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办公室,蒋昀一如往常,右手握着水晶杯品酒,抬眸看见是他以后,很是爽快地笑了好几声,勾手招呼他,“快进来,坐。”
贺尘晔颔首问了声好,心里忽然就没了底。
虽说蒋昀对他的态度一向如此,但这般殷勤还是在游说他离开纽约的公司,就职百信证券那一次。
他坐得非常规矩,还显得有点拘束,语气是强行压抑后的平静,“董事长,您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蒋昀本打算徐徐图之,不料面前的人还是这么没耐心。
他先是放下手里的酒杯,示意助理进来将茶几打理干净,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之前我说过,等你从沪市回来,会给你一个交代,没成想这件事实在有点棘手,所以晚了一段时间,希望能够挽回你跟盛小姐的损失。”
贺尘晔木讷了好一会儿,表情渐渐阴沉下去。
半晌无声,脑海中闪过方才夏铭瞧见他以后,那带着怒意的眼神,还有不带遮掩的敌意,他霎时明白了过来,“您是想说,幕后指使人是――”
蒋昀有点自惭形秽,点了点头,截断他的话,“是夏铭。归根结底,也有我的责任,之前与IRS的合作也是他在从中作梗,只不过那时他是受人所托,想必你也能猜到是谁,但这次是他自作主张,将全公司上下所有人的心血视如草芥,只为能拉你下水,这些已经触及到我的底线。”
“公司内部已经讨论过,会在公众面前还你清白,同时也会给予夏铭辞退的处罚,并扭送警署,他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点代价,当然,这也是他应得的。”
其实自那日盛太跟他单独聊过以后,贺尘晔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那会儿他忙于盛怀宁的事情,脑子里都在无休止地思考对于这段感情,他到底该何去何从,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
沉默了会儿,贺尘晔情绪没什么起伏,但还是觉得蒋昀言语间有些过于严肃,几不可闻地短叹过后,才道:“董事长,因为我的私事,差点给公司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我难辞其咎,其实――”
话没说完,蒋昀抬手止住,似是知道他会说什么,便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尘晔,你不必感到于心不安。从一开始,我器重你,就是欣赏你的工作能力和行事作风,百信需要你这样的人,再者,损失你已经利用自己的人脉填补完整,功过相抵,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从百信大楼出来,贺尘晔从未这般轻松过。
这种惬意的舒爽还来不及过多感受,就被待会儿还要面临的事情给敲打清醒了。
公证处知道他要来,早就将公证书妥帖收好了。
递给他的时候,再三叮嘱他不要着急,可以坐下来仔仔细细地核对。
贺尘晔眉眼一扬,露出释怀的笑,只翻看了一遍,就急急忙忙驾车离开了。
再停下来,是在半个小时后。
地点是――紫澜山庄。
这一次,贺尘晔并未多费劲就直接将车开到了主楼外,并在一下车就看到了盛怀宁的随身管家,秋姨。
相较以前,完全是两种待遇。
他把一早备好的礼物交给跟在身后的几位佣人,后在引导下到了之前短暂停留过的主客厅。
工作日的时间,贺尘晔原本以为只会见到盛太,岂料盛董事长同样等在家里。
他微微欠身,用的不再是以前冷冰冰、毫无温度的称呼,柔声打招呼,“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沈诗岑与贺尘晔接触过许多次,闻言面露诧异,忙不迭抛给身旁的盛銮敬一个茫然的眼神。
盛銮敬没什么表情,做出平常在公司里,或是忙公事才有的严肃模样,故意拿腔拿调,“嗯,坐吧。”
贺尘晔颔首,落座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冲着送茶水过来的秋姨道了声谢,然后在左手边两个人的注视下,有条不紊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好几沓文件,整齐摆放在茶几上。
沈诗岑依旧是一头雾水,转而跟盛銮敬对视一眼,才倾身过去稍稍翻了几页。
只短短几行字,就明白了贺尘晔此番前来的目的,这些都是她曾经在与盛銮敬结婚前经历过的。
财产公证、婚前协议,那会儿她跟盛銮敬是非常斤斤计较,生怕自己会吃亏。
可是贺尘晔,不仅将自己的所有财产全都进行了公证,还拟定了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那就是――不管是婚前婚后,一半财产归属盛怀宁个人所有,另外一半则归属贝溪,但债务方面自行承担。
不近不远的距离,盛銮敬只需瞟过去一眼,就能看清沈诗岑翻开的那几页。
他不由拧紧眉头,暗暗觉得贺尘晔是来挑衅的,晚一点等到无人时,沈诗岑定会找他扯旧账,这几天恐怕都要睡在客房了,然后用餐只能吃素。
回想一下,当初婚前他和沈诗岑签的那份协议,将两个人的每一毫每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哪怕是婚后,都有一整年的时间,两个人在经济上始终是井水不犯河水。
果然,盛銮敬已经感知到了沈诗岑抛来的一记眼刀。
他强装镇定,攥拳到嘴边,低低地咳了一声,说:“如此大费周章,你的目的是什么?”
贺尘晔沉思半刻,声音很轻,有着别样的郑重与认真,“叔叔,阿姨,我知道这些,于你们而言,只是冰山一角,可这是唯一能证明我对宁宁感情的方式了。在出身方面,我这辈子都没法与她相配,但我从来没想过借由她,或者盛家,来获取一些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稍顿几秒,他无声弯唇,“我喜欢她,自然不想让她受任何的委屈。之前我确实有考虑过就这么算了,可在知道她因为我跟你们闹了那么多次不愉快后,我只觉得自己挺窝囊的。这段感情,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而我却只想着当缩头乌龟,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叔叔,阿姨,我希望可以得到你们的认可。”
盛銮敬一时哑口无言,反倒是沈诗岑就自在了许多,戴着大颗翡翠戒指的那只手搭上那沓文件的边缘,在光滑的茶几上缓缓往前推,“时间不早了,我打电话叫宁宁回来,留下来一起吃晚餐吧。”
话音刚落,贺尘晔无法抑制地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沈诗岑和盛銮敬前后脚起身,怔然着出声,“我――”
沈诗岑接过盛銮敬递来的披肩,唇角勾着淡笑,“宁宁最喜欢惊喜了,我怕你没钱给她买礼物。”
只这一句,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话中难掩激动,“阿姨,谢谢。”
咳――
盛銮敬心生不满,假模假样地连续咳嗽着,在努力增强自己的存在感。
贺尘晔松了口气,瞬转话锋,“叔叔,我托朋友带了盒特级珍藏的Cohiba,希望可以合您的口味。”
盛銮敬虚眯了下眼,脸上终于挂起了笑,“离用餐还有段时间,我先上楼换件衣服,你再来书房陪我聊会儿。”
他挑了下唇,应:“好。”
靠维港,明隽。
“溪溪,有甜点吃,快出来。”
盛怀宁解开丝带,冲着书房扬起声调喊了一句。
“嫂嫂,等一下,我看完这一段。”
女孩子自进了书房,已经快三个小时没出来了。
罗稚盘腿坐在地毯上,左手握着盛了小半杯果汁的琉璃杯,右手捏了个洒满糖霜的甜甜圈,逮着空儿感慨了好几句真用功。
盛怀宁窝在沙发角落,笑得有点娇羞,抱着手机聊得不亦乐乎。
期间时不时会用点心叉扎一小块糕点塞入嘴里,然后又立刻将注意力放在与贺尘晔的微信聊天框上。
客厅朝阳,这会儿阳光泄进来,暖洋洋一片。
罗稚埋着头,刚准备抬起找盛怀宁搭话,不料被一道刺眼的光芒晃了下眼睛。她托腮,紧紧盯着盛怀宁的左手,中指上那枚工艺精湛的粉钻戒指,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盛怀宁回完一条消息,伏身去拿糕点,恰好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先是将自己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才茫然着问:“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求过婚看着就是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罗稚掰着手指,“稳重了不少,温柔了不少,亲切了不少,成熟了不少。”
“衰老了不少。”盛怀宁补充。
“哪有,你永远十八,”打趣完,罗稚忽然沉默了下来,面上难掩失落,“不过,你真打算就这样一直…”
盛怀宁目前,用待业在家来形容非常合适,她足有快一个月没工作了。
如果不是罗稚提起,她万不会主动去聊这个话题。那些原本谈好的品牌合作见风使舵,为了及时止损,和平解除了合同,让她并无多余的损失。
半晌,她不假思索,说:“稚姐,当初签约公司时,我对你说过,我热爱大提琴,但这并不是我的职业目标。有些东西我已经享受过了,所以不觉得遗憾,只是连累了你,我很抱歉。”
听完,罗稚怔忡着。
她甚少会见到盛怀宁如此一本正经地讲话,这让罗稚很不习惯,不得不偏开脑袋,错开视线,“说什么连不连累。巧了,那也不是我的职业目标,现在多好,乐得自在。”
三五秒后,两个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举杯相碰。
盛怀宁一直拿着手机,长久没收到回复的贺尘晔拨了通电话过来。她丢下点心叉,腾地站起身,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接。
罗稚瞧着她,问:“谁的电话啊?这么鬼鬼祟祟的。”
盛怀宁抿唇笑,故意道:“我老公,你要听吗?”
“走开走开。”罗稚摆摆手。
“好嘞。”
盛怀宁耸耸肩,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电话接听后,聊了还没两分钟,房门就从外边推开了。
罗稚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对她说:“Dita,你跟你老公又上热搜了!”
第86章 吵到了86
[百信证券]
[处罚通知]
[关于夏铭处罚通报]
[据调查了解,此前港城总部公司楼前寻衅滋事系公司内部恶意竞争所导致,我司员工夏铭利用违法手段对同公司员工贺尘晔进行造谣诽谤,给公司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与损失,同时引导舆论对同公司员工贺尘晔进行人身攻击,使其名誉受损,严重违反公司规章制度与纪律。
为杜绝此类违法乱纪的现象再次发生,经公司研究决定,给予夏铭辞退处理,并移交至警署,交由法律制裁。
特此通告。]
罗稚抱着手机,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全读了一遍。
没静半分钟,瞠目望着盛怀宁,不由感慨,“我记得百信证券之前没有进行微博认证,短短一天就上V,这是为了发通告联系官方紧急加上的啊?”
盛怀宁思绪纷乱,呆愣着不动,根本无暇去理会罗稚。
原来不是爹地妈咪,她一时懊悔不已,那晚在紫澜山庄脱口而出的话,这会儿回想起来,还真有点大逆不道。
当时她急火攻心,一心只想替贺尘晔,还有自己讨个公道,实在不满爹地妈咪的独断专行,只能选择剑走偏锋。
此时此刻,这篇通告里的文字仿佛变成了会伤人的利器。
盛怀宁顿时难以呼吸,忙从通讯录里翻出沈诗岑的联系方式,毫不犹豫就拨了通电话过去。
接通的那一刻,她冷不丁沉默了下来。
明明以往她最会在爹地妈咪的面前撒娇、耍赖,可这会儿真犯了错,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端的人虽耐心告罄,但语气还是十分柔和,“晚上有空吗?回来吃饭?”
盛怀宁低敛着长睫,面上闪过一瞬难为情,声音软糯,极像小猫呜咽,“有空的,我现在就回去。”
“是宁宁。”
沈诗岑将手机搁到茶几上,复又拿回杂志翻阅,扫了眼一旁正在下水晶象棋的两个人。
盛銮敬头没抬,嘴上招来管家,“去备番薯糖水,宁宁回来刚好可以吃。”
“她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喝不了冰的。”贺尘晔适时补充。
盛銮敬:“那就备热的。”
沈诗岑怀里抱着那只通体白色的小猫,翻书的动作很不自然,闻言没好气低笑了一声,“你们就惯着她吧。”
偌大的客厅内灯火通明,冷气原本打得很低,下一秒就因为盛怀宁的即将到来,硬生生往上调高了好几度。
沈诗岑看书看得没了趣味,对不远处候着的佣人说:“我记得早上我有一封国际快件,帮我找找,忽然忘记丢哪里了。”
三五分钟过后,秋姨穿过连廊回到客厅,手里拎着一个黄色包装的快件,“太太,是不是这个?”
恰时,沈诗岑正在看盛銮敬和贺尘晔下棋,战况激烈,到了最焦灼的时候。
她很随意地应了一声,接过后就急急忙忙拆开拿了出来,视线收回只在上面停留了几分钟,浑身上下就不自觉微微颤抖了起来。
盛銮敬离得近,很快就发现了异常,刚拿起的水晶象棋又放了回去,忙侧过身揽住沈诗岑的肩,“你这是怎么了?”
沈诗岑说话同样哆嗦,“我好像误拆了宁宁的信件。”
话落,盛銮敬乐出了声,安抚道:“悖拆就拆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只间隔了一臂,贺尘晔不似盛銮敬那般火急火燎,思维较集中,稍一抬身就瞧见了信件上的寄方地址,是港城的某家心理诊疗机构。
他霎时就反应了过来,想必此时捏在沈诗岑手里的那几张纸,是盛怀宁现阶段的诊断书。凭着眼前这人的表情和神态,看来对于盛怀宁生病的事情是毫不知情。
盛銮敬嘴角的笑在看清纸张上的内容后很快消失,一开始还琢磨着误拆了盛怀宁的信件该如何帮着解释,下一瞬就从沈诗岑的手里夺了过来。
平时翻阅文件才会用到的一目十行,在这一刻发挥出了作用,不到一分钟就全部看完了。
他的双手同样抖动不停,目光抬起,瞧向贺尘晔坐着的位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贺尘晔循声,略作思忖过后,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实情,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一时间,窝在盛銮敬怀里的沈诗岑早就哭成了泪人,嘴上不停反省自己平时对盛怀宁疏于陪伴,才使得自己以为被关怀备至长大的女儿,连如此大的事情都瞒着。
说完,转头又去埋怨盛銮敬,怪他只知道工作,又气他除了去反对女儿将大提琴当做职业,其余的竟然一概不知。
目睹了全过程的贺尘晔,忽然觉得如坐针毡,待安静下来才出声宽慰,“她现在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不再依赖隔音耳塞,在雷雨天气也能一觉到天亮了。你们不必自责,她瞒着你们,只是怕你们担心,并无其他的意思。”
沈诗岑在啜泣声中询问:“真的吗?”
贺尘晔颔首,眼底挟着一丝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