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姽刚想说什么,谢氏掀帘进来。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此之前,谢氏当然问过姜姒。
姜姒的回答是这样的:“大伯娘,我也奇怪着呢。我和四姐姐说着话,不知为何我一转身四姐姐就落水了。”
对于她的回答,谢氏很信。
毕竟在谢氏看来,她就是一个心智不怎么成熟的孩子。
相比她,谢氏不信的是姜姽。
姑娘家大了,心思也就多了,尤其是庶女。
“你四妹妹说,她一转身你就落水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姜姽咳起来,越咳脸越白,“母亲,如果我说是五妹妹推我下水的,您信吗?”
“荒唐!”谢氏喝斥她,“你五妹妹为何要推你下水?难道不是你耍心机,不想错过显国公府的亲事?”
“不是的。”她拼命摇头,但又不能说自己看不上那方三公子,“母亲,是三妹妹。女儿与她说起这桩亲事,她似乎很是羡慕。必定是她想取而代之,这才推女儿下水。”
她的话,让谢氏有一丝摇摆。
显国公府的这桩亲事,听起来极为不错。三房是庶出,以三房的人脉根本攀不上国公府这样的高亲。
难道自己真的错看那五丫头了?
这时有婆子来报,说是侯府来人。
谢氏一惊,还当是自己女儿出了什么事,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显国公府那边有了回信,同意和姜家议亲。
“这么快的吗?”
姜姽一直尖着耳朵,隐约听到了一些字眼,当下把心一横,跪在谢氏面前,“母亲,女儿先前见到那方家三公子,实在不是一个有担当的,女儿…女儿不想嫁!”
柳姨娘听到这话,吓得瑟瑟发抖。
一个庶女如何能忤逆嫡母。万一惹恼了大夫人,那可是吃苦头的。她跟着下跪,伏在地上,宛如卑微到尘埃里。
“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四姑娘,你还不快向夫人道歉。大夫人让你嫁谁,你就嫁谁,岂容你挑三拣四。”
“母亲!”姜姽像是没听到柳姨娘的话,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谢氏。
柳姨娘这些年确实很听话,纵有美貌却从不争宠,事事都听自己这个主母的安排。对于这一点,谢氏还是很满意的。
她皱着眉,对姜姽道:“起来吧,人家看上的不是你。”
方三公子看上的是五丫头,且应是满意至极,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火急火燎地回话。
姜姽愣了一下,她不想嫁是一回事,别人没看上她是另一回事。没看上她也就罢了,居然看上了如今自己最嫉恨的人。
“母亲,这就是五妹妹的目的。您信我,我真是被她推下水的!”
事到如今,谢氏也不确定谁说的是真的。
她亲自去了一趟三房,将显国公府有意结亲的事告知了顾氏。顾氏并没有表现出欢喜的样子,而是本着谨慎的态度说要和姜慎商议一番。
是夜。
灯火四起,
姜慎因公务繁忙,迟迟未归。
顾氏原本在门口等着,想了想索性先去女儿那里一趟。毕竟如果真要定亲,还得问过女儿的意愿。
姜姒的屋子里,一如既往的炭火旺盛。
她散着发,披着白狐毛的斗篷,正靠在床头看书,一看自家母亲过来,扔下手里的书就靠了过去。
顾氏紧了紧女儿身上的斗篷,柔声问:“玉哥儿,今日那帮着喊人的公子你可瞧见了?”
“看到了。”姜姒装作懵懂的样子,实则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是谁啊?”
“他呀,是显国公府庶出的三公子。”她宠溺而无奈地一笑,搂了搂女儿,“玉哥儿,娘问你,你觉得那位方三公子如何?”
“瞧着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
顾氏叹了一口气,她也看出来了。那位方三公子不仅没什么心眼,性情也不怎么稳重,加上庶出的身份,恐怕很难护女儿周全。
只是女儿大了,终归要嫁人,无论亲事成与不成,这样的事情也该让女儿知道。
“玉哥儿,方才你大伯娘来了一趟,说是那方三公子瞧中了你,意欲同我们姜家结亲。”
“娘,我不想嫁人。”姜姒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大大的水眸中有着依恋与不舍。“我不想离开娘,也不想离开爹,不想离开二哥。”
她将女儿搂得更紧,她又何尝愿意女儿离开自己呢。她摸着女儿的发,眼神里全是疼爱之色。
“玉哥儿,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姜姒偎得更紧,心里却是明白娘恐怕真是动了心思。
“娘,如果我一辈子都不嫁人呢?”
顾氏只当是在撒娇,说的都是孩子话,便也愿意依着哄着,“好,那娘就养你一辈子。”
一辈子么?
原来被父母无条件宠着爱着的感觉是这样啊。
姜姒抬起头来,“娘,真的吗?”
顾氏一愣。
“你这孩子,可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原主身子弱,自小泡在药罐里。至亲看在眼里,全是化不开的心疼与怜惜。但总有心存恶意之人,明里暗里的说她活不久。
“我确实听了一些话。”
姜姒的话,让顾氏紧张起来,同时也是气愤无比。
“玉哥儿,你少听那些人乱嚼舌根。你如今已经大好了,身子骨也壮实了不少,必能活个七老八十,气死他们!”
“娘,我自是要长命百岁的。”姜姒替她顺着气,“但芳业王私下告诉我,他说我命里带煞,是克夫之相。”
“什么!”她惊呼出声,还当是自己听错了。一连问了好几遍,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表情瞬间黯然又心疼。
若是这话是旁人说的,她怕是要骂上门去。
可那是芳业王啊!
半晌,她神情渐渐坚定。
“那我们就不嫁!爹娘养你一辈子!”
因着这个惊破天的消息,她一夜没怎么睡。
当她敷着厚厚的粉去见谢氏时,谢氏很难忽略她眼下的青影,还当她是欢喜至极,进而彻夜未眠。
“亲事的事,你再好好想想,不必着急答复。毕竟是终身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话说得客气,但谢氏心里有些不太痛快。
姜姽是她的庶女,是她大房的人。她家嬗姐儿牵的线,用的是大房的人脉,最后亲事竟落在三房,她仿佛被人打了脸一般。
顾氏摇头,声音又轻又低,“这事劳大嫂费心,只是我家玉哥儿自小体弱,我还想多留几年,好好替她调理身子。”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谢氏的意料,不死心地问:“你可问过五丫头,她怎么想?”
“大嫂你是知道的,我家玉哥儿还是孩子心性,她哪里知道什么嫁人不嫁人的,直说不想离开爹娘,巴不得这辈子不嫁人才好呢。”
竟是如此。
谢氏先前摇摆的心重新坚定,她就说自己没看错人。
待顾氏一走,她冷着声道:“出来吧。”
屏风后,走出来一人,正是姜姽。
第13章
姜姽今日不仅是素色的衣,还素着一张脸。因着昨日落了水染了风寒,又思虑太重一夜没怎么睡,看上去无比的憔悴。
谢氏一得到顾氏往自己院子而来的消息,便将她唤了过来。
“你不是说你五妹妹想要这门亲事,所以推你下水吗?”
“母亲,真是五妹妹推的我。她肯定是嫉妒我,故意……”
“住口!”
谢氏一拍桌子,显然是气极。往日里还当这个庶女有柳氏那样的姨娘教养着,最是一个听话的,没想到竟然比嫁出去的那个还要心思多。
“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你五妹妹性子单纯,她岂会有这些心机算计。我看是你心气高了,连国公府的亲事也瞧不上。你真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是不是对福王世子有意?”
姜姽闻言,脸色瞬间大变。
她想否认,但转念一想与其日后还要找借口推掉亲事,反倒不如告诉嫡母。若能说服嫡母替自己谋划……
“母亲,是女儿的错。”她跪在地上,“世子爷他…他说他喜欢女儿,女儿原主是不信的,但他信誓旦旦,女儿…女儿想着,或许他是真心的。”
谢氏怎么听都觉得可笑,男子年少时爱重女子的颜色,自以为得遇佳人,此生便能尽享美人恩。那些个千古风流佳话里的男男女女,有几个能终成眷属,到头还不是红颜老去爱也散,敌不过门当户对父母之命。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庶女,眼底隐有一丝怜悯之色。
“你信了他的话?那我且问你,他既然心悦于你,为何不相请媒人上门来说亲?”
“他…必是以为我不愿意。”姜姽流着泪,哀求道:“母亲,能否给女儿一些时日,待女儿与世子爷说清楚,可好?”
谢氏叹了一口气,让她起来。
大殷相比前朝,对女子苛责少了许多,雍京城内也有在外行走的女子。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从而喜结良缘的事也不鲜见,但世家高门的规矩依旧大,结亲讲究的还是门当户对。
福王府那样的门第,莫说是一个庶女,就是自己所出的嬗姐儿,正儿八经的姜家嫡长孙女都不敢想。
“那好,母亲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福王世子说清楚。但你要记住,切莫做出有辱姜家门楣之事,我们姜家女不可能与人为妾!”
谢氏说的这个机会,是指慕容晟的生辰宴。
按理来说,大户人家的小辈生辰宴并不会大操大办,更不会引得京中各大世家结伴前去送贺礼。但福王府的地位非比寻常,一个生辰宴已是宾客满门。
谢家三房人悉数赴宴,最忐忑的就是顾氏。
因着姜姒曾经在慕容梵面前状告慕容晟一事,顾氏生怕自己去王府是自找没脸,自己丢面子是小,连累整个姜府是大。
最后还是谢氏相劝,说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这种事情早了早好,免得时日一长,那刺更扎深了些,想拨都拨不出来。
顾氏一想也有理,硬着头皮带女儿去赴宴。
身为当事人,姜姒做全了心理准备。
宴会之上,不见福王,只有福王妃赵氏。
赵氏是那种富贵美人的长相,身材高挑体态丰美,微扬的眼尾与慕容晟一般无二,看人时自带三分高傲之气。
慕容晟是她的独子,她自是极为疼爱。乍一听自己当成心肝宝贝的儿子被人家姑娘视为登徒时,她别提有多愤怒。
早在姜家人来之前,赵氏对姜姒已经猜测不断。
姜姒上前行礼时,一脸狐疑,半信半疑地看着赵氏,“您是世子爷的母亲?我怎么瞧着您最多二十来岁的样子,您不是诓我的吧?”
这样的反应,着实让赵氏一愣。
“我看着不像吗?”
姜姒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信,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亮。“你定然是世子爷的姐姐!”
话一说话,又像是觉得不对般,喃喃道:“可也没听说世子爷有姐姐啊。”
几句话而已,赵失已哑然失笑。
在此之前,她还以为那嚷嚷着被儿子轻薄的姑娘要么是心机深重之人,要么是烟视媚行之人,万没想到这位姜五姑娘美则美矣,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身为王妃,岂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我不骗你,我真是慕容晟的母亲。”
这时姜姽也上前来,越过了姜姒。
“臣女给王妃请安,臣女的妹妹无状,还请王妃娘娘莫要怪罪她。”
“你是?”
“臣女闺名姜姽,是姜家的四姑娘。”姜姽仪态规矩学的好,行礼间很是优雅,尽力展现自己最为得体的一面。“我五妹妹不知事,若是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原谅。”
赵氏大度地摆手,“不妨事的。”
但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似是故作惊讶地出声,“前几日京里有传言,说是姜家姑娘跑到芳业王殿下那里告了世子爷一状,也不知是哪个姜家姑娘?”
姜姽闻言,立马跪地请罪。
“王妃娘娘,您若要怪罪,就请罪臣女,千万不要责罚我五妹妹。我五妹妹身子弱,经不起半点折腾。”
不知情的人,皆以为她这个姐姐有担当,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不管不顾地护着自己的妹妹,不仅勇气可嘉,品性更是可嘉。
顾氏坐立不安,几次想起身都被谢氏按住。
谢氏小声道:“五丫头和福王世子的事,说破了天就是孩子之间的事,哪怕是打了罚了,我们也不宜出头。”
一句打了罚了,听得顾氏心惊肉跳。
她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告状的事啊?我怎么没有听说?”赵氏的声音不紧不慢,涂着蔻丹的手一指姜姒,“你上前一些,跟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姒乖巧地往前走了两步,恰好越过姜姽。
“回王妃的话,是臣女告的状。世子爷对臣女无礼,臣女不愿意吃这个亏,所以就向芳业王告了他的状。我们小孩子打架都这样,我可以找你长辈告你状,你也可以找我的长辈告我状,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罢,她小脸疑惑着,一副很是不解的样子。
赵氏彻底再一次确定,这真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空有过人的美貌,却丝毫无知无觉,一应言行天真简单。
“你说的对,就该这样。”
“是吧,是吧。”姜姒欢喜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盈满笑意,笑得干净又纯粹。“我就说我没有做错,还是王妃明理。”
众人听她这话,表情各异。
顾氏见赵氏没有动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唯有姜姽,心有不甘。
“王妃娘娘大量,若是不嫌弃,臣女愿抚琴一曲,代五妹妹替王妃娘娘赔罪。”
此言一出,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她,目光微妙。
好大一会儿,赵氏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好”字。
王府的下人很快将琴送来,置于正中。
姜姽的心跳得厉害,她早就打听过福王妃最爱琴,与琴艺一技上颇为精通。她为了投其所好,日夜苦练,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琴声一出,倒是有不少赞叹声。
赵氏也不自觉流露出欣赏之色,渐渐被琴声吸引。
“铮!”
突然一声响,琴弦断了。
姜姽脸一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早有人不满她出风头,“嗤”笑出声,“姜四姑娘怕是心不诚吧,若不然这琴弦怎么断了?”
一句心不诚,事情可大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