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贺尘晔打领带的动作一顿,缓缓撩起眼,语气无波无澜,“暂时取消,目前没有要离开港城的计划。”
安特助很罕见地反应迟钝了短瞬,不免有些感慨,恋爱的人果然都很善变。
从公证处出来,贺尘晔马不蹄停回了公司,稍作休息,就去了蒋昀的办公室。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蒋昀刚将身上的西装外套,递给身后跟着的助理,猛一回头,瞧见是他,扯嗓散漫一笑,“我这也就前脚刚刚回来,是有多着急的事情,竟半分都不愿意等?”
贺尘晔面露歉意,提步朝里走,还没开口,蒋昀就又接着说:“你昨天提的那个请求,要不要再多考虑一下?不过…你若执意想回内地工作,我会吩咐下去,你可以随时过去就职。”
说话间,身后的玻璃门从外边叩响,助理端着托盘,用水晶杯盛着的威士忌,经由走动的动作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
蒋昀捏起其中一杯,伸直手臂递给他,在他刚要接住时又急忙收了回*去,“抱歉,忘记你过敏了。”
贺尘晔越发觉得歉疚,声音往下压了几分,埋着头的样子,还真有种小辈做错了事的感觉,“董事长,我考虑过了,还是留下,不走了。”
话音甫落,蒋昀意外瞥过去一眼,摘掉袖扣后开始往上挽着衣袖,语气淡然,一丝不耐都没有,“这次不会再变卦了?你们小年轻谈起恋爱来,都这么喜欢瞻前顾后么?”
贺尘晔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无地自容到了极点。
面对盛太的那番话,他居然真的开始自省,竟在心里做起了假设。
如果他安安分分地待在国外,那么盛怀宁就不会为了他受这么多的委屈;如果他现在及时离开,那么盛怀宁的人生就会恢复到以前那般精彩,工作同样也会变得顺遂。
可转念一想,盛怀宁曾跟他许诺过无数次,让他不要害怕,她永远不会离开他。
而他却自作主张,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将这份感情轻易舍弃,这根本谈不上是为她考虑,跟自私无异。
沉默须臾,贺尘晔的墨眸里,满是对自己颇为不屑的情绪。
三五秒过后,他略微耸了耸肩膀,神情放松了许多,声音里是难以压抑的笑意,“给您添麻烦了,以后不会了。”
见状,蒋昀悠哉着挪到他的面前,很随意地用手背拍了拍他心口的位置,眼角弯起,“臭小子,难得见你铁树开花,我还等着吃你的喜糖呢。”
说完,忙摆了摆手,“出去吧,以后再用这些小事来烦我,你就给我滚蛋。”
贺尘晔没再多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往侯梯厅去的这一小段距离,他从口袋摸出手机,想要给盛怀宁打个电话,岂料指尖还没碰上,屏幕就随着一声声振动亮了起来。
顿了下,他滑动后贴到耳边接听。
听筒里传来罗稚焦急的声音,“Dita是跟你在一起吗?”
反应几秒,他回:“没有。我在公司,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罗稚不由语无伦次起来,“刚才我来给她送午餐,就没在病房看到人,然后我足足等了快一个小时,还是没等到她回来,我就去找Dita的Uncle查了监控,画面显示她九点钟就离开了医院,主要的是,她没带手机。你们是吵架了吗?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这会儿,出去用完午餐的员工正陆陆续续回来。
一时间,宽敞的侯梯厅变得无比热闹,所有人在路过贺尘晔时都会很拘束地微微欠身,低低地唤一声贺总。
昏黄的灯光下,贺尘晔的脸色显得尤为苍白,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在面对这一声接着一声的打招呼,只会愣愣地点头。
直到周围再度恢复安静,他赶忙迈入自己的那部专用电梯。
驾车离开地下车库,去医院的路上,贺尘晔说服自己,定是因为他不打招呼就走,惹得盛怀宁不开心,才伙同罗稚把他往医院骗,就像昨晚那样。
途中,路过食飞斩欤他特地买了半只,想着这样应该就能逗女孩子开心了。
贺尘晔瞥了眼丢在副驾的打包盒,眉尾轻挑,不自觉就加快了车速。
好不容易到了病房门口,里面挤着的七八个人,除了罗稚还有盛怀宁的助理,其余皆是医院的医护人员。
这时,罗稚刚好发现了他的存在,忙问:“你怎么现在才过来?你快想想,她到底会去什么地方。”
贺尘晔眉头拧紧,难以置信地偏了偏头,怔然着出声,“宁宁她…”
“傻愣着干什么?这里的所有人都急疯了,你怎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罗稚恨铁不成钢地推搡了他一下。
他骤然回神,右手不由松了劲,打包盒哐当一声砸在了地板上,抄进口袋摸手机的动作变得不自然,掌心里都是汗水。
罗稚的视线时刻追随着他,“你要做什么?Dita根本就没带手机。”
“报…报警。”贺尘晔说话磕绊。
罗稚:“没用,时间不足,警署根本不会立案。”
眼前的人实在过于淡定,再出声,她不得不加重了语气,“别再这样耽误时间了,去…去找啊。我跟在Dita身边这么多年,她绝对不是会意气用事的人,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突然这么任性?”
贺尘晔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出医院的,又是如何驾车在偌大的港城漫无目的地寻找盛怀宁的下落。
他开始懊悔,就应该在昨晚女孩子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好好地安慰她,并主动承认错误,不该在这几天躲着她,更不该产生要离开她的念头。
倏然间,半敞的车窗外闪过一抹熟悉的颜色,促使着贺尘晔下意识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他缓步靠近,抬眸望向头顶那超级粉嫩的门头招牌,脑海中顿时百转千回。
恰时,老板出来送客,迎面和他撞上,“盛小姐刚打电话预定了一盒糕点,也没说什么时候来拿,原来是托您直接过来。再等等,我刚包了一半。”
贺尘晔心里一个咯噔,赶忙拦住,惊愕出声,“你说她有打电话过来?方不方便给我看一下号码?”
老板茫然一怔,但还是回到店里将号码翻了出来。
贺尘晔拿着仔细瞧了会儿,是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这通来电是从共用电话打出去的。
他将老板的手机递回去,转而接过包好的糕点,目光不禁在那精致的包装盒上多停留了下,伸出的指尖轻而慢地捻过嵌在上面的鲜花。
接下来,贺尘晔循着记忆,几乎跑遍了港城内,与盛怀宁曾一起去过的所有门店。
只是巧的是,每一位老板都接到了盛怀宁打来的电话,没多久,车子的后备箱就被塞得满满当当,从包装盒上拿下来的鲜花,更是在副驾上堆积成了一大束。
不知不觉间,夜色来临。
贺尘晔停好车,站在楼下环顾四周,才发现来港这么久,竟从未有机会如此认真地瞧过明隽的每一处。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他还是不知道盛怀宁去了哪里。
贺尘晔只能寄希望在这里,女孩子也许一早看见他不在,便着急忙慌回了家。
至于预订的这些东西,只是被他捷足先登,先她一步拿了。
想到这里,贺尘晔不敢再多耽搁,快步进了电梯,望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心里做了无数个幻想。
按照以往,他刚迈过入户门,女孩子就会像只翩然起舞的轻盈蝴蝶,自远处扑入他的怀里,会攀住他的肩膀,主动撒娇求吻。
很快,随着“叮”的一声,梯门朝两边缓慢打开。
贺尘晔驾轻就熟解锁入户门,果然有轻快的脚步响起,接而才是女孩子雀跃的声音。
“哥哥。”
刚扬起的笑霎时凝滞在嘴角,贺尘晔强装自然,拔高音量应了一声。
溪溪手上抱着刚组好的小幅拼图,笑意盈盈地展示给他看,“哥哥,今天晓阳姐姐陪我组好了两幅,你看漂不漂亮?”
他点头,问:“晚饭吃了没?”
“吃了牛腩面。”溪溪答。
话落,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收完厨房的卫生,朝两个人这边走了过来,说话时顿时严肃了不少,“贺总,需要帮您热点东西吃吗?”
贺尘晔扫了眼搁在玄关的大包小包,而后紧盯着那束开得娇艳欲滴的花束,漠然启唇,“不用了,你今天就先下班吧。”
等客厅内只剩下他与溪溪,才慢吞吞问:“溪溪,你今天有没有见过嫂嫂?”
女孩子眼睫耷下,看着很难过,“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嫂嫂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她会不会以后再也不来找我玩了?”
贺尘晔微屏呼吸,抬手摸了摸女孩子的发顶,安慰道:“不会的,可能…可能晚一点她就回来了。”
果然,溪溪听完就笑了起来,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悦,拽着他的袖口左右摇晃,“哥哥,刚才晓阳姐姐说码头今晚有人求婚,可能会有烟火表演,你带我去玩好不好?”
贺尘晔本没什么心情,看到女孩子满眼期待地望着他,不由一愣,根本不忍心拒绝,很小声地说:“可以,你去带件外衫,码头那边会比较冷。”
溪溪眨了下眼睛,往卧室迈得小碎步,都很欢快。
门刚阖上,又很快拉开,将站在玄关一动不动的人,仔仔细细从上往下打量了好几遍。
哥哥身高腿长,是很标准的衣架子身材,用她在网络上看到的那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披个麻袋都好看。
她能察觉到哥哥这几天情绪不太好,穿搭不再像以前那样讲究,此时身上穿着的衬衫西裤,就像是从衣柜里随手拿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刚才离得近,她好像还看见了一点点未打理干净的小胡茬。
静默顷刻,溪溪慢吞吞开口,“哥哥,你要不要稍微打扮一下自己?”
贺尘晔离开玄关,与她遥遥对望,笑着问:“为什么?”
溪溪觉得这笼罩过来的目光极具穿透力,她不自觉就偏开了视线,支吾了几秒,才慢慢说出口,“你看着有点邋遢,我想待会儿烟火表演的时候,跟你多拍几张照片。哥哥,我们已经很久没拍合照了。”
怔了几秒,贺尘晔哼出一声很短促的笑,“好,我去换。”
眼瞅着女孩子终于进了屋,他将那些打包盒收入冰箱,才不紧不慢地去了衣帽间。
衣橱拉开,指尖自左往右轻轻擦过,最终停留在一套用防尘袋包着的靛蓝色英式西装上。
方才溪溪说码头今晚会有人求婚,求婚?
贺尘晔慢条斯理地探入防尘袋,从西装口袋里摸索出了一个做工精巧的丝绒首饰盒,指腹碰上暗扣。
恍惚间,打开阖上,如此循环往复了许多次。
贺尘晔冲完澡出来,换上了一早备好的衣服。
带着溪溪出门时,途径玄关,女孩子忽然顿足,眼巴巴地说:“哥哥,我可以带着这些花吗?嗯…用做拍照的道具。”
贺尘晔伏身下去,从抽屉扯出以前拆下来的丝带,将散乱开的鲜花拢好扎成一束。
动作间,有几片已然蔫了的花瓣掉落下来,惹得一旁的溪溪心疼不已,忙捡起来放在了玄关柜上,又生怕会被保洁阿姨清理掉,还用装糖果的透明小盒子收纳了起来。
步行前往码头的路上,碍于心系已经消失了快十个小时的盛怀宁,贺尘晔依旧情绪不佳,注意力都集中在口袋里的手机上。
半个多小时前,他联系罗稚询问是否有盛怀宁的下落,对方告诉他,盛董盛太已经插手,但凡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到达码头时,岸边果然停留了不少人,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都在讨论今晚的烟火表演,似乎对参与这场求婚的男女主角都不甚在意。
这会儿,有好几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手上拎着的竹编篮子里放了许多种类繁杂的糖果,依次分发给来围观的所有人。
溪溪兴高采烈拿了三颗,而后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那艘豪华游艇,说:“哥哥,我想去那上面看烟花,可以吗?”
跟着女孩子手指过去的方向,贺尘晔定睛一瞧,从外观来看,极像是私人所有,并不对外开放。
唇瓣翕张,他刚准备解释给女孩子,之前分发糖果的其中一个女孩子去而复返,笑着对他们说:“那艘游艇的主人今晚要求婚,所以只开放今天这么一天,免费的。”
“真的吗?哥哥,我要去。”
还没等到他答应,溪溪就拽着他的手臂往游艇停靠的地方去。
贺尘晔怀里抱着花,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带到了游艇的面前,女孩子满脸兴奋,搓着手用眼神示意他先上去。
他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抬脚迈了上去。
岂料他回过身准备搭把手拉溪溪上来的时候,游艇竟意外启动,而后缓速驶离了码头。
脚下的海水不停地起伏波动,在灯光的照耀下泛起层层金色的涟漪。
贺尘晔霎时懵了,待反应过来,已远离码头足有七八米。
他猛然抬头,本担心将溪溪一个人丢到岸边会不适应,会害怕,会受激,岂料女孩子是半点波澜都没有,眸光闪烁不定。
下一秒,闯入眼帘的,是罗稚还有盛怀宁的助理小祺,一左一右站在溪溪的身边,扬起的嘴角让他一度觉得是自己昏头了。
维港夏天的海风很舒适,贺尘晔沉浸其中,不久才参透这个中蹊跷。
他抬头看向顶层的甲板,因着挥散不去的好奇心,缓步踩着内部的楼梯爬了上去。
花纹美观的柚木甲板上,摆放了大片的玫瑰花,跟贺尘晔此时怀里抱着的是同一品种,只是要更新鲜更馥郁。
他环顾四周,除却栏杆扶手上系着的粉色丝带,这会儿将宽敞的甲板分为两个空间的,用的也是同色的丝质纱帘。
蓦地,周围霎时亮了起来,许多精细的小灯泡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线,映得甲板上如梦似幻。
耳边的声音十分复杂,有路过游轮轰鸣的汽笛声,还有带起的水流拍打船体的声音,还有海风拂起纱帘的猎猎声响,便显得忽然响起的钢琴声非常莫名其妙。
贺尘晔提起一口气,屏息往前走,隔着纱帘,能看到里面朦胧的人影。
披肩长发,身姿曼妙,双臂和身体都跟随着音乐的节奏,轻微摆动。
他终是按捺不住,长臂一伸,拨开遮挡视线的纱帘。
钢琴前坐着的人,彻底坦露在面前,身上洁白如雪的软纱长裙,经海风一吹,飘扬在空中,轻盈如羽毛。
贺尘晔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是何心情,倒像是失而复得。
他眨眨眼,将眼泪强行逼了回去,站在一步远的位置,静静等着面前的女孩子弹完一曲。
不多久,周围终于沉寂下来。
贺尘晔不自觉拢紧抱着那束花的手臂,不紧不慢地低唤了一声,“宁宁…”
闻言,女孩子挪开身后的琴凳,慢悠悠转过身。
四目相接,贺尘晔看清了女孩子眼底闪过的一丝狡黠,仿佛在对他说,笨蛋,我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