赴沉沦,有何不可?”顿了顿,柔情似水的杏眸里溢满羞怯,声音低如蚊蚋,“六日未见,我想?你了。”
眉眼带笑的许东升凑到她的耳廓边,温柔宠溺地问着,“让我看?看,灵儿有多想??”
起初,那轻微的碰触犹如拂过耳畔的微风,浅尝辄止。渐渐地,那抹温柔,越发炽热,如烈火烹油,肆虐蔓延开来。
不知何时,紧闭双眼的她,娇靥染上一丝绯色,似要滴出?血来。禁咬的下?唇,硬是不敢让自己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