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劭飞奔而入,沿路撞到桌角,屏风,也感觉不到痛。
“阿芷!”他高声叫她。
崔含芷抬起头,颦眉道:“你声音这么大作甚?我的耳朵又没有聋……”
他看出了她的不快。
满腹怒气瞬间压了回去。
弟弟说,必须做抉择,他真的从来没想到,娶了妻子后竟还要做什么抉择!
可他真的接受不了和离,他当然也不想和离,然而妻子很得母亲喜欢,万一母亲劝说不了同意了,他怎么办?将崔含芷绑在身边吗?如果崔家来人了,他也只能放手。
可他一想到崔含芷和离之后再嫁别的男人,他就感觉自己会疯掉。
那个最坏的结果,他不能承受。
他不能接受崔含芷被别的男人所拥有,所以他不得不做出让步。
岑劭深吸口气道:“阿芷,我也可以教你骑术的。”
刚才还以为他要大发雷霆,谁想竟忍住了,崔含芷怔了片刻:“不用,我已经请了阿棠……她教得很好,何况你平日里也没有空。”
岑劭不太相信,他对自己的骑术太自信了,只本着要和好的心没有反驳,走到崔含芷跟前道:“我如今都有空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经常出去,我以后一定听你的,好不好?还有你让我打双陆,我也会学。”
崔含芷呆住。
他半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我不想再跟你继续这样了,阿芷,我们能回到以前吗?”
他是不是被谁点化了?突然有所进步。
崔含芷垂眸看了他一会:“你是认真的?”
“很认真。”
“那你也知道我为何生气?”
岑劭犹豫着道:“是我……不在意你的话?没把你的话当回事?”他确实没当回事,因为崔含芷每回都是说几句就停了,他从不害怕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若非她提和离,他也是不重视的。
崔含芷撇过头去:“可我怎么相信你?万一你过阵子又重蹈覆辙。”
岑劭道:“那我要如何证明?要不,你剖开我的胸膛看看我的心?”当即拔出把匕首往她手里一塞,“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真狡猾,”她把匕首一扔,“你知道我不敢刺你。”
岑劭实在没招,急得额头冒汗:“阿芷,我说得都是真心话,若是骗你,不过几日就现原形了,用得着费这个力气?”说着忽然将她拦腰抱起,“要不我们去找母亲,让母亲当证人……”
这么丢人的事,他怎么好意思做得出?崔含芷叫道:“不去,不去!”
她此刻已经带了撒娇的意味。
岑劭多日没见到她的好脸色,一时只觉心花怒放,难以自制,低下头就吻了上去。
好像饥渴的旅人,发狠地攫取甘泉。
崔含芷一阵急喘,用力掐他:“好痛!”
他停住,声音嘶哑:“谁让你之前……”
“你说听我的话,那今日你还是不许亲,”她抓住他衣袖,“行吗?”
他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是答应了:“行。”
她终于露出笑意。
***
重阳节在大梁是个极其重要的节日,天子会在这天赏赐群臣。
像岑晏这种监察御史可以得到一百贯,而武威郡王岑定方则可以得到五百贯,也就是五百两白银,可见国库充盈,正当盛世。
岑夫人派车夫去接沈家姐妹。
谁料有丫鬟禀告,说沈棠自己骑马来了。
崔含芷不免惋惜:“我学得太晚,不然就可以跟阿棠一起策马出游。”
岑劭接话道:“你可以与我共骑,我带你出游便是。”
“不妥,被人看见像什么话?”崔含芷拒绝。
哦,跟沈棠骑马就行,跟他是夫妻共骑反而不行,岑劭想到曾希望由沈棠来陪崔含芷,便觉自己是个傻子:不得不说,这方面他真的比不上弟弟。
弟弟那时就反对,果然妻子得自己陪,不然就等着和离!
沈棠穿着骑装,牵着妹妹进来,让屋内陡然一亮。
日常的裙衫都较为宽松,骑装略微窄些,显得身形更为优美,那柔和的莲红也平添了几分清丽,一抬手,腕上玉镯绿翠,显得肌肤如雪一般。
崔含芷已经忍不住夸起来:“瞧你穿骑装如此好看,我也想做几件了。”
岑夫人却问:“阿棠,去城外要骑一会,可会累着?”
“不会,您放心。”
岑夫人便道:“那就跟晏儿同行吧。”
沈棠有些犹豫。
早前是为退亲而做准备,故意表露出岑家对她的重视,如今岑晏忽然更改……
她朝他看去。
眸中藏有不满,岑晏心想,果然还没想通。
太夫人却不愿二人过于亲近,她觉得这两次已经足够了,如果还继续的话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后面孙儿的姻缘:“晏儿还是跟劭儿同行,阿棠毕竟是姑娘家,骑马就够惹人注目的,再跟晏儿在一起未免引来太多闲言闲语。”
也罢,岑夫人没有多说。
一众人或坐车,或骑马,沈宁是孩子,跟崔含芷坐一辆车。
岑劭打量沈棠的马具:“你的跟我们的不一样。”
“毕竟是女子用的。”除了舒服外,她特别注重颜值,采用了金泥薄片为饰物,整套马具显得颇为华美,不过这并不是豪华版,还是简单款的,毕竟没花几日功夫,她急着展示,稍显简单。
岑劭翻身上马:“你的骑术学了多久?”
沈棠:“……没多久,”感觉到岑劭的意图,她谦虚道,“很不怎么样。”之前已经跟岑家长辈胡诌过了,如果再跟岑劭比试的话,未免太显眼。
岑劭就打消了念头,一夹马腹,跟上了崔含芷坐的马车。
岑晏则是牵着马走到沈棠身边,问道:“是不是还没想好?”
才几天啊,怎么可能想得好。
沈棠道:“我有件事想问清楚。”
“嗯。”
她走得近一些,小声问:“你跟徐大姑娘到底是何关系?”
岑晏起先疑惑,而后扬起眉:“原来你那日听见了。”
在画舫上时,他看见她一心吃蟹,只当她没注意到表姑的话。
沈棠当然不是因为周夫人,而是很早前从周菡口中得知的,但岑晏既误会了,倒省得解释,顺势道:“是,而且不止这一桩……上次去袁家,我遇到徐大姑娘了,她送了我一瓶蕙兰膏当礼物,说是皇后给她的,二公子,你觉得她是何意思?”
她盯着他,不放过一丝表情的变化,好确认真相。
如此不加掩饰的目光,叫岑晏想起有次她也是这么看他的。
“那日我送你回去时,你为何不跟我说?”以牙还牙,男人也盯着她看,目光似寒霜,一寸寸覆过她的肌肤,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沈棠语塞。
她当时还在想着多个靠山呢,哪里会告诉岑晏。
“可是隐瞒了什么?”他又问。
沈棠就将错都推到他身上:“如果不是二公子失信,我也不会提徐大姑娘,毕竟那是你的私事……而今情况不同,我的想法自然也变了,毕竟我不想得罪皇后的侄女!”
说到失信,岑晏未免心虚,他移开目光,放过她隐瞒的事:“蕙兰膏你收下了吗?”
“嗯,我当时不敢不收。”
岑晏又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忍住了。
在某一方面,她确实胆小,不然岂会寻求他的保护?这也成为了他更改交易最关键的一个依仗:只要沈棠有这样的弱点,她早晚都会妥协。
“我跟她只是旧识,绝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
沈棠颦眉:“那为什么……”
“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或许她只是出于好意。”
沈棠提醒:“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与她说清楚。”
需要说清楚吗?他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也觉得这样更好,讲出口岂不是更伤人?何况徐元淑又不笨,肯定可以看出……她可能只是比较念旧,毕竟丢了只猫都那么伤心。
岑晏道:“不必专门去解释,这几次我们一同出现,一同离开,我相信她不会不明白。”
“也许她以为你有苦衷。”
“她如今并未做出什么事,我无端端去解释,难道不突兀吗?”
倒好像他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从岑晏的立场来看是没错,但沈棠的角度是不同的,因为她接触过周家,知道徐家与周家的关系,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摊开来讲比较好,因为岑晏也将他跟徐元淑的事坦白了。
“其实我告诉过周姑娘我要退亲,而据我观察,周家应该与徐家有来往。”
岑晏脸色一沉。
他那表姑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母亲如此讨厌她。
“所以徐家也以为你会退亲?”
“多半是。”
岑晏皱眉:“你给了他们希望又打破的话……”
“我可没有想打破!”沈棠才不背这个锅,“是你要帮我打破,说实话,我本想着退亲之后,你娶徐大姑娘,我还多个家世显赫的‘二嫂’,多个靠山!”
岑晏眼神古怪地看着她。
沈棠就这么喜欢找靠山吗?什么都往这方面想,然而……
皇后与太子的位置若真的稳当,徐家何故非要跟他岑家结亲?在他去年被点为状元,上任之后,英国公没少暗示他,他从中看出了端倪,对自己的选择十分庆幸。
“你了解徐家的状况还是皇后的状况,就确定那是一个靠山?”
话中有话。
沈棠眨了下眼眸:“难道徐家……”
电火石光之间,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对岑晏又多了一层更深的了解:岑晏可能就是因为徐家是皇亲国戚才不娶徐元淑的,而不是因为跟她定亲!
如果是这样,那他真是清醒的可怕,也很薄情。
不过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表现出了他在政治上的敏感:在袁家时她看到的是好些家族对徐家的攀附,而岑晏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作为一名官员,首先得确保他在仕途上的顺利,才能谈宏图大业,当然,同流合污是不行的,好在岑晏是监察御史,他自己做的就是抓贪官的事。
沈棠对岑晏的信任度提高了,认为有他保护自己跟妹妹,肯定十分安全,但真要顺从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她问:“成亲后我还能开店吗?”
有所松动了,岑晏心头一喜:“当然,不过你应该不会每日都去店里吧?你可以请个人当掌柜。”
沈棠又问:“你手里有多少钱?”
“……不知,现成的银子并不多,但我收藏了不少名画,名剑,还有玉石等物。”
沈棠明白了,可能这里面每一样东西都是价值连城。
“都给我?”
“你花得完吗?”
“你管我花不花得完?你自己说给我补偿的!”她眸光如水荡漾,勾魂夺魄,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早就知道她贪财,如今大大方方展示,他倒觉得坦率的可爱:“如果你答应,我可以给你。”不过身外之物罢了,只要能解决此事就行。
谁料沈棠只是耍他一通,扭头就要上马:“我还是没想好。”
“……”
可恶。
岑晏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缰绳。
对于沈棠的坐骑来说,岑晏完全是个陌生人,突然被他接近,受了刺激,猛地抬起前蹄。
沈棠的一只脚正踩于马镫,猝不及防,尖叫一声往后摔去。
岑晏忙伸手去拉。
她单腿站不稳,出于本能,也将岑晏当成救命稻草,慌乱中抱住了他的腰。
定亲后,岑晏从未与女子来往过,更别提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的脸瞬间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正不知要如何做时,听到怀里的沈棠道:“看吧,骑个马都差点被你害得摔跤,嫁给你也太不安全了。”
“……”
这样的拒绝方式是他从没有想到的。
岑晏被气笑了,心想,如果自己真的不能给沈棠带来安全,她为什么要抱他?她完全可以不抱他,最多是摔一跤……他还抓着沈棠一只手呢,她能摔得有多重?可她偏偏放弃男女大防,也要抱住他,甚至都忘了去想这一幕会不会被人看到,由此可见,她是信任他的。
也由此可见,她是个容不得自己受一点伤害的人。
瞧着能干,会盘算,实则只是表面,内里太娇弱了,跟瓷器一般易碎。
他还真有些打退堂鼓,只沈棠这一抱,将他们的关系绑得更紧,他在刚才那个瞬间清楚地感觉到了她整个身体。
她还穿的骑装……
即便她已经松开手,可身上的香味仍黏在衣袍上。
岑晏的耳朵很是滚烫,清了清嗓子道:“安不安全另说,刚才有马车路过,停了一下,肯定看到你抱我了。”如意里是闹中取静之处,只住着三户权贵,但出口偶尔也会有别家的马车。
沈棠一吓,忙环顾四周。
“马车在何处?”
“已经走了。”
沈棠马上问:“那车是谁家的?二公子可认识?”
怎么,还想堵住别人的嘴?岑晏道:“不认识,再说,就算认识,你觉得我当时能看清楚?”这是实话,他被她抱住的时候,脑袋是空的。
第26章 026
沈棠奇怪,怎么就不能看清楚了?正待问,却发现岑晏的脸很红。
像铺展在天空的晚霞,红得艳丽。
难道他害羞了?
也是,不像她前世谈过几次恋爱,岑晏早早就定了亲,就算有个青梅,也因为家世背景被他分手了,所以他有此反应十分正常。
可别以为这样她就不怪他!
沈棠道:“都是因为你拉我缰绳。”
岑晏扬眉:“你觉得我为何会拉你的缰绳?”
她为了报复岑晏失信,耍弄他,结果陷入被动,但她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你可以好好同我说话,作甚拉我缰绳?如今有此后果,都是因为你,岑大人!”
她气鼓鼓骑上马。
真要计较起来,她必定又要提失信的事,那自己肯定没占理,岑晏转移话题:“你的马是不是买得比较便宜?如果是好马,定然不会轻易受惊。”
她手头的银子要用来开店,雇佣伙计,还要付甄家工钱,肯定要省着点用,所以买的马是十五两银子,但也绝对算不上是差的。
可能是年纪小,不到两岁,性子还不够稳定。
沈棠道:“那你是想送我宝驹吗?”
“可以,”岑晏很大方,“明日给你送来。”
沈棠却又拒绝了:“我与它已有感情,转头就不要它,对它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