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漫不经心将脸向一旁,心虚地不去看他眼睛。
苏时清侧着身子,将那鼓鼓囊囊的荷包藏了藏,若无其事道,“不值钱的小玩意,当了三两银子。”
“要不这钱给你吧。”他掏出荷包,倒出三两银子,“贴补家用。”
苏达哪好意思拿,虽然视线黏在银锭子上移不开眼,嘴里还是说着赶紧让他收好。
刚要收拾碗筷,就听到院中门响了。
下一瞬就见阿耶从影壁后大步流星的走进来。阿耶两日未归,虽然派人回家传话,但还是让人放心不下。
不过两日不见,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脸色微微泛日着蜡黄,眼袋处青紫一片,仿佛挨了一拳,一看就知道这两日都没睡过好觉,下巴上生出毛绒绒的青色胡茬,身上长袍还是两日前那套。
见到苏达的眼尾挤出三道纹路,黝黑的眸子泛起亮光,“酥酥。”
“阿耶,我们刚吃完早饭,你先吃一点,然后休息一会。”
“好。我睡一会。两个时辰后喊我,太子邀约。”
事关自己,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事情查清楚了吗?”
“还在查,不过目前检验过酒水和盛酒的容器,没毒。”
苏达陷入疑惑中。
同样疑惑的还有身处朱雀大街的小六。
“怎么会呢?”小六夹两下马腹快步到宋启身侧,歪头看向他。
哪知一条马鞭柄伸过来抵住他的右肩,面无表情,“大晟法例:骑马过街不得并排,否则籍其马匹缴纹银十两。”
小六这马可不普通,单就长相来说,也是马中皎皎,身价破百两。
他冲着宋启咬牙斥责,“冷漠、无情。”
又转头轻抚骏马柔亮滑顺鬃毛,低声柔语地碎碎念。马腹一夹往前走了半个马身,才抓紧缰绳保持速度。
继续说,
“酒壶和酒水都检测过了,确实没毒,难不成其实是那位见色起意,恶从胆边生!才对苏小娘子欲行不轨之事?”
念在接下来的话身子微微后仰,故意凑近小声道,“大概也只有春药才能让人面色潮红,头昏脑涨身体酸软无力,又□□横生吧。”
一直正视前方的宋启闻言眼皮骤然撑开,“只是关了窗子,会面色潮红,燥热难忍吗?”
小六斩钉截铁,“当然不会。”再看宋启认真思忖的样子,明显是想到了什么。
可能因为年纪尚小,小六的好奇心尤其旺盛,见他半天未答,心痒难耐。“头儿,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没听见想听的答案,只闻身侧马踏破风起,宋启骑着马像离弦之箭飞了出去,疾风带起大氅衣摆,猎猎作响正好糊住小六想要询问的嘴,郁闷至极的小六“呸呸”几声,嫌弃地吐出满嘴灰尘,立即跃马扬鞭追赶。
边追边喊,耳后生风,“头儿!咱们去哪啊!”
回应他的只有飞沙扬砾和快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看大致方向貌似是福来酒楼,也顾不上其他,只能先追上去。
四言茶肆,二楼雅间。
室外八街九陌,车马骈阗。室内青烟袅袅,清雅绝尘。
“不论苏大人信与不信,我所言句句属实。”
“自证之事,我自有办法,若真涉及太子殿下,那我只能一五一十禀明圣上。”
太子端着茶碗的手有些抖,碗盖一个不甚竟然滑进茶水之中,热茶四溅,所过肌肤瞬间泛红。
苏御史本以为太子殿下会娇气地丢下茶碗,不过是滚撒茶案会波及他而已,却没想,太子另一手赶紧伸过去稳住发抖的手腕,忍着烫伤将茶碗平稳落在案上。抬眼充满歉意的看向他,“苏先生可有溅着?”
然后一声不吭地用大袖将泛红的手部盖住,遮挡住了苏御史探寻的视线。
“不曾。”苏御史和太子本就没什么话可说。今日之行,也只是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时间不短,该回了。
他整整衣袖,“今日就先到此,此时我自会查清。御史台苏明为官十几载,从不徇私枉法,纵曲枉直,当然也不会结党营私。望殿下珍重。”
这算是彻底绝了太子想拉拢他的念想。
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开。
太子看着桌上一口未动的茶碗,还是叫住了他,“苏大人,有件事或许你应该知道。”
他回转脚步,轻轻作揖,侧耳聆听。
“苏大人升职之事,早在你回京半月之前便已成定局,不少人知道此事。我听说苏大人回京路上遇到山匪,这或许并不是巧合。”
苏大人面无波澜,似是早已知晓。真真假假让人看不真切。“谢太子殿下,下官知晓了。”
长揖已闭,他脚下不停,推门往楼下走去。
只闻“噔噔噔”的下楼脚步声,太子抬手掀开蓝绸大袖,泛红的虎口位置冒出黄豆粒大小的透明水泡,令人触目惊心。
候在门外的李公公进来的瞬间,只觉天要塌了。
紧忙去瞧他的手,“殿下!您这手是怎么回事?我们快回宫,我派人去请孙太医。”
“不用,烫伤罢了。回宫罢,这件事不要惊动母后。”
李公公看着心疼不已,看他毫不在意地空悬着手臂,深知若不是疼痛难忍,又怎么会如此。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若太子生在寻常百姓家,或许能更快乐一些。
太子母妃出身平民,能够册封贵妃全倚仗圣上宠爱。帝王有情却又无情,喜爱时便恨不得摘星送月,所诞之子一出生便立伟储君。厌弃时,断然决绝。后宫三千,没有人能盛宠不衰,贵妃亦然。她因争宠陷入巫蛊之祸,吊死冷宫。此时,太子不过三岁。
虎毒不食子,太子虽未被牵连,可所有人都知道,圣上不喜太子。后被抱养至皇后慈元殿,也算是过了两年表面上母慈子孝的幸福时光。可皇后有孕后就像变了个人,此后对他更是不闻不问。
两人一前一后,前面身着蓝绸的英挺身姿冷不防地冒出一句,“宫外的生活,什么样?”
可惜声音太小,纷杂的脚步落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太大,李公公没听清,只抬头啊了一声。
太子回头冲他淡淡地笑,道一声,无事。
去往福来楼的二人正小心翼翼地查看落在地上的香灰。
小六初生牛犊不怕虎,半蹲在地上,衣摆垂在毛毡上。
仔细查看洒满毛毡的灰白细末。
宋启看他凑得太近,唯恐他吸入,远远站在一旁喊着,“憋气。”
果然看他鼻部微微用力,紧闭上嘴,不出几息就憋得脸红脖子粗。
样子委实好笑。
宋启无奈地摇头道,“别看了,直接带回检查。”
猛地往后踉跄两大步,跌跌撞撞间只听“咚”一声巨响,还是屁股着了地。不过也退到安全范围,张着嘴像只脱了水的鱼对着空气一顿呼吸,还不忘回应宋启的命令。
“……是。”
第27章 无中生有“臣女已有婚约,婚期就在近……
“窗外绿阴添几许。”
“苏花农,看你在照料花花草草上,倒是颇有几分心得。以前莫不是个农户?”
苏达将小窗支起,双臂交叠托起下颌,层叠纱衣罩衫大袖堆砌在手腕,将她半张脸都掩了去,只剩下一双弯如皎月的眉眼正盈盈地望着窗外正在躬身忙碌的男人。
“或许。”
模棱两可,故作深沉。
她不屑得摸摸顺滑罩衣料子,暗叹不愧是经久不衰的香云纱,当真美不胜收。
苏达拿得出手的衣裳不多,这是其中一件。
看着风烟俱净,晴云轻漾的好天气,她也心情大好,就忍不住想穿件漂亮衣裳臭美一下。
经脉分明的大掌紧攥捣杵,一下接一下的研磨成袋的艾草,石臼底已经蓄了部分汁液,随着他的动作飞溅。
苏达不自觉的往后躲,生怕溅到她贵得要命的香云纱上。
“你这杀虫的方法跟谁学的?”
“书上。”他戴上手笼子,将艾叶捣碎的绿色枝叶蘸着吸水性强的棉布,一点一点的涂抹在柿子树的枝干上。
苏达换了个姿势,一手撑起下颌,另一手闲来无事地拨弄起已经高达小窗的那株芭蕉,鲜绿色的长圆叶面随着拨动轻轻摇晃的样子,自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扒拉叶面想看看下面茎干。
谁知身子太过往外伸,倏然间失去平衡的苏达脑袋直愣愣外地上冲,苏达根本来不及反应,心里唯一念想便是,完了。
半响过后,闭眼等着头破血流的苏达还紧攥拳头,等着下一瞬的疼痛降临。
直到一股艾草味道由鼻尖冲达脑仁,她被呛得猛咳,泪眼婆娑间,才察觉自己脸被硌得生疼,睁开眼便是今天苏时清为了方便干活特地找的一件粗料麻布料子。这才恍然到,她的脸正埋在苏时清半蹲的腰间。
艾草味还是源源不断地侵袭着她的鼻子,长时间的倒立让她血脉下涌,头一阵阵发晕,眼前黑白闪现,顾不上脸红尴尬,赶紧软着嗓子道谢并让他放手。
等人瘫在地上缓了好一会,仰望见他那双鲜绿色的大手时,她顿时眼前一黑。
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被救的,苏时清沾满艾草汁的手一只托住她的脑瓜顶,另一只揪住她后背的罩衫。
不说姿势有多尴尬,重要的是……
她一骨碌爬起来,脱下罩衫,翻来覆去的查看,果然在后背靠腰处,发现了皱巴巴满是掌纹的大片鲜绿,在桃粉的纱衣上简直犹如万花丛中一片绿,显眼得有些过头了。
苏达将罩衫抵在胸口,失落情绪上涌,嘴巴开开合合,指责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毕竟理智还处于上风,苏时清救她又没错,她怎能迁怒于人。
怒火瞬间化成委屈,又道了一遍谢后,最后还是忍不住用小若蚊蝇的声音不甘心地抱怨,“我这衣裳好贵!”
刚说完就觉一阵痒意,有什么东西从额间滑下。她用手轻蹭,又是一抹绿色。
若是刚刚还是失落难过无处发泄,就在此刻低落情绪降到低点。
她一声不吭地回到屋里,关门,放下支窗一气呵成。拿着巾帕边擦头发,边在账本上记下一比:今日苏时清救我一命,毁我一件五两罩衫。
心里念着若是哪天苏达也救他一命,定然让他把五两还回来。
然后浑浑噩噩平躺在床上装死,一动都不想动。
直到晚上人都没出屋一步。
月正天上,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睡得昏天黑地的苏达才从床榻上爬起来。肚子饿的已经打起了鼓。被饭香牵引着仿若游魂饿鬼般游荡到院中圆桌。
苏时清和苏父早已坐在自己位置上等她。
她望着满桌全是她喜爱的饭菜,说出了极煞风景的一句话,“这一桌可不便宜!虽然不知道你是们谁花的钱,”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满是无赖地说,“我可不管核销!”
苏父夹崴一勺嫩滑豆腐,放入苏达面前碗中,笑道,“能说出这句话,看来是没事了。”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她入座浅尝一口,夸张地挑起眉,“这是叫的索唤?”
家里三口人,却没一个精通厨艺,每日吃的凑凑合合。因为水平相当,倒也无人抱怨。
苏父立马撇清关系,“我不知道,今天的饭是时清负责。”
苏时清用木箸点点装着琼叶糕的瓷盘边缘,“你尝尝这个,心情不好就该吃甜食。”
“我现在心情很好,甜食你们吃吧。就当是对你们等我晚饭的补偿。”
苏父见苏达情绪缓和,转移到今日重点,“下药的猜测已经得到证实,不过不是酒里,而是熏香。”
“根据太子的说法,皇后要拉拢御史台所以找上了我。想以姻亲要挟我站队太子。”
苏时清闻言木箸悬在半空,“可他们为什么越过苏伯伯,直接找上苏达?”
苏父缓缓点头,沉吟道,“但凡对我稍加了解,就该知道我不可能站队。”
“御史台监督天下百官,若是谋求私利,臣下准绳偏颇,恐会有亡国之祸。圣上焉能不知,最后掉脑袋的怕是我啊。”
苏达目光由木箸和苏时清一起转向苏父,“那皇后对您是了解呢?还是不了解呢?”
同样的问题,在太子问出声的瞬间,不知什么东西贴着他的小腿一晃而过,巨大的冲力被厚重的袍摆卸掉一半,可爆裂的碎玉声仍旧让人心神一颤,被摔成两半的镯子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这才知道皇后刚气急之下扔过来的是手上那对极为宝贝的翠玉手镯。
“这只镯子乃是母后心爱之物,就这样砸了岂不可惜?”
“您明知苏大人不论从人还是从职位来说,都不可能同意联姻,您为何还让我去找苏达呢?”
轻抚手上扳指,漫不经心道,“因为知道苏大人不可能同意,才让我去找苏达,然后用下做手段让我玷污他的女儿。”
他手顺势猛然一挥,衣摆猎响,“惹怒苏大人,到阿耶那参我一折,然后让我受尽天下人耻笑,耻辱被废。让您的好儿子坐享渔翁之利吗?”
当面捅破这层以母爱为名的窗户纸,让崔牧心中一轻,他觉得畅快极了。
“我将你养大,为的就是你翅膀硬了之后质疑我的用心吗?”
“若是御史台可以听命于你,咱们还用担心宋家,担心虢国公,担心那个刚刚十岁的小毛孩吗?牧儿,母后是真心为你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