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了。还是师兄行事稳妥。这些年大师兄的职位远超你我,仍视你我为过命之交,我们确实不该让他为难。”
“是啊。谁能想到大师兄能有今日的造化。都怪那老不修,身为座师,竟然有下作的癖好。
我与他同乡,若我早知他是道貌岸然之辈,能及时提醒大师兄,就不会让那事情发生。
时隔多年,每次看到那孩子,我内心仍是有些愧疚。”
“师兄,这哪能怪你。我们当年都是那人座下的弟子,涉世未深,实在想不出此人…哎哎”
“当年我未成家,见这么小的女娃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连做了多日的噩梦。幸亏孩子没事,不然我终生难以心安。”
“师兄,当年你很勇敢了。不惜放弃前程陪着他们兄弟去告御状,才将那人拉下马。”
“师弟你也一样啊。将家里给的唯一的机会拿来救我们。
是你帮着引见了一位老大臣,这才让我们没被那人反咬成功。你的前程也被拖累了。”
“呵呵,大家都没事就好了。那孩子如今健康开朗,这一切就值了。
前阵子我家夫人想让我同大师兄闺女提一门亲事,是她娘家伯府嫂子的嫡长子。我在犹豫该不该同他提。”
“师弟,若年纪超过七岁,就不必再提了。
以前大师兄就私下同我说过,怕他闺女有心病,宁可考虑年纪比孩子小的,都不要年长太多的。”
“啊,明白了。不提了。师兄你潜心钻研学问,久不出门,大师兄还老问起你的事。”
“惭愧,这些年若非大师兄相邀,我都很少去他府上打扰。
那人最初是缠着我去的大师兄家,怪我不够警醒。这些年着实是心头过意不去。”
“师兄,倒也不必如此。当年小姑娘年幼体弱,被打的头破血流还能奋力反抗。
大师兄说重金请了武艺师傅教导她,她亦潜心苦学。想来是位坚毅勇敢的姑娘。
大师兄家一直很感激你仗义相助,你别太介怀了。”
“师弟,他们过的好我就心安了。前些日我回乡,听说那人如今重病缠身,瘫痪在床。
可见举头三尺有神明,就该他受此劫难。”
“那真是大快人心了。师兄,船来了,我们走吧。”
两位官员离开一会,剑书也来了,同谢危道:“先生,船来了。”
却见谢危握杯子的手鲜血淋漓,茶杯竟已碎裂在他手中。
他眼神阴沉摄人,道:“不去了。剑书,你帮我叫刑部的陈瀛来府中一趟。刀琴,去查一下那两人的身份。”
剑书知道陈瀛是刑部官员,此人办案能力出众,喜用阴私手段。处事甚圆滑。
他有意于刑部侍郎的位置。多次向谢危递投名状,谢危都没给他回应。如今叫他,是要用他了吧。
陈瀛听闻谢危传召大喜,听完谢危的要求。他来回跑了两趟。
仗着混迹刑部多年的经验,神不知鬼不觉将所有奏折和证据都秘密拿到手。到了晚上就都送到了谢危手上。
谢危看手中的公文密折。上头记录了一桩陈年旧案。因涉及朝中官员,被秘密封存起来,甚少人知晓。
案件均用了化名,记录一位曾任科考主考官的官员喜好女童。
因科考结识的某学生夫妇相貌出众,便垂涎他家中的幼女,多次拉其他学生到该学生家中喝酒谈天。
某日该学生搬迁新居后,趁其家中混乱,某学生和两位同窗在外院酒醉时,偷潜入内院意图猥亵他家幼女。
该女童才七岁,奋力反抗被殴打重伤,小丫鬟护主慌乱中用花瓶砸伤该官员。该官员被学生们当场抓获。
为保女儿名节,私下送官员去衙门,人却被放了出来。而小丫鬟则下了狱。
某学生和兄长气愤不已,联合在场两位同窗多方奔走,设法告到御前。
帝大怒,因该官员出身世家,只撤了他的职务,勒令其返乡反省。小丫鬟最终获释,回归姜府。
谢危左手拇指在“被殴打重伤”的字样上用力一划,心头的怒意高涨,包扎好的右手险些再度出血。
这案件很是奇怪,涉及受害者的信息要么用化名或语焉不详。
所有物证都秘密封存,若非特意寻找,怕很难发现。再看案件记录人:张政
张政记录审查了此案,还写了一份奏折,深情并茂地痛诉该官员罔顾人伦礼法。
他更在奏折中直言,此人今日能对官员子女下手,他日未必不敢偷窥同龄的公主云云。
这份奏折成功挑起先皇怒火,但过犹不及。一旦先皇发难,敢用公主做例子的张政也会被先皇厌弃。
张政此前所有奏折行文都是平白直叙,不含感情。这份奏折算十分出格了。
谢危看到名字就明白了。张政就是张遮父亲。他当年定是暗中相助姜家,不惜搭上前程为他们讨公道。
难怪姜伯游交友满天下,却十分看重张家。
姜雪蕙从未去过张家,居然清楚记得他家地址,带着从山里脱险的他和妹妹去投奔张家。
谢危看完所有资料,将它们投入火盆付之一炬。他写下个人名和地址,叫来刀琴。
他神情森冷,咬牙道:“去查一下这老畜生在哪?什么状况?”
过了八九日,才到达第一所歇脚的驿站时,同行的姜父准备歇一日就往回返。
他却意外收到一封无名氏寄来的邸报。
邸报上面除了朝中大事,角落有一段文字记录了某地闲赋在家的官员被虐杀。
因他曾侮辱过凶手的妹妹。女孩长大后过不去心头的坎,议亲前自杀了。凶手悲愤下潜入他家捅了数十刀。
官员死状凄惨,手骨粉碎,肠穿肚烂。偏生又没伤到要害处。
据说那人哀嚎了三天三夜才死去。惨状让老衙役都看吐了。
因凶手情有可原,交了巨额罚金,判流放一年就草草结案了。
那人的家族还想给衙门施压,反倒让这事传开了。从此家门被扔下了无数臭鸡蛋和垃圾粪便。
他当时看到邸报,就赶紧给大哥看。再交到女儿手上,姜父看着大女儿的神情忐忑不安。
姜雪蕙笑了,温言道:“这也是因果报应了。爹爹,莫担心,女儿早忘了此人。”
姜伯游见她神色平淡,这才放心。
姜父后来听师弟说起案情被传开后,此官员的家族都因此蒙羞数年,不得不举家搬离故土。
第5章 城春草木深
殊不知姜雪蕙回到房间,将邸报交给了作小厮打扮的玫儿,玫儿看完后痛哭流涕。
姜雪蕙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道:“好玫儿,那人死的很惨,都是活该。日后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玫儿给她跪下连磕几个响头,流泪道:“谢谢大姑娘当年相救之恩。还帮我掩盖了此事。”
姜雪蕙微微一笑。扶起玫儿,见她哭的可怜,浑身颤抖,就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
她心道:“死倒便宜他了。当年给他下的慢性毒药可贵啦。才让他受了几年的罪,远远补不上那些受害女童的恨。”
当年那人也喝醉了,错将玫儿当成了她。姜雪蕙用花瓶砸昏此人救下了玫儿。
可此人位高权重,她怕连累姜家。
她同玫儿一起将他推到一边,清理了那人脑袋血迹,给上了无色药水,让伤口能快速消肿。
姜雪蕙当时发了狠,她不能平白担了受害者的名。她趁玫儿收拾之际,而那人昏迷不醒,给他下了慢性毒药。
只要他继续喝酒,一年内药效会慢慢发作,先是皮肤溃烂,接着下体流脓,最后瘫痪在床。
让他再无法害人,还日夜受病痛的折磨。
她再设法将自已弄伤,倒在他的血泊中。
为了逼真,还吃药装受了惊吓重病,让孟氏打掩护,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本来她想认下一切罪名,大她两岁的玫儿不肯,将砸伤人的罪揽了下来。
玫儿赌咒发誓说若有严刑逼供,她会咬舌自尽,保住姜雪蕙名誉。
当时事情都发生的太快,若是她砸的人,她受伤的事情就显得可疑。
若受害的是玫儿,为区区婢女砸伤大臣的姜雪蕙就要连累姜家被问责。最后只能如此行事。
就没料到当时看到姜雪蕙的惨状,让姜父和大伯极为愤慨,姜家合族拼着不做官,也要告到御前为她讨回公道。
而姜父两位在场的好友是他书院的同门师兄弟,两人都是正直仗义之辈。
他们出钱出力,作为证人为他家打抱不平,还为她的遭遇痛哭了一场。
意外的是,连张遮的父亲张政伯父都暗中出力,为他家上奏折陈情鸣冤。
张政还为他家掩盖信息,不让事情传开,保全他家名声。
就这样,几位五六品小官员悄悄地将一位世家出身,门生无数的二品大员拉下马,断了那人的仕途。
就古代这阶级分明的官场环境来说,这属于以小博大的奇迹了。
但他们也付出了代价,几人的官途再无上升可能。大伯早早外放为官还好。
两位叔伯才学过人,却只能窝在翰林院当穷翰林。张政伯父有顾春芳看顾,只能力保官职不失。
可是这么多年,无人责怪她,还小心地护着她的颜面。
逢年过节都送她最新最好的玩具和衣裳。姜雪蕙心里一直挺愧疚。
父亲和张政伯父在先皇去世后,因从龙之功才得以高升。伯父这回调任去好地方。唯独两位叔伯没有动静。
姜雪蕙不知情的是,先前翰林院姜家无人可活动。
自从姜父结识了谢危,因他已经举荐了姜父和张父,姜父不好立即提此事。一直在设法等机会为师兄弟开口。
谁知姜父送来邸报次日后,又告诉她一个飞鸽传书来的消息。
常年修史的两位师伯师叔,本以为要领着微薄的俸禄修一辈子史,谁知被谢少师钦点,升为经筵日讲官。
他们本就是饱读诗书满腹才华之土,能在新皇面前展露本事,前途一片光明。
姜伯游为他们高兴,准备回家后要邀他们好好吃一顿。姜雪蕙也为此叫好,让姜父为她准备厚礼相赠。
而玫儿当年从狱中回到姜家,不知内情的姜父除了重赏,还想给她脱籍放良。
玫儿说家中无人可依,愿意一直跟着大姑娘。从此她被升为一等大丫鬟,姜雪蕙院里丫鬟无人能超过她。
玫儿经历此事后,对姜雪蕙愈发忠心。
大姑娘自小就对她很是关照。教她读书识字,学绣花和药膳。全部是能让她离开姜家都能安身立命的实在本事。
在她被高官羞辱时,大姑娘毫不犹豫救下她,更不惜自残护着她。
古代的奴婢命贱,玫儿心知此事若暴露,她要么被送给那人,要么得自尽保全姜家名声。
连玫儿的亲生爹娘都嫌她是赔钱货。世上只有大姑娘待她真心实意,怜惜尊重。她怎么会离开这样好的人。
大姑娘说要去杭州时,院里不少家生丫鬟退缩了,不想离开亲人。玫儿想都不用想,天涯海角她都要跟着大姑娘。
姜雪蕙能理解其他丫鬟不愿与家人分离,就求了姜父只派玫儿和护卫给她。
反正她独立惯了,人多反而麻烦。到了杭州伯父会有安排。
姜雪蕙穿男装,玫儿就打扮成小厮。
两人主仆情深,得知那人惨烈的下场,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夜,玫儿痛哭完又笑了。
姜雪蕙见她如此,松了好大一口气,扬起嘴角微笑。
玫儿懂事乖巧,勤快本分,姜雪蕙一直很看重玫儿。
这些年她默默调整玫儿心病,可惜那人家族势大,她无法让玫儿放下心结。
只能寄望毒药抵消心头怨气,但此事又不能对玫儿言说。
如今此人受了虐待而死,阴霾散去,玫儿能从旧事解脱,倒也痛快。
她带着放下心结的玫儿,开心地同大伯父继续乘船去杭州。
在皇宫大院,沈d和燕临观察了薛烨一阵,见他果然消停了。便知他寻的人定是姜雪蕙无疑了。
薛烨一改从前对燕临不冷不热的态度,热情周到的如同亲兄弟一般,反让燕临苦不堪言,开始躲着他。
好在薛烨之前的荒唐和太后的搞事终于也惹怒一众先生。
他们将先前对燕临的责罚一股脑照搬到薛烨身上,整的他叫苦连天。
薛烨本就天资平庸,脑子不如燕临,学习上抗压力更弱。他从小习武,在武艺方面尚能扛住。涉及学识就头大了。
先生们都是从科考中杀出血路的佼佼者,又在翰林院聪明人中被千挑万选出来的讲学。
薛烨这种普通脑子自然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从前看在太后和诚国公面上,大家还对薛烨睁只眼闭只眼。
可自从上回年终考核,太后不满薛烨的整体成绩和燕临天差地别。
她觉得先生们过于偏袒燕临,教学上重点关注了燕临。挑剔了先生们各种毛病后要求一视同仁。
谢危简直被太后的愚蠢逗乐了,自然要遵从她老人家的心愿。
他将太后的意思原原本本传达给诸位先生和学生们,再不着痕迹挑拨几句。
让先生们如同打了鸡血般,嗷嗷地将笔作为大刀,努力向薛烨砍去。
于是,薛烨春假后回来上学,就见先生们如同狼盯着兔子的眼神,恶狠狠地望着他。
先生们要证明自已并非庸碌无用,尸位素餐之辈,自然要将薛烨这朽木雕成朵花。
可薛烨的界限和资质摆在那,他不似燕临在逆境中能激发潜力。他越被打压就越对书本恐惧。
学生们见他受苦受难本该同情,但薛太后拉的一手好仇恨。
太后以为薛烨有燕临之才,讥讽他们技不如人还欺负薛烨。这就导致他们对薛烨的厌恶之情更深。
第6章 感时花溅泪
谢危若能出手帮忙,如上次般找个适合薛烨水平的先生来从头教起,循循善诱还好。
他却唯恐先生们不够尽心似的,不时鼓励他们要对薛烨耐心宽和。
结果却变成了先生们轮番上阵,天才教导庸才,越教越上火。
如同一道算术题,先生们一见便知答案,而薛烨还不知从哪开始解题。若求先生给解法,他们就给一个步骤。
但步骤的出处,每个点代表的意思,先生们也举例不了。
他们做了太多题,已经形成条件反射。薛烨没有基础,不理解解题思路,自然更搞不懂。
如此恶性循环,只会将薛烨走到了死记硬背的路上。
理解不了,又要做下去,就只能靠背。但换了题,他还是不懂。
薛烨的表现让先生们心凉一片,他们觉得见过蠢的,就没见过大家上阵一起教,耐心地教,结果还是这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