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啊冤枉。”顾淮轻笑着举起手发誓,“微臣只和你这一个小女娘说过话,一处办事的卫大人教微臣,要嘴巴甜点,这才学了几句哄人的话,郡主明鉴啊。”
“乱学,这些子话除了羞臊我,哪里有什么哄人的用处?”柳安予不是很适应,颇为嫌弃地说着。
顾淮凑近再低声说话,柳安予却怎么都不理,哄着叫了好几声“郡主”,对面都没声响。
顾淮叹了一口气,试探道:“那微臣走了?”
“你敢!”窗子那边威胁地敲了敲。
顾淮登时敛颚笑了。
屋内的烛火登时灭了,顾淮一个没看住,柳安予便开了窗。
“不能开!”顾淮慌乱想要按住。
却听柳安予轻言,“我不看,我就想牵牵你的手。”
她向来对感情很直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分得清友情和爱情,也明白利用和真诚。
夜色浓重,她屋内的烛火燃尽,两人适应了好一会儿黑暗,才将将看到对方的剪影。
窗子支起一条缝隙,柳安予纤细的手指从里面探出,勾住了顾淮的小指。顾淮双手包裹住她的微冷的手,俯身哈气揉搓,让她暖和一点。
“顾成玉,别把自己的命看得太轻。”目之所及,皆是黑暗虚妄,柳安予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能感受到一股温暖从指尖传来。
顾淮怔愣住了。
她的声音浅淡,说话娓娓道来却透着一股悲凉。
“我前半生都住在高楼里。”
“走不出,放不下。”
“我要知书达理、乖巧懂事,一生都被困在深闺不得动弹。起初我看你,只是不服气。”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凉意,顾淮攥紧她的手,认真地听着。
“我看过的书,不比你少,我写过的策,不比你差,但大家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只有一个好郎婿,才是我唯一的倚仗。”
“我本来想考女官,但我前些日子看见李淑宜,在皇后寝宫门口背女训背到崩溃大哭,我当时就想,就算当了女官,又能怎样呢?如果做女官做不到顶顶好,就只能在诺大的皇宫里继续磋磨岁月,我前十几年已经待在那里待得太久了。”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不想再进入那个被规训的循环。”
“所以我要翻了棋盘。”
顾淮心中如巨浪翻滚,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些话,但柳安予还在说。
趁着夜色,她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你难道就甘心被钳制吗?”柳安予缓缓问着,“李琰让你做的那些,你真的想做吗?”
她的手从顾淮的掌中挣扎出,探向顾淮的心脏,她隔着衣料抚摸着他心口的“予”字,声音充满蛊惑意味,“我知道你的心。”
“一个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善恶都不够纯粹,便如海岸搁浅挣扎的鱼,既深陷困境,又奋力挣扎着想要回去。”
“我不要后世的女娘像我一样,汲取知识像是罪恶,只能在家塾外的窗口听课。你我都可以做谋士,那就携手,将水搅浑,砸烂那些千百年来横在我们脖颈上的枷锁,即便身死。”
“我的祭文,要你来写。”
“所以你千万千万要活着,好好活。”
她的话像倒进将死枯泉的最后一汪水,激起泉眼汩汩冒着泉水,月色朦胧,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顾淮低下头真挚地亲吻她的手指,郑重其事地吐出一个字。
“好。”
他不会死。
他的命,要柳安予亲自来取。
*
花辇漆红富贵,敲锣打鼓、唢呐震天,顾淮一身朱红缀珠绣金云纹婚服,头戴金冠下了马,眉梢带喜却被拦在门口。
乌泱泱一群人,连青荷、樱桃都挤了出来,李璟站在最前面高声叫住他,“急什么,催妆诗都没作你就想进去?”李璟目光冷峻,抬手一拦,像一面坚实的盾挡在那里,不容顾淮踏足半步。
顾淮挑眉,收回步子,礼貌作揖,“我作,我自然作。”
他微微沉吟,转头就想出一首,迎上李璟针锋相对的眸子,“......愿遂求凰竟赋归,惜花蝴蝶尚依依。”他边说边解了钱袋,将袋中早早备好的碎银和喜糖洒向众人。
他声调渐高,笑眯眯地继续道:“鲰生恨未生双翼,常伴卿卿作对飞——吃糖,都吃糖奥——”众人欢呼声不绝于耳,贺喜的话层出不穷。
顾淮笑意盈盈拍了拍李璟的肩膀,不容置喙地暗中用力掰开李璟的手,视线交战一瞬分离,他像个胜利者转身踏进府门。
李璟眼神怅然若失,身旁不知是谁给他塞了一块喜糖,是柳安予最喜欢吃的那一种。
他尝了,是苦的。
柳安予上了花轿,一路欢歌,喜糖和花瓣洒向四周人群,队伍后面抬着嫁妆、陪嫁,共一百二十抬楠木箱子,浩浩荡荡的队伍驶向顾府。
一把掐金丝龙凤呈祥的团扇遮挡住柳安予娇俏的面容,头上凤尾点翠的坠珠凤冠熠熠生辉,随着步子轻摇,曳地霞帔绣着精细的花纹,那时宫中最优秀的绣女们精心制作。
“一拜天地——”
两人并肩躬身。
“......敬苍天,佳偶天成!”
“二拜高堂——”
长公主看着柳安予的团扇泣泪,帕子掩面,不能自已。
“......敬父母,骨肉情,情如东海。”
“夫妻对拜——”
两人缓缓转过身子,弯腰瞬间,后面不知是谁推了顾淮一把,顾淮一个踉跄向柳安予扑去,吓得柳安予撤了扇子扶他。
柳叶眉青黛色,朱唇薄红,眼微挑,雪白的脖颈上戴着金锁璎珞,只轻轻一瞥,顾淮的心跳便漏了一拍,痴痴看着她作不出任何反应。
旁边人倒吸一口凉气,惊叹于她惊心动魄的美貌,还是左相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接上一句。
“......一往情深,两厢情愿,永结同心!”
“好!”大家连忙用力鼓掌喝彩。
反应过来的顾淮羞怯站直,喉结微动,眉目深情地看着她,柳安予被他的举动骤然逗笑了,团扇掩唇,笑声银铃一般轻响。
他眸中波光粼粼,只映着她的笑颜。
猫玉玉在角落咬着自己脖子上的红绸子花,自己逗着自己,开心地打起滚来。
第28章 28 花烛夜
红彤彤的花烛照得新房一片喜气, 铺着软绸子的食案上摆着三品菜,顾淮还在外推杯换盏,应付宾客, 柳安予抬手半撩起盖头, 眼波流转打量着屋子。
咕~
柳安予的肚子在抗议了。
她起身放下团扇, 坐到了食案边。成个亲连饭都不给吃,柳安予愤愤戳着碗底, 连忙完往嘴里夹了一口。
吃几口自己那份,再吃几口顾淮那份,不敢吃太多怕被人发现,拿筷尾将菜恢复原状。
她耳朵动了动, 听见门外嘈杂声响渐近,连忙撂下筷子坐回去。
顾淮被众人簇拥着过来, 他脸颊浮起绯红, 满身酒气。
“进啊!进啊!”众人打趣着道。
“等会等会!”他一手扶着门拦着要冲进去的众人,眼神游移,踉踉跄跄地站稳,脸贴着门靠着堪堪回神。
他轻轻叩门, 声音温柔似是低语,“郡主,郡主, 我能进吗?”
身后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拍着顾淮的背笑他, “怎还是个妻奴。”
“就是妻奴。”顾淮喝得有些醉了,推开那人, 晃晃悠悠地甩甩头,“妻, 我的妻。”他轻轻叩门。
“进。”柳安予听到了顾淮嘟嘟囔囔的声音,开口准许。听到她清冽的声音响起,顾淮才敢推开。
顾淮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朱红绣金云纹喜服上的缀珠随着他的动作摇曳,他眼神失焦,眸中只有眼前端坐的新娘。
后面看热闹的人挤人,都伸着脖子想看看新娘子,只是安乐郡主身份尊贵,说是闹洞房,却无一人敢造次。
绣花红绸被褥上铺满了枣子、桂圆等物,屋内弥漫着浓郁的熏香,烛光照耀出温柔的光晕,顾淮眨眨眼,眼前的人也变得朦胧梦幻起来。
他从青荷手中接过喜秤,缓缓挑起柳安予的盖头,瑞凤目与那双透亮的琥珀眸在空中交汇。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动,眼神有一瞬清明。
盖头落下,柳安予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扫在顾淮心里,痒痒的。朱唇红润,眉眼舒展,羞怯抿唇抬了抬下颌,精致璀璨的珠子坠在她眉心,一晃一晃,晃进顾淮眼里心里,香炉腾起的紫烟都升得缓慢,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顾淮登时拽下床帘的绸带,红绸叠纱的帘子落下,将柳安予挡了个严实。
柳安予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视线被帘子遮挡住,却听见顾淮赶人的声音,“走走走,都走,都走。”
“哎!怎么还赶人呢?”“好好好,光顾着看新娘子是吧。”
不知是谁看得透彻,揶揄道:“哎呀,人家这是要办正事儿了!”人群顿时掀起一阵哄笑。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平息,门“砰”得一声被关上。
柳安予悄悄撩开帘子,只见顾淮端着一个小食盒走进来,抬眸与她对视。
“我拎了点糕点果子,吃吗?”顾淮抬了抬手,慵懒弯唇。
“吃!”柳安予眼睛都亮了,还未起身,便见顾淮已经走到近前。
他一条腿压在柔软的被褥上,低头呼吸与她缠绵,如玉的指节插在她的发间。
他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伸手取下她鬓发间繁杂的钗环,低声轻语,“......累颈,微臣,帮您拆掉。”
钗环被他一支支卸下来放到床边的妆奁里,顾淮侍候柳安予解了外袍。
糕点软糯,入口在唇齿间化开,淡淡的清甜。
“尝尝这个。”顾淮从盒中又端出一盘糖樱桃,他确实喝得有点多,说话的时候身子晃晃悠悠,噙着笑看向柳安予,伸手捡了一颗。
柳安予挑眉,就着他的手轻咬,酸甜的汁水在她口中沁开,舌尖舔过顾淮的指腹,带起一丝痒意。
她直勾勾地盯着顾淮,唇瓣娇艳欲滴,稍稍探身拉近距离,伸手勾住他的绶带。
“你不想吃吗?”她红唇微勾,伸手捻起一颗樱桃叼在口中,一只手压在他的膝盖处,微微仰头凑近,鼻尖一轻一缓地蹭过他的脸颊。
顾淮喉结上下滚动,眸子一刻都不肯错开,侧头咬住她口中的樱桃,舌尖探进轻触,去了核的糖樱桃甜滋滋的,在两人唇齿间游动。
他伸手轻柔地托住柳安予的后脑,深情闭眼轻吮,混着樱桃的酸甜和酒精醉人的气息,吻得唇瓣酥麻。
柳安予一只手攀上他的脖颈,唇边逸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嘤,顾淮脑中轰鸣一声,登时加深了这个吻,唇瓣传来痛感,让柳安予不自觉地用力推了推他。
顾淮一个用力将柳安予拦腰抱起,食盒一推,将盘子推到一旁。
柳安予嚇得惊呼一声,抓紧顾淮的衣襟。
(顾淮沉迷吃樱桃忘了监察事务,大理寺的沈河沈大人没收了顾淮的糖樱桃,并踢了顾淮一脚,特此警告。顾淮上奏十余次反驳无果,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忍痛戒掉糖樱桃,改食糖葡萄、糖荔枝......且再不会被沈大人发现了)
(请苍天!辨忠奸!)(跪)
一颗糖樱桃从盘中狡猾溜出,落在“接近桌面的位置”,就此停住。
糖水包裹住樱桃,染上霜色,鲜嫩得好像刚刚从樱桃树上结下的果子,在层叠树叶间透出点点粉红。
他半跪在柳安予面前,低头捡起樱桃轻咬,糖水将桌上的绣花红绸浸得湿润,糖的光泽在烛光下亮晶晶的。
顾淮是个很嗜甜的人,他专注地吮吸着樱桃上的甜水,酸酸甜甜的樱桃汁在他唇齿间蔓延。
柳安予的手按在顾淮头顶,她一向纵容他,另一只手撑在身后给他让开吃樱桃的距离,只是风太冷,吹得她忍不住躬下身子战栗取暖。
顾淮是很热的,他像个火炉传递着温度,滚烫的舌尖舔舐着柳安予余下的甜汁。
“啊......”柳安予忍不住出声,登时羞怯咬唇,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
“冷。”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声音轻柔地像小猫一样,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顾淮亲在她的耳垂,单手将柳安予稳稳抱起,起身跨步走向床榻。
他伸手拽过榻上的被褥,用力一抖抖掉上面散落的枣子桂圆,一地骨碌碌的声音,珠帘拽下,颗颗圆润的珠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轻纱叠在软绸帘子上,缓缓垂到顾淮身后。
柳安予在他怀中,美得像一件浑然天成的瓷器,里衣从她肩上滑落,朱红的被褥衬得她唇红齿白。
她背上的伤痕还一条条结着痂,柳安予一脚踢在他肩上,咬唇拧眉训着,“不准看!”
“为什么?”顾淮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脚,一时愣住。
柳安予别开眼,将下巴靠在肩头,眸底覆上冰霜,声音细弱蚊蝇,“......丑。”
顾淮忽地敛颚笑了,偏了偏头又噙着笑转过来,他缓缓解开衣衫,露出肩膀上狰狞的伤痕,语调轻微,“那郡主看微臣,也觉得微臣丑吗?”
他语气委屈巴巴的,朝柳安予摊开手,眸子无辜地眨了眨。
求抱抱的猫玉玉。
柳安予眸光闪了闪,一股暖流从心底流出,她主动探过身抱住顾淮,顾淮摊开的手僵了一瞬,缓缓地,缓缓地抱住柳安予。
两具身躯紧贴,暖意从他怀抱中袭过来。
“不丑,玉玉才不丑。”她低声轻言。
柳安予的头埋在他的颈窝,紧紧抱住他似是要将人嵌进怀里,她轻吮他的脖颈,贝齿厮磨,狠狠下口一咬。
顾淮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却没有躲,任由柳安予在脖颈处留下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