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打量得仔细,问得更是仔细,眼见女儿屋子里的用物样样不凡,再听到女儿身边的人说女婿如何爱重女儿,便也就放了不少的心。
姜嬗身子重,半靠在锦榻上。
不多会儿,一个婆子捧着东西上来。
众人定睛看去,然后你看我,我看你。
“婵姐儿。”姜嬗招呼六姑娘姜婵过去。
姜婵是姜家这一辈中最小的姑娘,也是姜二夫人余氏唯一的女儿。余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姜炜在兄弟中行二,可惜在十岁那年夭折。
余氏是在痛失儿子之后好些年才生的姜婵,一方面爱若珍宝,一方面又严格教养。
出门之前,她已交待过女儿一些事情,是以姜婵谨记母氏的吩咐,不敢动也不敢闹,生怕冲撞了姜嬗。
姜嬗又招手,“婵姐儿,到大姐姐这里来。”
姜婵望向自己的母亲,在看到余氏轻轻点头之后才上前。
“几个月不见,婵姐儿又长高了不少。”姜嬗拉着姜婵的手,指向那婆子,“婵姐儿,那里有两只袜子,你看哪只适合大姐姐肚子里的孩子穿?”
众人恍悟,这才知婆子手里一红一青袜子的用意。
余氏紧张起来,“嬗姐儿,你六妹妹年纪小,她哪里知道……”
“二婶,无妨的。我听人说了,越是不知事的孩子,说的就越准。”姜嬗摸着自己的肚子,虽说太医大夫都瞧过,都说她这一胎怀的是儿子,可她还是不踏实。先前她也让如姐儿试过,可如姐儿又哭又闹的就是不肯选,不得不作罢。“婵姐儿,莫怕,想拿哪个就拿哪个。”
姜婵才六岁,确实不知道这些大人的弯弯绕绕,更不知道这两只袜子代表是的什么意思。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大多数天生爱红色。
她懵懂地伸手过去,一下子就抓住了红色袜子。
余氏两眼一黑,恨不得晕过去。
其他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尤其是谢氏,几次想说什么都被女儿用眼神制止。
气氛古怪而凝重时,姜姒几步过去,一把将姜婵手里的袜子塞进她,道:“婵姐儿,这袜子你是给自己挑的,那你再挑一只送给大姐姐肚子里的大外甥。”
红色的挑走了,唯剩青色的。
姜婵根本不用做选择,直接将那青色的袜子递给姜嬗,“大姐姐,这袜子送给大外甥。”
她学着姜姒的话,也叫姜嬗肚子里的孩子为大外甥。
余氏发黑的眼睛终于亮起来,率先惊喜出声,“恭喜大嫂,恭喜嬗姐儿,这一胎必是男婴无疑。”
转头又对顾氏露出无比感激的神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氏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眉头瞬间舒展。
她欣慰地看着姜姒,对顾氏道:“五丫头看着一团孩子气,却是个再省心不过的孩子。三弟妹,你真是好福气。”
顾氏疼爱女儿,自然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女儿。她嘴里说着客气谦虚的话,打心眼里却是觉得自己的女儿虽身子弱,却乖巧听话,从小到大都很省心。
三房回京时,姜嬗已经出嫁,是以她对姜姒的印象有两个:一个是貌美,另一个是体弱。
貌美又体弱的堂妹,其父还是庶出,注定嫁不成世家高门的嫡长子,也当不了主母宗妇,她自然不会过多关注。
今日再见,印象又多了一个:懂事。
她这样的身份,注定来往的女眷绝非泛泛,若是不省心的娘家姐妹,倒不如不走动的好。但懂事的庶房堂妹,她倒是不会排斥。
“那我代你们的大外甥谢过两位姨姨。”她接了袜子,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并没有松懈半分。或许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她才能真正放心,或者是不甘。
借着她肚子里孩子的话题,女人之间自有说不完的话。大到生产生养,小到饮食忌讳,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正热闹之时,她笑着对姜姽和姜姒道:“瞧瞧你们,一个比一个脸红,必是不愿意再听这些事。罢了,你们且去园子里逛逛,这个时日园子里尚有几株菊花开得不错。”
谢氏也跟着附和,让她们姐妹俩出去玩,说话时还递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给姜姽。“若是遇到人,切莫失了体统。”
姜姽应下,贝齿咬唇。
来侯府之前,嫡母就私下和自己交待过,此行一是给大姐送催生礼,二是让她和显国公府方家的庶三公子相看。
她心系世子爷,且已下决心争取,如何能与别人议亲?
这种事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风声,余氏略知一二,顾氏也猜到了些许。
“玉哥儿,你跟你四姐姐,切莫乱跑。”
姜姒也应下,果真听话地跟着姜姽。
侯府的园子极大,比姜府的园子大上一倍不止,园子中的荷花池亦是如此。哪怕是一池的残荷,瞧着也别有一番意境。
两人行至荷花池附近,没再往前走。
姜姽挤出一抹笑来,道:“五妹妹,你方才做得极好。”
不在人前,姜姒懒得做戏。
她不冷不淡地敷衍一句:“是吗?”
“自然是真的。”姜姽心不在焉地四处看,侯府的富贵尽收眼底。“侯府真是气派,人人都说大姐最有福气,这话果然不假。”
显国公府与侯府是姻亲,如今的显国公正是林杲的舅父。听说那方三公子的生母原本是个丫头,方三公子本人也无才名在外。
同父所出,只因生母不同,有人便高出一等,所嫁之人也是才貌双全的年轻勋贵。而她却要与一个庶子相看,且还是送上门的那种。
“五妹妹,你我都低人一等,再是如何也无法同大姐姐相提并论,又何苦相互争抢,彼此为难呢。”她说着,往水边走去。“上次你问我,你若执意与我相争,我会如何?如今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姜姒心下一动,跟上去。
“你会如何?”
她垂着眸,幽幽地一声叹息,“我想……”
这时她身体一晃,似是情急之下抓住了姜姒,然后又怕姜姒不高兴似的,一把将姜姒松开。只是松开的动作太大,如同往外推一般。
“扑通!”
第11章
随着一声巨大的落水声,有人朝这边跑来。
来人锦衣华服,面白而体瘦,看上去就是个养在深宅里的富贵公子,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
富贵公子看到岸边的少女,一眼入痴。
他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绝色佳人,当真是水边人似月,玉肌凝霜雪。他如同被人定住一般,眼睛里只有那个芙蓉春面却一派天真的美人儿。
水里的人拼命挣扎着,每一次呼救都淹没在水中。
“姑娘,请问你是……”
姜姒大喊,“这位公子,我四姐姐落水了,但是你不能救她。你快走,你更不许靠近,你快去帮我喊人!”
富贵公子生怕惹她不高兴,连连往后退。
这时离得不远的祝平和姜姽的丫头柳风跑过来,一见水里人是自家姑娘,柳风吓得腿都软了,险些瘫倒在地。
“哭什么哭,还不快去寻一根竹竿过来!”
柳风听到姜姒的吩咐,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赶紧去寻竹竿。
竹竿寻来的时候,姜姽还在水里扑腾,但是这会儿的工夫,她已在惊慌中站住了脚,这才发现原来池水并不深,勉强及胸而已。
姜姒将竹竿伸过去,示意她抓住。
她心头大恨,恨意从目光中流露无疑。
然而池水虽不深,也不会没顶,但淤泥不浅,人很难在水中自由行走。成年男子尚且举步维艰,何况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
几次险些跌倒呛水之后,她不太情愿地抓住了竹竿。
姜姒和祝平柳风三人一起用力,半刻钟后终于将她拉上来,与此同时,姜家众人以及华氏姑侄俩也赶了过来。
那富贵公子也没走,在听到有人询问时,将自己看到的一一叙述。
“幸好这位姑娘大声提醒,我才没有唐突了落水的姑娘,否则我一时情急下水救人,反倒落人口实,连累他人的清誉。”
他似是后怕不已,心里想的却是若他真救了水中的姑娘,岂不是和岸边的美人儿无缘?
纵然那水中的姑娘他方才瞥了一眼,亦是毫不逊色的貌美,但他的眼里只容得下第一眼看中的那个人。
当真是越看越痴迷,感叹世间竟有这般绝妙的姑娘,不仅当机立断,且还能在危难关头临危不乱,可谓是他梦寐以求之人。
他绘声绘色地向众人描述姜姒如何的临危不乱,又如何地指挥丫头们分工合作,最终将人成功救起的过程。
谢氏面有不虞之色,小声问被人用衣服包住的姜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地如此不小心?”
姜姽看着被众人围着夸赞的姜姒,手心都快掐出了血。
“母亲,是……”
“好了,回去再说。”谢氏见华氏朝自己地走来,赶紧制止了她。
她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心知这个时候她若是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不仅无人相信,且还会连累自己的名声。
“亲家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地好好的就落了水?”华氏一脸后怕般,惊讶的表情堪称有些夸张。
她既是二嫁之身,娘家也并非显贵。
当初她之所以能被魏其侯瞧中,无非是因为林杲已经成人,侯府容不下一个出身高的继室。还因为她与前夫和离,正是因为无所出之故。
她有自知之明,为了让林家父子放心,她处处伏低做小。但所有的委屈和谨小慎微,长年累月之后换来的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越发的憋屈和狭隘。
谢氏瞧不上她,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明面上讨好谢氏,背地底比谁都乐意看谢氏的笑话。逮住这么好的机会,那还得好好出出恶气。
“这池子天热时才修葺过,为何还能出这样的事?”
侯府管家的是姜嬗,她这是在挑姜嬗的错。
谢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大女儿,岂能容人贬低。只是眼下这般情形,落水的是自己的庶女,实在是找不到话反驳回去,当下气得不想再搭理她。
她占了上风,越发来劲,“得亏亲家弟妹养出来的女儿懂事,这才没让你家四姑娘出丑,否则一旦现了丑,不止是你们姜家的名声,我们林家也跟着受连累。”
“表嫂这是怎么管家的,怎能出如此纰漏?”华锦娘也跟着帮腔。“亏得姜五姑娘是个机灵的,否则真闹出了什么事,姜家和侯府脸面往哪里搁。”
顾氏一听姑侄俩一唱一和,便知有人想拿自己当枪使,不由得脸一沉,“侯夫人不当家,不知当家的不易。侯夫人也没养过孩子,更不知养孩子的艰难。”
这番话扔过去,成功让华氏闭嘴。
谢氏心里感谢顾氏替自己出了气,由衷地夸姜姒,“五丫头,今日你做的不错,大伯娘替你四姐姐谢谢你。”
冷风一吹,姜姽浑身都在抖,极大的惊惧和无与伦比的愤怒,让她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众人呼啦啦地走着,迎面遇上几人。
为首之人华服玉冠,英俊挺拔气度不凡,正是侯府世子林杲。他虽走在前头,却不时停下来和身后的两人说些什么。
待离得近些,一行人中走在最前面的华氏惊呼一声,“居然是芳业王殿下和沈郡王!”
所有人震惊看去,但见那二人一墨色锦袍,飘逸出尘,另一人气宇轩昂,剑眉星目,可不正是芳业王和沈郡王。
一时之间,是争先恐后的行礼和请安声。
林杲沉着脸,询问众人到底怎么回事。
先前那白面富贵公子逮着露脸的机会,口沫横飞地将事情又叙述一遍。末了,还亮得吓人的目光还往姜姒这边看来。
姜姒躲在顾氏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华氏方才被顾氏一通挤兑,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姜家族学的传言她也有所耳闻,这样报复回去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王爷,您是不知道,姜家的五姑娘着实胆子不小。若是换成别的姑娘,早就吓得腿脚发软,哪里还记得该怎么救人。听说她最是敢说敢做,上回当着王爷您的面,还告了福王世子一状,实在是令人佩服。”
沈溯闻言,恨不得点头赞同。
姜五姑娘确实是敢说敢做,毕竟他可从未听过哪家的姑娘敢说出想当望门寡妇,还要养面首的话。
他看着那躲在人后的娇弱小姑娘,越发觉得惊奇。姜家那样的家风,怎么会养出如此矛盾的姑娘?
顾氏已经是臊得无地自容,她不敢抬头去看那位有着天家佛子之称的芳业王,只敢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女儿身前,护得那叫一个严实。
“王爷,小女心智尚幼,行事难免顾及不全。”
“无妨。”
慕容梵空悠的目光越过所有人,不知在看谁。
姜姒感觉自己明明躲在人后,却仿佛被一眼看透。
这无妨是几个意思?
是指她心智尚幼无妨,还是说她行事不周全也无妨,这位王爷能不能不要这么惜字如金,听得别人云里雾里。
沈溯赶紧补充,“姜三夫人不必自贬,你家五姑娘敢做敢当,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正如侯夫人所说,实在是令人佩服。”
华氏:“……”
她是这个意思吗?
一群的女眷,男子委实不宜过于久留。
林杲对谢氏道:“今日之事,有劳岳母。”
他宁愿将善后之后托付谢氏,也不愿意交待华氏,对自己继母的态度可见一斑。
他与沈溯交好,因着沈溯的传话,提及他祖父生前一些藏书,这才引得慕容梵登门造访。机会不易得,他并不希望内宅中的小事扰了贵客的兴致。
两行人各走各路,喧闹声远去。
沈溯意犹未尽,心有遗憾。
“小舅,今日一行,可值?”
慕容梵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就知道!
原来小舅真的喜欢啊。
第12章
……
姜姽醒来时,人已在姜家。
她的生母柳姨娘坐在床边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埋怨她。
“让你小心行事,你怎能闯了这样的祸事。大夫人一回府,发了好大的火,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柳姨娘是谢氏的陪嫁丫头,并不是自小长大感情深厚的贴身大丫头,而是专门在出嫁之前买回来做通房之用的那一种。
她最是知道她们母女若想好,时刻记着不能忤逆谢氏,更不能惹恼了谢氏。谢氏念她平日里懂事,待她还算过得去。
但是今日,谢氏那通火看起来像是冲着她发的,她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自己被发卖出去,也怕女儿被谢氏厌弃,日后难有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