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马车停在秦府门外,秦时让到了,站在其中一辆马车车旁等秦老爷秦夫人出来。
秦若怜在他后面才到。
她扶裙踏下台阶,发间的珠宝首饰晃动,“大哥。”
秦时让抬头。
他看到了跟随在秦若怜身后的裴雪诗,少女穿着合身的蓝色丫鬟衣衫,脸颊微红,眉眼间轮廓清晰,一条辫子落在身侧。
她跟其他下人一起喊他公子,秦时让一视同仁嗯了一声。
秦老爷秦夫人不久后也出门了,秦时让跟秦若怜异口同声叫他们,至于其他下人则低眉顺眼地朝他们行礼,裴雪诗也混在其中。
她不是什么傻白甜。
傻愣愣地站着。
然后显得自己格格不入。
刚穿书进来的那段时间,裴雪诗没有见人就行礼的习惯,现在,要开始养成这个习惯了。
她虽是现代人,但到如今也不得不认清一件事。
这里是古代。
裴雪诗改变不了这里的规则,那就只能适应它。
适者生存。
反正她又不是一辈子都要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只要能平安活到三年后就能回去了,为了回去,她什么都能做,下等人就下等人。
就算她目前的身份是下等人,她知道自己跟其他人平等便可。
裴雪诗想,就当这次为期三年的穿书是一场游戏,很真实的游戏,扮演完这个角色,抽身回到现实便可以继续以前的生活了。
完美。
她又开心了。
精神胜利法果然好使,裴雪诗随秦若怜上马车。
秦时让也转身上第二辆马车,他似乎没把裴雪诗再次假扮成丫鬟跟秦若怜去礼佛一事放心里。
马车径直出城。
坐在左边的裴雪诗应秦若怜要求,掀开帘子,给她看外面。
京城一如既往热闹。
但巷子角落里仍然蜷缩着不少连饭都吃不饱,还要经常挨打的下等人,秦若怜感叹一声可怜,想改日再多发放点食物。
秦若怜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裴雪诗没吭声。
这样是治标不治本。
但是呢。
也聊胜于无。
秦若怜总比那些冷眼旁观,还欺辱下等人的人好得多。
裴雪诗发着呆。
秦若怜伸手到她面前晃,“雪诗,你昨晚没睡好?”
她既扮作下人,秦若怜总不能还裴姑娘裴姑娘地喊她,于是改口喊她叫雪诗,也更显亲昵。
裴雪诗回过神。
她没瞎说什么话,含糊地说了一句,“还好。”
*
寺庙在山中。
马车上不去,他们一到山脚下就要下马车了,徒步上去。
秦老爷秦夫人经由下人搀扶着上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石阶,秦时让还很年轻,不用人搀扶,没什么负担,踏过一道又一道台阶。
秦若怜想追上他。
“大哥,你等等我。”
她的包袱都在下人手里,身轻如燕,跑得不慢。
秦时让放慢速度等。
裴雪诗感受到有点吃力了,她拎着自己的包袱和秦若怜的包袱走路还可以接受,但要跟上跑得飞快的秦若怜就有些艰难了。
不过裴雪诗还是尽力而为,她咬着牙追了上去。
秦时让在等待秦若怜的期间,目光不知为何落到了裴雪诗憋红了的脸与青筋毕露的脖颈上。
她在秦府虽吃得很好,但以前太瘦,哪怕这段时间吃得好,也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胳膊还是十分细的,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秦时让微微拧眉。
他在京城生活了二十几年,见过不少下等人。
他们大多抬不起头,畏畏缩缩,他们本就低人一等,别人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因此死气沉沉的,烂如泥。
裴雪诗却不是。
她好像不在意这个。
她没有身为下等人的觉悟,像是跟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人处于同等位置一样,眼里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身为下等人该有的卑微。
秦时让的思绪被秦若怜拉回来,她爬上来了,“大哥。”
秦若怜气喘吁吁的。
太累了。
抬头看上面,还有不少台阶,她都想找人抬自己上去了。
但不行。
秦夫人说过,礼佛讲究的是诚心,亲自爬上山门是最起码的诚心,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谈何诚心礼佛,秦若怜只能妥协。
秦若怜朝爬山爬得满头大汗的裴雪诗招招手,“雪诗,你快来,我渴了,要喝水。”
水袋在裴雪诗身上。
裴雪诗闻言爬得更快,将水袋递给秦若怜,“小姐请喝。”
秦若怜是千金大小姐,自然不可能跟别人道谢的,接过水袋就叽里咕噜喝了几口,又问秦时让要不要喝,还有新的水袋。
裴雪诗将新的水袋拿出来,想要递给他,“公子……”
第11章 坠崖
秦时让不需要。
他天生体寒,没出什么汗,顺口道:“不用了,你喝吧。”
裴雪诗愣住。
她喉咙确实挺干的,“谢谢公子。”裴雪诗总算喘过气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终于上山,并且安顿下来了。
不知不觉,乌云盖天。
下雨了。
裴雪诗倚在窗前往外看。
她刚才就帮秦若怜收拾好包袱了,现在闲下来,而秦若怜要休息怕片刻,也没叫她去干别的。
裴雪诗看了一会儿雨景,结果趴在窗边睡着了。
她不是铁人。
她也会累,也会困。
等到吃饭的时候,裴雪诗才醒,她和丫鬟一起伺候秦若怜吃完饭,再去吃饭,寺庙里的饭菜清汤寡水的,不是很丰富。
但能填饱肚子。
裴雪诗吃了两碗饭。
她今天拎着那么多包袱爬上山,消耗的体力很多。
秦家来寺庙礼佛也没带多少人,秦时让只带了两个下人,秦若怜也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
裴雪诗算是其中之一。
晚上秦若怜要梳妆。
她以前的贴身丫鬟就是负责替她梳妆这项工作的,裴雪诗没抢对方的工作,待在一边看。
秦若怜从包袱里拿出一样礼物和一封信给裴雪诗。
她让裴雪诗拿着这两样东西去找秦时让,这是秦若怜的同窗拜托她转交给秦时让的,昨晚回府忘记了,今天一早才想起。
然后秦若怜就把这两样东西塞包袱里,打算找机会转交。
不用猜信的内容是什么。
肯定是情书。
裴雪诗像接了个烫手芋头,却又推脱不得,“好。”
秦若怜又嘱咐裴雪诗,一定要亲手交给秦时让,她的同窗比较在意自己的贵女名声,不想太多人知道这件事,以防万一。
裴雪诗说记住了。
她拿着信和礼物往外走。
雨停了。
寺庙的花草还残存着水珠,裴雪诗的裙摆拂过枝叶,布料被水弄湿了,颜色变得更深。
秦时让这种人受欢迎是正常的,毕竟别人也不是瞎的。
裴雪诗走了半刻钟,来到秦时让住的房间,却被他的下人告知他现在不在房中,往东边走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
他们问她来找他干什么,可以替她转告或转交给他。
裴雪诗道谢,却没说。
她没忘记秦若怜的嘱咐。
裴雪诗现在没什么事做,去东边找秦时让也可以。
其实也有私心。
她想见见他。
想知道他看完这封情书和收下这份礼物时会露出什么表情。
寺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知道秦时让在东边,仔细找找应该还是能找到的,裴雪诗一边走,一边往四周看,怕错过。
找了很久,总算被裴雪诗找到秦时让了,他站在山崖边。
刚下过大雨,山崖边泥泞不堪,裴雪诗一手扶着较长的裙摆,一手拿着情书和礼物,小心翼翼地走近秦时让,“秦公子。”
秦时让回头。
裴雪诗将东西递上去。
他没立刻接下。
她解释,“这是小姐的同窗拜托小姐转交给公子的。”
秦时让接下了。
他没看。
裴雪诗失算了。
她还以为能看到秦时让看完情书和礼物后露出的表情呢,裴雪诗心直口快,“你不看看?”
秦时让:“嗯?”
裴雪诗捂嘴,“抱歉,公子,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淡淡道:“无碍。”
裴雪诗见没自己的事,正要回去,却见一个飞镖不知从何处出现,直刺秦时让,他躲是躲开了,却脚一滑踏空坠向悬崖。
她手比脑子要快,伸手拉住了往下坠的秦时让。
“抓住我!”她说。
秦时让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裴雪诗为之一愣。
男子的体重是裴雪诗无法超越的,她被差点被拽下去。
可她还是没放手。
如果之前没伸手抓住,或许裴雪诗还可以安慰自己,不是自己不想救他,而是来不及。
但事实上,她拉住了。
她无法松手。
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自己眼前,也无法接受死的那个人会是秦时让,他之前救过她,不然她也早死了,她不能忘恩负义。
秦时让并无惊慌失措的神色,他遇到什么事都很平和。
“裴姑娘。”
他冷静地说:“你再不放手,我们可能要一起死了。”
“不。”
裴雪诗反而将秦时让的手抓得更牢了,“我不会放手的。”
倒霉的是雨又下了。
雨比先前那场还要大。
正扯着嗓子想喊人来的裴雪诗的声音被雨声压过。
她还死死坚持着。
有人出现在裴雪诗后面,毫不留情将她推了下去。
如果不是有人推裴雪诗一把,她说不定还真的能将秦时让拉起来,因为裴雪诗的力气比一般人大,但没有如果,她就是被推了。
所以他们一起坠落悬崖。
*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裴雪诗的脸。
她眼睫动了动,一滴水沿着眼尾落下,裴雪诗睁开双眼,感觉身体就像被车碾过一样疼。
没死?
裴雪诗慢慢坐起来,发现附近有个水潭,掉下来时应该掉了进去,然后被人拉出了岸边。
余光看到旁边有人,她看过去,却见秦时让坐在一颗大石头上,低眸望着地上爬动的蜗牛。
她喊道:“秦公子。”
秦时让抬起眼。
“裴姑娘。”
裴雪诗朝他走过去,“太好了,我们都没事。”
秦时让看着她不说话。
裴雪诗也看着他,拧干裙摆的水,“你没受伤吧。”
秦时让说没。
“那就好。”裴雪诗观察附近,想找离开的路,却发现附近都长一个样,倘若乱走,难保不会迷路,“你也是刚醒吗?”
秦时让摇头。
在她没醒之前,他离开过这里,想找出路,可这里像个巨大的迷宫,压根找不到。
裴雪诗沉默几秒。
很快她又活跃起来了,“没事!只要我们还活着,事情就还有转机,我们已经很幸运了,从山崖掉下来还能活着,你说对吗?”
秦时让温润一笑。
在阴天里,他面白如雪,“裴姑娘你说的是。”
裴雪诗鼻子忽然动了动。
她猛地看向秦时让的小腿,“你明明受伤了!还说没有。”
裴雪诗闻到了血腥味。
而他脚边的布料有血渍。
秦时让的小腿确实受伤了,在坠入水中时不幸撞到水里的石头,“不是很严重,不碍事。”
有衣摆遮挡住秦时让的小腿,裴雪诗无法看清伤口。
她怀疑,“真不严重?”
秦时让点头。
裴雪诗呼一口气,在他身边坐下,“那就好。”
秦时让不喜欢有女子靠自己太近,碍于腿脚受伤不便,没挪动位置,由着她坐在自己身边。
他一开始没跟裴雪诗说自己受伤了的原因是怕她这个下等人知道此事,会嫌他是个麻烦,偷偷找机会扔下他,自行逃命去。
不过裴雪诗不像是这种人,不然她也不会在坠崖前拉住他。
可万一呢。
秦时让不相信任何人。
天黑了。
裴雪诗找到个山洞,跟秦时让进去将就过一夜。
半夜,他发起了烧。
秦时让是不体弱的,但他以前好歹是世家大族里什么活也不用干,被下人伺候得好好的公子。
一天内经历过坠崖,又受伤,生病是在所难免。
裴雪诗摸着他的额头,被烫得手抖,用沾水帕子给他降温。
秦时让面无血色。
他在生病时刻显得十分脆弱,却又有一种另类的美感。
裴雪诗现在没心情欣赏,只想他快点好起来,连觉都不睡了,不停地给他换水擦脸降温。
秦时让偶尔清醒一会儿,看到的是裴雪诗那张过分明艳的脸。
他没撑多久又闭上眼。
裴雪诗困到极致也不睡,哈欠都打了不知道多少个了。
直到天微微亮,她坐在秦时让身边打起瞌睡,湿掉的长发和裙子经过一晚已经干了,松垮垮地垂在身边,像盛开的花。
秦时让烧退了点,一睁眼,看到的还是裴雪诗。
少女的脸红润,不知道梦到什么,微咬着唇瓣,眉头也皱起,长发越过肩头垂落,有一缕恰好落到秦时让的掌心里,柔软顺滑。
秦时让多看她几眼。
裴雪诗睡得很熟。
他收回目光,表情很冷漠地坐起来,无人能看见,秦时让几乎没在人前露出过这幅模样。
父母也没见过。
因为他对外的形象是温润如玉的秦家公子,追求好名声,所以不能露出冷血无情的样子,暴露真实的样子,引来争议。
于是秦时让从小就学会了伪装,这面具一戴就是二十几年。
哪怕休息时也没摘下。
别人说,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可秦时让不是。
他清楚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从来没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