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高云婶子的大儿子,那是场部唯一的兽医,人家和上头有关系呗,不然家里连个马倌都没有,军马怎么可能轮到他们养。”
“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养好了,一年工分,养不好,出了个事,看他们一家怎么交代,那可是军马,责任重大啊,没啥好羡慕的,还不如搭建新包来得实在。”
……
话题重新回到新包上面,吃了炒米喝了奶茶,氛围变得和气起来,所有人有说有笑。
大人们的话题,小孩们不感兴趣,全部围在旧包侧面的空地里,争先要看林可叮新得的草原雕雏鸟。
草原长大的小孩儿,见了不少成年草原雕,却是第一次看到雕崽子。
跟所有生物一样,不管长大后多凶猛,小时候都是惹人爱的,孩子们叽叽喳喳问林可叮可以摸摸吗?
林可叮看向二郎神,不确定地开口:“可以吧?”
二郎神傲娇地将小脑袋转向一边,却又乖乖地从林可叮怀里跳下去,迈着步子,往前一站。
一副我为小主人上刀山下火海的悲壮表情。
格日乐突然灵机一动,挡在了二郎神的前面,“天下没有免费的吃食,你们想摸可以,必须先交东西。”
“什么东西?”好兄弟朝鲁看穿格日乐的意图,打配合地问。
格日乐知足常乐,哪怕一颗糖果都可以,“看你们身上有什么交什么,不求多,一人一样就行,先把队排起来。”
“我要摸!”朝鲁冲到第一个,激动地搓搓手。
受其带动,队伍越排越长,格日乐不花任何成本得了六颗糖果、两根头绳、一把木剑和一块饼干,还有一分钱。
最后一个摸完,格日乐以雕崽子累了,要抱回包里休息为由,把朝鲁他们叫进去“分赃”。
六个人,一人分一颗奶糖,唯一的一块饼干,林可叮喂给劳苦功高的二郎神,别看它一身绒毛,毛还没长齐,脑袋瓜却是聪明得很。
把饼干摁到地上,用尖嘴啄成小块,才慢慢地进食,边吃边撩着眼皮瞥向格日乐,好似在说算你识相,不然等着屁股被啄开花吧。
它可是差点就被那些祖国大喇叭花摸秃噜皮了。
格日乐大大咧咧,毫无察觉对方的警告,和小伙伴们一字排开地坐在地毡上,摇头晃脑地吃着奶糖。
果然好东西要分着吃才香。
“嚼嚼嚼……头绳给小叮当和其其格,木剑的话……嚼嚼嚼…大伙一块玩,最后那一分钱就归我……嚼嚼嚼……你们可答应了?”格日乐虽然是他们男孩子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但一直以来都是拿主意的大哥。
小伙伴们自然没意见,跟着格日乐一块摇头晃脑,动作整齐划一,画面有意思也友爱。
“哎呀!”坐在最左边的阿古拉一声惊呼,其他人唰地同时看过去,只见他泪眼汪汪地捂住嘴巴。
“肯定咬到舌头了,”阿尔斯郎拍他后背,安慰,“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格日乐也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阿古拉唔唔唔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阿尔斯郎被吓到,直接上手去掰他哥的嘴,“快让我看看。”
阿古拉一张嘴,滚出来一样东西,正好掉到他的手里,小伙伴们围上去看,居然是还没吃完的奶糖,和一颗被糖黏下来的牙齿。
阿尔斯郎不嫌脏地捡起来,与荣有焉地举过头顶展示,“哈哈哈……阿古拉开始掉牙啦!我就比他晚出生两分钟,最多明天我也要掉!到时候我和阿古拉就是大人啦,你们这群小屁孩!哼!”
对蒙古男孩来说,掉牙就意味着长大成人,第二年就可以单独进山打猎,胆大的来年开春钻狼洞掏狼崽。
格日乐好羡慕,让阿古拉传授他掉牙经验,阿古拉可怜兮兮地抽抽鼻子,“我额吉说,小孩过了六岁就会掉牙。”
昨天他的门牙就有些松动,没想到今天会掉,可惜他还没吃完的糖。
门牙掉了,说话漏风,格日乐听不清,凑近一些,然后看到阿古拉的缺牙,爆笑出声,“哈哈哈哈……阿古拉,你这样好丑啊!”
这次是两只手一块捂住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阿古拉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决堤了。
吉雅赛音进来搬地毡,看到阿古拉哭得快抽过去,一记眼刀瞪向格日乐,“又欺负阿古拉了?”
“不是……”阿古拉心软,不想格日乐因为他挨骂,边哭边帮解释,“是我掉牙了。”
吉雅赛音失笑出声,“这是好事,怎么还哭了?傻不傻?”
上去拿走阿古拉掉的门牙,再仔细检查了下他掉牙的情况,是一整颗脱落,流了一点血,已经止住。
“走吧,我们把掉的牙齿交给长生天。”萨仁带着孩子们出包来到空地上,面向东边,目光虔诚地念了几句蒙语后,用力地将手里的牙齿扔向了长生天。
这样,长生天就会庇佑阿古拉很快长出一颗新的牙齿。
“额木格,我的牙齿什么时候掉啊?”格日乐缠着吉雅赛音问。
吉雅赛音忙着搬地毡,敷衍一句:“满六岁就快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不能提前吗?”格日乐想尽快赶上阿古拉。
“我是没办法,你自己琢磨。”吉雅赛音随口一句,没想到格日乐对自己那么狠。
刚回包抱起地毡,就听到外面林可叮哭着跑进来跟她说:“额木格,不好啦,小哥,小哥他吐血了!呜呜呜……”
吐血了!
吉雅赛音扔掉地毡冲出去,然后就看到小孙子站在人群里,使劲地往上蹦哒,右手举过头顶,像是要给她看什么东西。
吉雅赛音哪有心情看他手里的东西,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那张往外喷血的嘴吸引。
格日乐一点不在乎,龇着牙傻乐呵,跟捡到了钱似的,挤出来,跑向吉雅赛音和林可叮。
“额木格,快看,我的牙齿掉了!哈哈哈哈……”格日乐可骄傲了,摊开手心展示。
只见裹着血水的半颗门牙,吉雅赛音太阳穴突突地跳,捏住格日乐的下巴检查,最中间的那颗上门牙从中间断开,根部那一半还留在牙龈里,吉雅赛音用手拨了拨,纹丝不动,“怎么断成这样?”
格日乐扒开她的手,笑嘻嘻地指向牛车轱辘,“不是额木格让我自己想法子吗,然后我脑瓜子一动,龇着牙往上面一撞,就把牙齿磕掉了!额木格,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了?”
边说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格日乐胡乱一抹,朝吓得小脸煞白的林可叮挑眉道:“妹妹,小哥长成大人啦,可以进山打猎,卖了钱给你买糖吃啊。”
太感动了,加上心疼哥哥,林可叮一时间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上去抱住格日乐,抽抽搭搭:“小哥,不疼吗?”
格日乐搂住她的小身子,笑嘻嘻地安慰道:“不疼,小哥一点不疼。”
看到这一幕,吉雅赛音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对小孙子真是又心疼又好气。
蒙古包不像中原修房子费事,巴图尔他们用了三天完成后,晾了两天,吉雅赛音和林可叮就搬进了新包。
新包没有旧包宽敞,但胜在小归小,足够温馨,放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还有一张矮木方桌,铺上了崭新的地毡。
桌上搁了一只旧陶花瓶,插了一把五颜六色的菊花,是格日乐一下午的劳动果实,一进包,花香扑鼻。
林可叮舍不得和额吉阿布还有小哥分开,洗漱完在旧包炕上和格日乐玩,直到困得不行,眼皮子撑不起来,吉雅赛音才抱她回新包。
放上新炕,林可叮猛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盯着包顶看了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翻身爬起来,手脚并用下床,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百宝箱。
新包没搭火炉,空气更好些,但有好处也有坏处,不如旧包暖和,坐在床上的吉雅赛音担心她受凉,让她赶紧回来。
林可叮抱着百宝箱,小跑回去,钻进暖烘烘的被窝,挪动小屁股往吉雅赛音身上靠。
吉雅赛音笑眯眯地将她搂在怀里,给她盖好被子后,顺手帮忙理了理散下来的碎发,“怎么又想起翻自己的大宝贝了?”
林可叮打开百宝箱,里面除了原先的红绳铃铛、马蹄金、三毛钱和玉镯子,多出了一样用红纸包裹起来的指甲盖大小的小玩意儿。
她拿出来,放在自己手心,“有点想小哥了。”
为了早日长大成人进山打猎赚钱给林可叮买糖吃,格日乐自己龇着牙往牛车轱辘上撞,如愿以偿地磕掉了半颗门牙。
可把林可叮感动坏了,抱着她小哥哭了好久,格日乐别提多高兴多骄傲,觉得妹妹天底下最喜欢自己了。
为了让这份喜欢维持更久,格日乐央求吉雅赛音不要扔掉自己的牙齿,他要把牙齿给妹妹保存起来。
吉雅赛音问他:“不把牙齿献给长生天,就不怕长不出新牙吗?”
格日乐掷地有声,“一颗新牙怎么比得上妹妹的喜欢,妹妹要是一辈子最喜欢我,我愿意一辈子豁牙。”
这话一出,林可叮又感动哭了,跟她小哥保证一辈子都会喜欢他。
巴图尔太羡慕了,要不是林静秋和吉雅赛音拦着,他也要往牛车轱辘上撞牙。
不愧亲生父子,脑回路一样清奇。
“傻孩子,小哥就住在隔壁,明儿个醒来就见到了。”吉雅赛音哄着林可叮快睡吧。
林可叮收好百宝箱,依偎在吉雅赛音怀里问:“额木格,小哥把牙齿给我了,会不会真的长不出新牙呀?”
担心得小眉毛拧起来。
吉雅赛音给她抚平后,吹灭床头的羊油灯,躺到床上,侧过身子,将林可叮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抚着她柔软的细发,“他还剩半截牙呢,等到掉了,再献给长生天就可以了,小乖宝别担心。”
林可叮点点小脑袋,小手一伸,紧紧地抱住吉雅赛音。
“下个月就是小乖宝生日了,小乖宝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呀?”小乖宝回来后的第一个生日,吉雅赛音打算给她大办一场,生日礼物自然也不能马虎。
林可叮认真地想了想,“想要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在一块吃好吃的。”
对于上辈子亲情淡薄的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家人更加重要。
家里的每个人都是长生天送给她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这样的话,下个月你大哥打电话回来,额木格和他商量一下好吧?”吉雅赛音说。
“旗里离家太远了,大哥哥回来一趟好累哒,”虽然林可叮很想大哥哥陪她过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生日,但一想到大哥哥读的高中本来就是寄宿学校,一个月才放两天假,“大哥哥把礼物提前送我,就是因为不想来回跑。”
“你呀,小小年纪总是顾及那么多干嘛?”小乖宝懂事,吉雅赛音感到欣慰,但太懂事了,她又心疼,摸着林可叮的小脑袋瓜,“就不能像你小哥那样,没心没肺,只要自己开心就行了。”
“小哥也不是没心没肺。”林可叮帮说道。
“好了,知道你小哥好。”
“额木格也好呀,”林可叮撒娇地蹭蹭吉雅赛音的脖颈,“我最喜欢额木格了。”
立马把吉雅赛音哄得眉开眼笑,低头在她额上亲了又亲,“生日宴的事,就交给额木格,你啥都别管了,好吗?”
“好。”林可叮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娇气兮兮地往吉雅赛音怀里钻,“额木格,我困了,您给我唱摇篮曲好吗?”
在吉雅赛音轻柔的哼唱下,林可叮沉沉地进入梦乡,梦里都是欢声笑语,她嘴角一直微微翘起。
*
一晃到了十月底,蒙古高原还没迎来第一场雪,除了早晚冷些,白天太阳晒到身上,像随身带着烤炉,暖和得很。
看来,今年是个暖冬。
今儿个是和牧仁约好通电话的日子,吉雅赛音一家全体出动,没有别的事情,也就没太早出发,等到太阳升起来后,才慢慢地赶着牛车动身。
到场部,正好饭点,草原人一天两餐,但家里有林静秋,加上为给林可叮养身子,吉雅赛音在家时,中午都会简单地弄些吃食,两三个月下来,一家人已经养成了一日吃三餐的饮食习惯。
这不,打国营饭店门口过,一家子齐齐转头张望。
吉雅赛音瞅了眼咽口水的孙子孙女,当即拿定主意,“和牧仁约的是下午一点,时间还早,先进去吃点东西吧。”
国营饭店离邮局不是很远,吃完午饭过去正好差不多。
饭店中午人不多,一进去,吉雅赛音直接去前台点了五碗面片汤和五个羊肉包子。
虽说国营饭店吃饭价格贵了些,但味道好,份量也实打实地给得足,装面片汤用的海碗比林可叮的脑袋还大,她一低头喝汤就看不见了。
格日乐直呼妹妹喝汤的时候好可爱。
林可叮眨巴两下大眼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吗?
羊肉包子个头也很大,比巴图尔的拳头还大,吉雅赛音和林静秋分着吃才吃掉一个,多出一个给了巴图尔。
而格日乐和林可叮,别看他们年纪小,饭量却不小,一个人捧着一个羊肉包子,一口接着一口地啃,不带歇气。
吉雅赛音担心林可叮噎住,一直端着面片汤,见缝插针地投喂两口。
对儿子就简单粗暴多了,林静秋一巴掌呼过去,强行将格日乐脑袋拍向面片汤,格日乐也不甚在意,呲着个豁牙喝一口汤,继续吃羊肉包子。
羊肉包子给的肉馅也多,加了大葱,很好地去腥提味,一口下去,满嘴爆汁冒油。
“好吃,太好吃,马肉包子更好吃,妹妹是不是还没吃过马肉包子啊?”格日乐大口吃的同时,还不忘借着妹妹暗示自家大人,“要是明儿个我们过生日能吃到马肉包子就好了。”
他这点小心思,吉雅赛音他们能听不出来?只是别说供销社,就是草原,羊肉常见,马肉不可多得。
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比如马群造袭受伤,或者自然灾害受损,大队不可能平白无故杀马分肉给牧民。
第32章
“想吃马肉,自己想法子,”吉雅赛音直接说他,“别拿妹妹当幌子。”
格日乐也不否认,“我是想吃马肉,但是,也更想妹妹可以有马肉吃,马肉真的太好吃了。”
格日乐满嘴流油地感叹道,“要是山里有野马就好了,额木格打猎那么厉害,肯定能打几只回来,给妹妹做马肉包子吃。”
到了秋季草场后,吉雅赛音东山再起,这一个月都在打猎,秋后旱獭上足了膘,不光肉多油多,皮毛也长厚实了,一只能比夏天多卖两三块钱,也就是说,秋季打一只旱獭可收入五六块。
吉雅赛音已经打了十多只旱獭,加上六只狐狸,为家里添了差不多十张大团结,抵得上羊倌三四个月的收入。
吉雅赛音之所以跑这么勤,就是为了给林可叮办个像样点的生日宴。
“你以为打猎是上山捡蘑菇,这么容易,”林静秋心疼婆婆,本来就有寒腿病,为了攒钱,早出晚归,又劝不住,“知道额木格天不见亮就去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