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的眼睛在两人间滴溜溜一转,连忙收起金锭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樱桃!”青荷转头高声唤了一句。
“哎。”樱桃还在浇花,闻言连忙应声。
“伺候郡主盥洗。”青荷抱起金笼子,边走边道。
樱桃连忙放下东西,叫人来。
侍女端来清泉水,侍候柳安予,樱桃走近看见在一旁傻站着的李璟,福了福身道:“姑爷莫在这儿站着了,那处有藤椅,您且歇着罢。”
“好。”李璟微微颔首,目光扫到樱桃手中端着的两套衣裙,“这是一会儿安乐要换的吗?”
“是。”樱桃点点头。
“你帮我挑一件罢。”柳安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擦了擦脸温声道。
“我吗?我吗!”李璟红了红耳根。
有点像......婚后日常,夫君在帮娘子挑衣裳。
“嗯。”柳安予拧眉,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他脸红个什么劲儿?
李璟看了看两套衣裙,手指抚摸过上面的花纹,一条是霜色绣百合的软罗裙,另一条则是韶粉荷花绢纱的样子。
“这件罢。”李璟选了那件霜色的软罗裙。
柳安予肌肤本就透白,穿这种颜色的衣裳便显得肌肤更加透亮,他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等着,刚喝完一盏茶,柳安予便推门出来。
细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扶着门边踏出来,薄薄的裙子隐隐约约露出她纤细的藕臂,如瀑般墨色的长发是她身上唯一的重色,朱唇嫩红,轻撩发丝。
“好看吗?”柳安予淡淡勾唇问着。
黛色的柳叶眉像一笔清丽骨健的笔画,名家工笔里最精彩的一笔。
“好,好看。”李璟痴痴眨眨眼,回道。
他上前伸出小臂,柳安予顺势搭上去。
“今天去见我额娘好不好?”他敛眸不敢多看,温声询问着。
正合她心意,柳安予稍稍用力攥住他的臂缚,朱唇轻启,“好。”
他怕路上颠簸,柳安予受不住,便用了自己宫中最好的马车,车里用软缎子厚厚铺了一层,才牵着柳安予进去。
马车从郡主府门前出发,与将将走来的顾淮擦肩而过。
他登时顿了脚步,看着微风吹过带起帘子,匆匆一瞥到柳安予精巧的下颌。
旁边,是笑着说话的李璟。
顾淮顿在原地,一身绯色官袍登时落了风采,无措地攥着手中的一把雕花洒金扇。
柏青自然也是看到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淮的神情,见其眸色深沉,泛着冷意,手心渐渐攥紧勒出青筋。
“公子,人家都要定亲了。”柏青弯腰狗狗祟祟地问着,“......咱还送吗?”
“送。”顾淮冷眸扫过马车上的璟字,冷笑反问,“为何不送?”
他大步流星打道回府,拎着那把雕花洒金扇子。
“要定亲,不是还没定?”顾淮脊背笔直,眼眸渐深,慢条斯理地又补了一句,“我不仅要送,还要当着李璟的面,亲自送。”
“今个先回罢。”顾淮扔下这句,后面柏青连忙跟上,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
*
李璟恭敬拜了三拜,端正地上了香。
“额娘,孩儿带安乐来看你了。”
柳安予跪在他的身侧,虔诚地合十双手。
钦天监监生韩昭在一旁捣鼓着一些柳安予看不懂的仪式。
“好了。”韩昭朝两位行礼,“娘娘在天之灵,定会欣慰。”
李璟起身拍拍膝盖,伸手将柳安予扶起,不等她弯腰,便先行蹲下去为她拍灰。
韩昭识趣地转过身。
柳安予有点不适应,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道,“修常,我们进皇陵给先皇后扫扫棺椁罢。”
李璟抬头先看了看她,转头又看了一圈周身,好在,都是他的人。
他微微沉吟,还在犹豫着。
“先皇后在此长眠,又无守陵人,棺椁上定是积了一层厚灰,我们偷偷进去,很快就出来,嗯?”柳安予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躬身凑近时,一股荷花清香扑近。
李璟耳根子软,近乎被蛊惑了一般点头,“好。”
韩昭硬着头皮守在外面,两人牵着袖子缓缓步入皇陵。
*
皇陵极尽奢靡,四周墙壁盘环砖雕图案,梁枋绘着贴金和玺彩画。
最中央是一方白玉棺椁,雕着龙凤图案,眼目嵌着微微泛光的夜明珠,看起来栩栩如生。
柳安予拿着韩昭给的软毛小扫帚靠近棺椁,李璟低头细心扫着积灰,只有柳安予手抚过棺椁,似在摸索着什么。
“安乐?”李璟注意到她的动作。
“嘘。”柳安予手指抵在唇中,认真地看向他,另一只手终于摸到溢出凹陷,啪嗒一按,棺椁盖轰隆一声开始推移。
李璟登时闪开,震惊地看着棺椁打开露出其内真容。
柳安予垂眸,冷声道:“修常,你被骗了。”
第27章 27 入皇陵
27 入皇陵
棺椁内空无一物。
就是白骨也好、腐烂的尸体也好, 李璟想过千万次里面的模样,却独独没有想过,棺椁内会什么都没有。
玉棺泛出淡淡的温润的光泽, 他怔愣地跪在棺椁前, 听到柳安予冷声的那句。
“修常,你被骗了。”
他幌神反应了一下, 抬眸看向柳安予,眸中情绪复杂,惊诧又疑惑。
“为什么, 这样说?”李璟的声音都在颤抖,跪在那里拉住她的手, 眸子映着她的身形, 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瞬的情绪变化。
“你知道什么, 是不是?”
柳安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眸中散发着疏离与冷静。
她缓缓敛衽弯下身子,安抚似地摸了摸他的头,微微蹙眉,轻启朱唇轻言,“你的好父皇,根本就没有把你母亲安葬。”
顾淮在信里告诉了柳安予这个皇室秘辛。
先皇后根本不是难产而死,而是如今的皇后与如今的贵妃琪氏联手,毒杀。
皇帝是纵容的看客。
柳安予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皇后与琪贵妃联手下毒的,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无论是忌惮两位后妃家族的势力, 还是厌弃了糟糠之妻却寻不到由头, 但结果总是不变的。
他是帮凶。
皇帝没有将先皇后的尸首安葬在皇陵,反而分尸掩埋。
皇帝赐给皇后和祺贵人的月季鼎里, 是他母亲的血肉。
李璟大脑有一瞬间空白,他怔怔地看向地面,倏然奔溃哀嚎起来。
柳安予连忙捂住他的嘴,几番欲言又止,却只能心疼地看着他。
“不,不能出声。”
李璟眸中绝望,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紧紧抱住柳安予。
泪水打湿了柳安予的肩膀,她僵硬一瞬,却还是任由李璟抱着她,生涩地拍了拍他颤抖的脊背。
她后悔在永昌十二年,她与李璟初识的那天帮皇帝说话,因为她想象不到,一个人怎会凉薄至此?
赐月季鼎的时候,李璟还站在他面前看过花,说自己还从未见过开得如此艳丽的月季。
那时,皇帝在想什么?
他慈爱地揉着他的长子,向孩子介绍他母亲的棺椁,月季食肉,艳丽的花是先皇后的求救。
“在这哭过了,出去就把事情都咽在肚子里。”柳安予眸子泛着冷意,面容清疏,缓缓看向棺椁上雕的玉龙,“天下这局棋,你也该入局了。”
出了皇陵,韩昭细心地发现李璟没了笑脸,只是手和柳安予紧紧攥在一起。
马车帘子放下,李璟垂眸突然问她。
“你不想考女官了吗?”
柳安予的眸子看向车外,眉梢尽是疏冷,她纤细的指尖收回,再无一丝光线透进来。
“不考了。”她纤长的眼睫染霜,敛衽端坐,“我想让我的官职,由你来封。”
李璟看着她胸有成竹的神情,眸中除了爱恋,又蓦然生出一缕复杂的情绪。
*
柳安予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不是被顾淮下了什么降头,自二人相遇,她的四季便只剩连绵的雨。
李璟送柳安予回府时,雨已经下得有一会儿了。
青荷连忙撑起伞为柳安予遮挡,扶着人下了马车,樱桃急得在门口直打转,看见柳安予的身影连忙冒雨跑过来。
“怎么了?”柳安予蹙眉问着。
“郡主,不好了,姑爷早上刚送来的雁被玉玉咬断了脖颈,死了!”樱桃急得都快哭了,发丝被雨浇得狼狈地贴在脸上,李璟在一旁听到消息,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玉玉一向乖巧。
柳安予还在蹙眉思索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眼帘中却突然出现一角压了竹纹的素绸,顺着视线看去,她看见顾淮撑伞冒雨而来。
细细密密如针芒的雨丝打在他的伞上,层云散成朦胧的薄雾。
他身姿颀长,伞下一双内勾外翘瑞凤眼,眼下一点褐色小痣像泪痕,身姿笔挺,看向柳安予的眸子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
他倏然一笑,瑞凤眼上挑,漾开星星点点的情愫。
“郡主,微臣来送花。”
柳安予这才将视线落在他怀中——
那日她的随口为难,满京城唯一一株五月广玉兰。
*
“怎的了?面色怎都如此难看?”顾淮走到近前,露出温和浅笑。
青荷和樱桃面面相觑,李璟脸色墨浸了一般,瞪了顾淮一眼不言语,反倒是柳安予好心跟他解释。
“狸奴将晨时大殿下送来的雁咬死了。”
“啊?”顾淮登时愣了一下,蹙眉斟酌组织着措辞,“这三日不是问凶吉吗?聘雁死了......可不是好兆头。”
这三日换完庚帖问凶吉,家中若是出现碗盏敲碎、家人吵嘴、猫狗不安等等“异常”,都不是好兆头,更何况是聘雁死了这种大事。
樱桃没青荷心思细,若是青荷留家,许还能遮掩一二,如今怕是长公主那边都已经知晓了。
却也正合了柳安予心意。
“你来干什么?”李璟警惕地扫向他的脸。
“微臣来给郡主送花。”顾淮与李璟的眼神交锋,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莫名被李璟嗅出了挑衅的意味。
事实也正是如此,只见顾淮似是猛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柄雕花洒金扇子,用伞遮雨递过去。
“哦对了,这是左相新制的一把扇子,微臣借花献佛,想讨郡主欢心。”顾淮垂眸时,眼下的小痣也被瞧得愈发清晰,声音有如山涧清泉,不急不缓,递过时的手指,不经意摩挲过她的掌心。
李璟目光锁定,作势就要拦,厉声道:“左相给过安乐不少折扇,不差这一把。”
顾淮却好似听不见李璟说话,直勾勾地盯着柳安予,“扇面上是微臣斗胆描的画,还未题字,郡主......可否赏个脸,留下墨宝?”
他眸色微暗,清淡的竹香萦绕在两人之间,视线在空中交汇刹那,闷热夏雨似是落地溅出朵朵水花。
“你听不懂人说话吗?”李璟一个跨步横插在两人中间,他的眼睛像是能喷火一般,言语间冷峻疏离。
两人之间还有距离,顾淮却倏然踉跄一退,他们的目光对视,像利刃在交织斗争。
伞落在地上。
“花!我的花!”顾淮惊慌失措,连忙站稳用袖子遮挡,雨水滴在花瓣上,显得更加娇艳欲滴。
雨下得急,几息之间,他的肩膀、发丝已然被淋湿,薄薄的衣衫贴在他精壮的肌肉上,一滴狡猾的雨顺着他的额头滑到鼻尖,低头刹那掉落在泥土里。
像是泪珠。
李璟还在疑惑,却见柳安予侧身与他擦肩而过,撑起伞为顾淮遮雨。
“修常你这是做什么?”柳安予的语气虽不算上严厉,却还带着些责备意味。
一时之间,李璟心脏钝痛,像是有千万颗尖细的针在扎,密密麻麻的胀涩。
顾淮的睫羽氤氲着雨珠,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眼底泛着淡淡的红,隐忍地抿了抿唇。
“不,不是大殿下,是微臣自己没有站稳。”
李璟站在柳安予身后,却见她转了转伞,捏紧伞柄,侧身挡住顾淮回头道:“修常,过会子我会叫人将聘雁送回,请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狸奴咬的,若真是狸奴......怕是要去钦天监占一下你我的生辰八字,再做定夺。”
“雨大了,你快些回罢。”她嗓音清浅,砸在雨里声音不大,砸在李璟心里却震耳欲聋。
李璟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柳安予为顾淮撑着伞,二人转身进了府。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鼻子也发酸,心痛到无法言语。
那日分别,顾淮再也没翻过窗来看她。
小雨浠沥沥,他再次站在她的窗前,细心地将广兰花放在窗边。
李璟可以堂堂正正从正门进来,请长公主作媒人,求皇帝赐婚,所有人都会说这是门当户对、天赐良缘。
顾淮却不可以。
他像阴沟里的老鼠,只能在黑暗里四处逃窜,就连入府,都只能用这些腌臜手段。
窗棂泛冷,他站在那里良久,直到身上雨水打湿的地方发寒。
柳安予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指尖的水,屋内没有点烛,暗得两人良久才适应黑暗,将将看清对方身形。
“行了,别装了。”柳安予走过去将帕子扔到他头上,眼神探究,翘了一下嘴角,“聘雁是不是你弄死的?嗯?”
顾淮伸手拉下头上的帕子,浅笑一声,音调像诱人的罂.粟花,“是。”他垂了垂眸,声音不觉间裹挟霜雪,“微臣不想,郡主和大殿下成亲。”
柳安予伸手捏住他的脸,顾淮只错愕一瞬,立即如收了爪的小猫俯下.身半跪,俯首帖耳,祈求柳安予的垂怜。
他仰着头蹭了蹭她的掌心,眸子亮晶晶的,“郡主,家父翻案了。”
他顶替了沈忠在二皇子身边的位子,作为弃子,顾明忱的“通匪”之名,自然顺理成章地安在了沈忠的脑袋上。
沈忠的妻子儿女均在二皇子手中,他不敢忤逆,只得打碎牙齿活血吞,承了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