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破从地上爬了起来,头发尽散,容颜狼狈,身上扑簌簌掉落泥土和灰尘。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西厢房,也无人敢拦他。
第45章
黑灯瞎火,孟枝枝半睡半醒,隐约察觉有一人凝视着自己。
她警惕道:“谁?”
“是我。”
孟枝枝微微松缓了下来,“你怎么会来?”
赢破跪在她的跟前,脸上的血顺着下巴滴落到地面上。
“我来看你,看完你,我就去成亲了。”
孟枝枝眼前是茫茫的一片黑,道:“我祝贺你得偿所愿。”
赢破胸口一闷,熟悉的绞痛之感又上心头,道:“你真心祝我?”
孟枝枝道:“恩,如果真能得樊家帮助,他们视你为自己人,你以后会更加安全,如果有机会以后希望你能当一个好的皇帝。”
她忍不住强烈咳嗽,一把捂住了嘴,喉头涌上的大量鲜血被她吞咽了下去,掌心的残血被她偷偷握成拳,藏在了身侧。
赢破心口密密麻麻的酸胀,他伸出一只手,五根指头几乎快要揉碎胸口的喜服。
孟枝枝两手摸着黑,道:“你还在吗?”
赢破抬眸,黑暗中,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孟枝枝的脸,道:“在,我要走了。”
孟枝枝道:“好。”
赢破道:“你继续睡吧。你睡着之后,我再走。”
孟枝枝觉得眼皮十分沉重,缓缓闭上眼,道:“嗯。我就不送你了。”
她很快睡着了。
赢破的目光落到在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贪恋地不肯离开。
一道声音出现他的耳边。
“你现在太过无用,连见她一面都这么困难,还谈什么与她厮守?”
赢破沉默地跪着。
“你能这么轻易被樊家那小子拿捏,是你没有力量。看看你,身为人皇,过得连猪狗都不如,如果我是女人,我也看不起你。”
这道声音是自那日他醒来之后,就一直跟着他。
像极他小时候遇见的一只想吸他精气的灵怪,便是如此用语言蛊惑着他。最后他的精气被吸了个干干净净,面如枯槁,是樊鸣带来了道士杀了那只灵怪,而他花了数天才恢复过来。
他不愿意搭理它,却也无法赶走它,就只能容忍它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叨叨念念。
赢破爬起来,往门走。
“你想放她离开吗?”
赢破下颚一瞬绷紧。
“如果我是你,我就杀了所有阻碍的人。要不要我来帮你?”
赢破置若罔闻,走出了房间。
狂风大作,吹得他长发乱舞。
他抬头看见天上圆月,漆黑的眸子沉沉地盯着它。
*
“起阵。”
别院外数名道师点香炉,挥拂尘,竖经幡。
地上起了浓雾,数人默念道文。
樊鸣对身后人道:“押二小姐跪下。”
身穿喜服的樊盈绣被摁下身来,她露出满脸愤恨,道:“樊鸣!你凭什么指使我?你区区一个卑微的贱子,我才是樊家唯一的血脉。”
樊鸣半蹲下来,冷笑道:“二妹,多亏你是樊家唯一的血脉,不然爹怎么会让你和皇帝成亲生子?过了今晚,等你诞下他的孩子,随你愿当皇后,还是奔入仙门,樊家只要这个孩子,再不会有人管你一分。”
樊盈绣眉中红痣嗔怒,道:“我要见爹。”
“爹正在闭关,谁也不见。”
一位道师提醒道:“吉时已到,新人可以拜堂成亲了。”
樊盈绣挣扎道:“我不拜,樊鸣,你这个小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孟枝枝有意。你是一石二鸟,既除了阿破这个威胁,又可以将我这个眼中钉赶走。”
樊鸣无视她,道:“将陛下请来。”
赢破如牵线木偶被人押解而来。
一对貌合神离的新人跪在了蒲团之上。
樊鸣道:“开始。”
念诵道文的声音连绵不绝。
樊盈绣感觉自己小腹中烧,整个人手脚发软。她看见眼前出现一幅幅画面,令她眼花缭乱,那是苟合的男男女女,只一瞬,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幻术,教人房中之术,被修仙者用于结道侣前的仪式。
她惊吓地往后退去,对即将到来的命运避之不及。
只听樊鸣令下,道:“给二小姐和陛下脱衣。宰相大人说了,要亲自见证陛下和二小姐行完周公之礼。”
樊盈绣拼命踹腿后蹬,被力气大的嬷嬷摁住脱去了外衣。
赢破跪在那里,侍卫上前,他的目光阴沉沉,脸上还在流血也不见他动一动眉毛,实在令人渗得慌。侍卫大着胆子,将他摁压在地面上,手上的动作粗鲁不已。
道师们念道文的速度越来越快,地上起的雾也越来越浓厚。天空的月亮渐渐发红,大得仿佛要朝地面压过来。
一位长眉道师手做莲花状,正闭眼念诵经文,他左耳一动,“什么声音?”
众位道师同时也听见了那个声音。那声音极其古怪,像什么在摩擦,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声音,透着阴森之感,令他们都不由起了鸡皮疙瘩。
有人喊道:“快看,月亮上!”
他们纷纷睁眼抬头去看,天空中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变成了血红色,从中间裂出一条缝隙,那缝隙中爬出了一只又一只非人生物,它们长得丑陋无比,身上的皮肤裂开,里面透着森森白骨和湿潮的红色血肉,它们看着地上的人们流露出嗜血的目光。
“是……是鬼!此地……此地是鬼母封印之地。是鬼母生子了,鬼母生子了!”
有人道:“有何惊慌?鬼母产子不过是顺应自然,我们有这么多道师在此,难道还怕区区一个产子虚弱的鬼母吗?”
“你这道师是冒牌货啊,你难道不知道鬼孩出生便要吃人吗?鬼母不可怕,可怕的是鬼孩啊!这地方我不呆了,我要走!”
“我也走!”
这一众道师,谁也想不到此地如此阴邪,他们只是答应了为樊二小姐举行婚礼,可没说过会有鬼母鬼孩出现,心中顿时生出悔意。他们纷纷停下手中之事,掉而逃跑,却发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一个圆形的露天牢笼。
樊鸣站在笼外。
“樊鸣,你做什么?快放我们出去!鬼孩要来吃人了,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樊鸣目光一扫,默数完人数,见一个人也不差,就转过身去。
有人脑子灵活转得快,道:“他、他同鬼母是一伙的!”
“樊鸣你这竖子!啊!”那骂人的道师被从天上扑来的鬼孩啃掉了半颗头,人群瞬间兵荒马乱。
樊鸣脚步不慌不忙,见樊盈绣上身褪去,只有薄薄的一片布,脸有薄红,仰躺在地。嬷嬷见她似已有了兴头,便不再动手了。
一旁,赢破跪坐着,赤裸的上半身瘦削单薄,肩头白玉,腰间雪白,只是目光死盯着他。
樊鸣道:“陛下是不是还不会?要不要臣找人亲自教你?”
赢破眼是冷的,嘴角扬起,“教你妈。”
樊鸣道:“来人,教陛下如何行房。”
赢破被人摁倒在地,他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那个不知是什么的鬼东西又在他耳边说话,“啧啧,真是太没用了。小皇帝,只要你说一个好字,我就帮你杀光这里所有人,怎么样?”
赢破露出一只漆黑的眸子,吼道:“滚!”
吓得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抬头看见樊隆阴沉的目光,赶紧起身,将赢破摁到樊盈绣身边。
此时,不知是谁打开了黑色牢笼,道师们一窝蜂地涌出来。
固守周边的侍卫提起长枪,齐齐冲他们而来。前有人围追堵截,后有鬼孩虎视眈眈。
道师们不得已,宁愿放弃修为,杀人破戒,也要从此地逃出去。
一瞬间,地面上腥风血雨,这气味引得鬼孩们更加兴奋。
一目五中那四只鬼攀附在月亮上,道:“弟弟妹妹们,尽情地吃吧。母亲说了,天明之前杀光这群人!”
所有鬼孩猛扑向地上的人。
有一白须冉冉的老道师,双腿被啃咬得流血一地,躺在樊鸣脚边,樊鸣不动半分,目光直盯祭坛中那二人。
老道师口含鲜血,气息渐弱道:“谁能想到皇宫之中竟然有鬼母的封印之地,我算是相信那个传闻了。樊家之子,你们早已成为妖邪的走狗了吧?”
樊鸣不搭理。
老道师喉咙中的血液发出咕噜声,道:“以修士为祭品,你们到底向鬼母求了什么呢?让我猜猜,问题怕是出现在那位人界皇帝身上吧……咳咳……”
一剑光闪过,老道师幽幽转过头,脖颈喷溅鲜血。
他瞪着那举剑的樊鸣,只听眼前的黑衣青年说了一句,“聒噪。”
老道师死不瞑目。
樊鸣看赢破与樊盈绣久久不成事,心中不由烦躁起来。
他踏步要上前,脚被一侍卫抓住。
侍卫被啃噬了半截身体,道:“大人,救我。”
樊鸣一脚蹬开。
侍卫难以置信,喊道:“大人!大人!”
鬼孩将他的头颅一口吞下,又吐了出来,头颅滚到了漆黑的角落处。
事到如今,这个被丢弃在角落侍卫终于明白,今夜在场所有人都是祭品。
然而,他明白得太晚了。
樊鸣刚要靠近祭坛中的二人,地面刮起一道阴风。
他手拦在眼前,当风停下来之后,他看见孟枝枝苍白着脸,手里拿着一把金弓,对准了他。而那个胁迫赢破的人,被她打晕在地。
樊鸣缓缓将手抱在背后,“你怎么醒了?”
孟枝枝眼中布着红血丝,怒道:“你在做什么,樊鸣?”
她亲眼看见这人间惨剧,心中哀恸,她拉起金弓,一箭一箭地射了出去,刺中那些鬼孩,鬼孩纷纷冲她看来。
她头发散开,发尾用红绳绑住,一身皎白,宛如神女下界。
樊鸣心中一动,道:“你该睡到天明。”
他将手伸了出去,道:“我先带你走。”
孟枝枝看着他,拉起金弓,对准他的脑袋,冷冰冰道:“滚。”
樊鸣道:“孟枝枝,你会后悔的。他自己选择要皇帝的权力,这场成亲便是交易,他对你的感情比不上他对权力的渴望。你见他落魄,起了恻隐之心,他对你是有心无意。”
赢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此时只想将樊鸣碎尸万断。
孟枝枝双唇惨白,道:“他要如何选择是他的事,与我何关?”
赢破浑身血液倒流,心脏仿佛被人捏住,唇瓣冷得发颤。
“就算他选择和人成亲,我也要他心甘情愿,不是被人逼迫。”
他陡然抬头,只见得她挺拔的背影,她翩飞的裙角,近在咫尺,近得他伸手想去触碰。
孟枝枝喉咙一鼓涌,嘴角沁出血迹,她手中金弓不倒,弦被绷到最紧,“你现在是选择离开,还是死于我的箭下?”
樊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樊鸣转过身,消失原地。
孟枝枝忍不住咳嗽起来,血从嘴角蔓延向下。
她回过头,将衣服披向二人,道:“赢破,你找个机会带县主躲起来。”
赢破焦急道:“孟芷。”
孟枝枝视线看向这一地贪食人类的鬼。
她道:“我要解决这一切。”
她抬起金弓,站起身来。
樊盈绣刚原本就清醒了几分,等看清眼前场景,吓得坐起来,她拢紧衣物,道,“孟枝枝,不行,你得留下来保护我们!”
孟枝枝抬起金弓,射出几支箭,几个得救的老道和侍卫得了空隙,便合拢在一块对付这帮鬼邪。
樊盈绣道:“送我去桥边。”
孟枝枝斜斜落下目光,道:“县主,这些死去侍卫都是樊家的侍卫。”
樊盈绣道:“那又如何?”
孟枝枝不再与她多言,继续射箭。
樊盈绣道:“阿破,送我离开。”
她想搀住赢破的手,却被他一把推开。
赢破选择走向孟枝枝。
樊盈绣道:“阿破!阿破!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你难道不管我了吗?”
赢破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樊盈绣眼眶含着泪。
他那漆黑的眸子眼睁睁看她落泪,道:“你走吧。”
他转而奔向孟枝枝。
樊盈绣在身后喊得撕心裂肺,道:“阿破!”
孟枝枝一个身形不稳,单膝跪在地面,她抚着胸口,嘴里的鲜血怎么也吐不完。
她现在体内就像个漏筛子一般,血气乱走,灵气四散。修行时打好的地基大厦顷刻间崩塌。
她头晕眼花,没看见一只鬼孩正冲她扑来。
赢破冲过去,双手摁住鬼孩的头,两只手指插进它的眼眶,活生生剜掉了这只鬼孩的眼睛。
鬼孩发出尖啸声。
其他鬼孩纷纷冲这里看来,放下手中猎物,冲赢破背后而来。
孟枝枝看清这一切,抱住了赢破后腰。
血口张开,尖锐的牙齿在撕扯血肉。
孟枝枝疼得叫了出来,但她的手紧紧抓着,始终没有松开。
“孟芷!你松手!”
孟枝枝已口齿不清,血腥味太浓厚,令她十分难受,赢破的后背全被她的血打湿了。
“快……快……逃。”
她的手终于松开,整个人向后倒去。
赢破厉声:“孟芷!”
他转过身,看见鲜血流了一地。孟枝枝苍白的脸、雪白的脖颈、白色的衣服上被染了一片一片的红,刺得他眼睛生生的疼。
赢破将她抱在怀里,察觉到她体温凉得就像死人一般。
那些鬼孩还觊觎着她的身体,流下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