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证据吗?”见他承认了,傅凌潇握着油伞的手一紧。
傅森道:“若是没有证据,我们这些为父为母的,又怎会忍心与你一个幼子分隔两地呢?”
傅家不说富可敌国。
至少富养他长大成人,也是没有问题的。
又何至于将他远送江南?
“你可还记得,你母亲生下你不久后,便开始重病缠身了?”
一开始还只是胸闷气短,之后就愈发的严重。
开始咯血,头痛,心慌,四肢痛入骨髓。
他们找遍了天下所有名医为其医治。
那些医师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不止是你母亲,还有你大哥,以及为父,在许多事上,也是诸事不顺,屡屡受挫。”
傅森叹息一声,“你五岁那年更甚,你大哥接连三次,都差点死于各种意外,你母亲的病症更是一天比一天严重。”
“眼看为父手里的兵权也快被陛下收回了,为父这个从来不信神佛的人,被逼得去了大佛寺,见了了悟方丈。”
傅森看到傅凌潇红了眼眶,心疼道:“了悟方丈说我们傅家,是被灾星夺走了气运,才导致家中多灾多难。”
“为父便问,此事应该如何化解,了悟方丈就说,他要亲自到傅家来看看。”
这一看,潇儿便成了他口中的灾星转世。
还说,此子厄运缠身,只能依靠夺走他人的气运,才方可活下去。
而他们傅家的气运不够,需得找一个气运更加兴旺,以及与潇儿八字相合的人家收养,才能驱散他的厄运。
“故而经由了悟方丈推算,才算到了那户人家来自江南,恰好,江南卓家的老夫人,早些年带着一家老小,来过大佛寺。”
“才有了你在卓家,生活了二十年的事。”
傅森眼神复杂,“所以为父将你送走,不仅仅是为了傅家,也是为了你能够好好活着。”
原来这些事,都与他有关。
那他这个灾星,威力还挺大。
傅凌潇抹了抹眼角,自嘲一笑,“好,行,那我就当你是情有可原,那些玄乎的事我也都认了,我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灾星。”
“那这二十年来,你们又为何对我不闻不问?连母亲离世这件事,你们也不告诉我?”
自己母亲死了的消息,他竟是从那些外人口中得知的。
何其可笑?
“我便是命再不好,你们也不至于,连一封信都不敢给我写吧?就如此害怕沾染上霉运?”
提及此事,傅森的表情就开始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傅凌潇道:“被我给说中了?”
是。
哪怕潇儿母亲,在临终前,想见潇儿最后一面。
碍于潇儿是灾星转世的身份,他也没有同意。
他就怕潇儿再次给傅家带来什么祸事。
而潇儿的母亲,可以说,是因潇儿被送走的事,患上心疾而死。
也因临了时,没见到潇儿的最后一面,以至于死不瞑目。
但这件事,傅森万不可能说出来。
傅森眼底染上了愧疚,很深很深,“潇儿,为父不告诉你,也是怕你忧心。”
怕他忧心?
傅凌潇用舌尖顶了顶脸颊,笑容邪肆又狂傲,“你说的也是,即使你将此事告诉了我,我也不能回京为母亲尽孝。”
所以就干脆不告诉他了,就等着他自己从那些百姓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那其他时候呢?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你们有跟卓家打过招呼,让他们好好照顾我。”
他初到卓家那会儿,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看到卓家人对他的好,他都在自我安慰。
以为他们是受了傅家的嘱托。
结果,卓家人对他的好,是出于善意,是出于对他的可怜。
跟傅家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这算不算是,傅家将他送走了之后,就任由他自生自灭了?
“为父的确没有跟卓家打过招呼,可他们知道,你是我傅家的孩子,他们不敢对你不好。”
“那旁人呢?你可知,我去江南的头几年,那些街坊都是如何看待我的?”
第77章 果真父爱如山
傅凌潇见傅森愣住了,便知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就说啊,说我傅凌潇是卓家养在外面的野种,还说我身份低贱,乃是卓家的耻辱,就不该回到卓家,给卓家的名声抹黑。”
傅凌潇说这些话时,口气随意的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说也就说了,他们还三两成群的殴打我,像什么朝我身上扔石头,扔其他东西,都是家常便饭的事。”
“搞得我那段时间,因跟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生了好几场重病,后来更是连门都不敢出,就只敢待在屋子里,望着窗外的花树发呆。”
那个时候,是卓家人,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着,如同惊弓之鸟的他。
知晓他受了何等委屈后,也是卓家人为他出的头。
还安排了跟他同岁的杨钦,与他作伴。
可谓是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而你们呢?在我数次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傅凌潇笑了笑,“便是再忌惮我,也不至于,就对我彻底放任不管了吧?”
安排一些人手,留在江南保护他,很难吗?
他想,他傅太尉,应该也不缺那点人。
傅森听到这些话,心疼得许久都没缓过劲来。
饶是高高在上的他,在此刻也红了眼。
但落在傅凌潇眼里,却没激起他半点波澜。
他眨了眨酸涩肿胀的双眸,看着外面的大雨,道:“所以你们傅家这么对待我,要我怎么心甘情愿的为你们做事?就凭你们生了我?”
还是凭那老秃驴说的话。
他就要把那些错都怪在自己的头上。
继而忘掉曾经的一切,心甘情愿的为傅家当牛做马?
“潇儿……”傅森声线沙哑的厉害,“当初确实是为父不对,可那个时候,也是傅家最关键的时候,为父无法分心,并非刻意对你不管不顾。”
无法分心?
“父亲啊父亲,您都还在为您的自私与薄情找借口,您但凡坦诚一点,孩儿心头那堆积了整整二十年的怨恨,或许都能消散一些。”
那可是整整二十年。
不是两年。
更不是十年。
他纵然再忙,又能忙到,在这二十年期间,连一点关心自己儿子的空余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对上傅凌潇那双含满了讽刺的双眸,傅森缓缓点头。
“好,那为父便承认,这些年来,对你不闻不问,其实是担心被有心之人发现后,继而查出,你离开傅家,并非是你走丢了,而是因为你是灾星的事。”
堂堂太尉府,送走亲生儿子,竟是因为,一个和尚说的话。
传出去,岂不招人耻笑?
“还有个原因,便是怕此事传扬出去之后,有心之人会利用我,来对付傅家吧?”
那时,傅森对他是灾星的事,深信不疑。
他又怎会不害怕,他又给傅家带来灾难?
傅森见他猜到了,心头的愧疚便更深了。
“潇儿,在任何事面前,家族荣耀永远都排在第一位,这是为父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你可能理解?”
“何况为父也是为了你好,我傅家的敌人何其之多?一旦被人知晓,你被送走的原因,你就再也无法拥有一个安生的日子了。”
说到最后,敢情全是为了他好!
傅凌潇点头道:“如此深谋远虑,为我着想,果真父爱如山。”
此话没什么不对,口气却充满了嘲讽。
傅森自知理亏,也不跟他计较,“所以为父才跟你说,换做其他任何时候,为父都万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但现在形势紧张,已经不是你可以选择的时候了。”
潇儿便是什么都不做。
若是太子殿下上位失败,潇儿也是难逃一死。
既如此,那又为何不拿出自己的本事,帮傅家增加一点胜算呢?
“你也不要怪为父,在这个时候接你回家,今日不同往日,你必须在为父的眼皮子底下,为父才能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你可明白为父的良苦用心?”
“那我就只问你一句话,就一句。”
傅森眉心一皱,“你问吧,咱们父子俩,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
傅凌潇笑道:“那如果我现在身上还有厄运,你可还会接我回家?”
话落,傅森的脸色就变了。
他一直沉默着没回答。
却又恰恰给出了答案。
那便是不会!
傅凌潇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连心寒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就没对自己这个父亲,抱有什么期待。
问出这个问题,也只是想撕掉傅森脸上那层,慈父的面具罢了。
傅凌潇欣赏着他难堪的表情,但也把握住了分寸,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你不会,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你说了,没有什么事,比家族的荣耀更加重要。”
傅森的脸色缓和了些,“潇儿,你知道便好,傅家百年的荣耀,也万不能毁在为父的手上,这不是儿戏。”
“行吧,我知道了,你快去上朝,耽误了时辰,陛下怕是会借题发挥。”
傅森见他竟然关心自己了,竟是有些受宠若惊,“那你是想通了?”
想通了?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想通了?多跟你说了两句话,你就以为我原谅你了?”傅凌潇看着他的脸色,一寸寸的龟裂,冷笑了声。
“想让我帮傅家办事,谈何容易?除非,你向我道歉,否则你就算把卓家人都杀光了,也休想使唤我!”
傅森难以置信道:“你让为父跟你道歉?”
自古以来,孝道大过于天。
哪里有父亲跟儿子道歉的道理!
“那要不然呢?还能是我跟你道歉?”傅凌潇冷瞥了他一眼,“你一句道歉,便能抵消我对你们长达二十年的恨,你不亏!”
傅森闻言,很想问他凭什么如此理所当然。
可当看到那张与自己年轻时,长得极其相似的脸庞,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说到底,他对自己这个幼子,确实有着诸多亏欠。
但要他道歉?
万不可能!
“荒谬!今日若是为父向你道了歉,那为父明日就将受到天下人的耻笑!为父还丢不起这个人!”
第78章 太惊骇世俗了
“那你要是嫌丢人,就赶紧离开!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就什么时候开始干正事。”
哼!
“老夫待会儿便让账房那边,停了你的所有花销!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银钱,足够你这般挥霍!”
傅凌潇捂着胸口,哦呦一声,“您可把我吓坏了,您停止了我的花销,那我以后还怎么出去玩?”
“你!”
傅森看着他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气得直接拂袖离开了。
“你这性子就像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也不知道你是随了谁!”
呵呵。
傅凌潇弯起唇,揉了揉鼻子说道:“这事就连您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这话使得傅森差点脚滑,打了个趔趄。
他站稳之后,脚下的速度便越来越快了。
杨钦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公子,您到底都同家主说了些什么?怎么惹得他如此生气?”
家主向来稳重,说是不动如山也不为过。
也就只有公子能惹得他,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了。
“也没什么,就是让他跟我道歉而已。”
什么!
杨钦惊愕失色,“公子!您!您让家主跟您道歉?”
他没听错吧?
还有儿子叫父亲跟他道歉的?
“怎么,不行吗?”傅凌潇不满的看着他,“难道我经历的那些事,还受不起他一句抱歉?”
父亲又怎么了?
父亲才更应该以身作则!
“倒也不是……就是,就是这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
这不荒谬吗!
真是令他大开眼界了!
“哼,道个歉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
傅凌潇又揉了揉鼻子,“坏了,本公子好像真受风寒了。”
“看吧看吧!奴才叫您去换衣裳,您非要逞强!这下好了,染上风寒了!”
“还好,只是鼻子有些痒意,想来是本公子近一个月以来,酒吃多了,身体大不如前了,快将姜汤端来。”
杨钦无奈道:“没问题,姜汤早就为您熬煮好了!来人!将二公子的姜汤端到里屋去!”
“是!”
永毅侯府。
陆泽远昨夜宿在书房,他换好朝服,吃完早膳后,道:“绾绾的丫鬟要仔细着点,最好找那种年纪稍大的女子,比较细心。”
宋清茹轻笑道:“你就放心吧将军,这点小事,交给我去办就好。”
温柔的嗓音,如微风拂过。
她脸上的笑容也是无懈可击,看起来没有一丝的攻击力。
许是休息了一夜,陆泽远的情绪都稳定了下来。
他没再因为她那虚伪的面具,而处处与她争锋。
“昨日我得闲,是因我刚回京,今日与往后就不同了,手上有大把的公务等着我去做。”
陆泽远顿了顿又道:“故而为夫还有个不情之请。”
这般客气?
宋清茹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他,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从前那个,态度谦逊有礼的少年。
“将军请说。”
“进了官场,难免需要打点上下关系,但为夫现在囊中羞涩,就只能依靠夫人了。”
原来如此。
想必这句话,他是酝酿了许久,才说出来的。
那眼底都带着丝难堪。
宋清茹弯起唇,“我说过,只要是有关于将军仕途的,不论何事,我都愿意支持,那将军你打算先要多少银钱?”
这个要字,顿时又压垮了陆泽远的脊梁骨。
他拳头微微握着,眼里隐隐有怒气在涌动,“先支持为夫三千两吧,京城所有物品的价格,都奇高,这三千两,估摸着就只够请人吃两顿饭的。”
吃花酒的话,一顿都不够。
宋清茹笑道:“好,我这叫人去账房支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