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达大着胆子猜测,“苏时清?……牛婶呢?”
那人却不开口,她心中登时打起鼓,头靠在宽厚的胸膛上,眼珠子又咕噜一圈,迟疑开口,“宋……启?”
嗤笑入耳,胸腔的震动惹得苏达的脑袋嗡嗡作响。
“怪我,搅了你和宋启的姻缘,”
话锋一转,状做无辜,“可咱们说好两年后和离,怕是得让宋启远远地慢慢地候着。”
苏达只觉他无理取闹,“你胡说什么。”
转眼间,就已经到贴着红双囍字的房门。
苏时清腾不开手,便也不纠结,干脆利索地一脚踹开房门。
“砰”地一声响,门扇上的囍字应声蹁跹而落。
惹得苏达不满仰头,瞋目切齿,“你跟这门有仇吗?门坏了你修吗?”
“那自然,苏家的活计肯定要苏家人修。”
转眼间苏达已经毫无形象地扑爬在床上。
“你不会轻一点!”
苏时清抱臂站在床前,看着她手脚并用的往起爬,喜帕半掉不掉的挂在镶满红色玛瑙玉石的金冠上,只露出半张杏眼粉腮的脸,哂笑,“我不会,宋启肯定会。”
苏达脚踝的疼痛不减反增,吭哧吭哧极费工夫才绕开痛处半坐起来,怎么看这人这么不顺眼,“你怎么回事?宋启怎么惹到你了?老提他干嘛?”
“没事,我看看你的脚。”伸手就去碰她半悬空的脚踝。
苏达见状警惕地微微后撤,哪有人伸手就要看人脚的道理,他们可不是真夫妻。
苏时清的手中一空,他倒也不在意,只是将手收回背在身后,“即是如此,我就先出去接待宾客。夫人休息一会,牛婶马上就来。”
见他要走,苏达可是求之不得。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苏时清跟以往有些不太一样,说话阴阳怪气不说,还动手动脚。
可忙了一天,现下又腿脚不便。
在他默然转身后,染了蔻丹的纤白玉一把手拽住他的绣着云纹的朱湛衣摆,苏时清眉峰一动,侧身看那个阻他出去的罪魁祸首。
只见她满脸堆笑,喜帕被攥在手里,一看就是情急之下刚扯下来的,头上的发丝有些许凌乱,发间珠钗移了位置。
但杏眼中映着他的身影熠熠生辉,顾盼流光,朱唇点点莹润闪亮。
苏达讨好地看向他,与刚刚态度截然不同,不好意思道,“我……肚子饿了,你帮我把炕桌搬来,谢谢。”
半响后,
喜房的门被带上前,苏达还兴冲冲朝门口嚷,“我想吃广寒糕,奈花索粉、桂花糖藕、巨胜奴、冰雪冷元子……。”
长身鹤立的红衣身形只停顿一瞬,就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苏达趴在空荡荡的炕桌唉声叹气,也不知道他记没记住自己要吃的。
脚上的疼痛依然在持续,她把脚从炕桌底撤出,蹬掉鞋子,却在褪下棉质足衣时犯了难。
足衣紧绷在脚腕处,严丝合缝,连根针都插不进去。她又掀起足衣,想在试试,可针扎的痛感夹杂的麻意还是让她无奈地仰躺在床上。
苏达望着顶上的红色床幔,只觉身下有点奇怪,挥着手臂胡乱摸索,好像还真另有乾坤。
手伸进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绸锦被里,她抓抓拢拢,片刻后才捧出。
满得要溢出指缝的桂圆、花生、红枣、莲子零零散散地掉落下来,她看到顿时一喜,忙不迭地退到床的角落。双手拽起锦被两角,猛然一抖,翻向一边。
一床的干果骤然现身,苏达拖着一只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全捡到炕桌上。
等牛婶进屋的时候,见到床上的苏达只觉眼前发黑。
谁家好娘子在新婚夜,夫君还在外面应酬宾客,自己就在床上摆上炕桌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鞋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喜帕也被胡乱扔在床沿,眼看就要掉地上了。
牛婶瞳孔猛然一缩,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箭步上前拽着喜帕的珠坠抬手上扬,接是接到了,可喜帕却直直向床上砸去。
好在只是两层绸布,四周坠的珍珠稍微带些重量,但还不至于受伤。
苏达捂着满是珠翠喜冠的头装样子,卖惨装可怜。黝黑的眸子接连眨巴好几下,愣没挤出一点眼泪。
牛婶看着她半响只觉好笑,可视线触及其他地方顿时怒火中烧。
满桌满床的干果皮洋洋洒洒就像铺了一床杂色的被子。火红的鸳鸯被让苏达堆在角落攒成一团,脚上足衣半褪,大喇喇地摆在炕桌旁,脸上胭脂全被蹭到喜帕上,嘴上口脂早就着干果一口一口全吃进肚子里。
哪有一点新娘子的样子!
牛婶不由得叹气,刚想教训她两句。
对面的小祖宗就可怜巴巴指着自己的脚踝,撇了撇嘴。
“牛婶,我脚崴了,好疼。”
嘴巴张张合合,再气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去拿剪刀,药油。
本以为只是小伤,可将足衣撕开时,还是将牛婶心里一惊,倒吸一口冷气。
伤处青紫还泛红,肿得比馒头还高半寸。
见苏达疼得直发颤,她就舍不得说狠话了,只能柔声安慰,“酥酥,牛婶先帮你用药油揉一揉,忍着点,有些疼。”
苏达拖着颤音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就是杀猪般地叫喊,简直要震翻屋顶。
院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众人开怀痛饮,谈天论地,喧喧嚷嚷间把苏达喊叫声完全盖过。
等牛婶给她揉完,苏达已经香汗淋漓,泪眼婆娑。
牛婶见她这幅可怜样子,才想起自己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拿起落在门口的提梁盒搁在炕桌上,掀开盖子放置一旁。
提盒十分精美,镂刻着夜游山水图,也让人忍不住期待里面装的东西。
苏达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提盒,心里忍不住阵阵窃喜,牛婶竟然还为自己准备了吃食,虽然现在肚子鼓鼓囊囊已经很饱了,但是如果是她喜欢的广寒糕,奈花索粉、巨胜奴也是可以勉强吃下的。
她的视线紧随着牛婶的手,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
可半响过后,却眼皮一耷,“牛婶,你带本书过来干什么!你看我房里的书还少吗?”
牛婶却神神秘秘地拿着书坐在床沿,顷身微微凑过来,将包着书的锦布打开,缓缓露出几个字。
苏达随着念出声,“《避火图》?”
杏眼中满是不解,大晚上的看什么图?救火这种事还用学吗?拿水浇就是了。先前在徐州时,她和阿耶还真就碰巧遇上过一次走水,她那天打水泼水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和大伙一起把火浇灭,可以说是相当熟练了。
她失落地看向牛婶,抽抽嘴角,“就这?我早就会了,熟练的很。”
语气极为自信,特别自豪。就好像她小时候练完字的样子。
牛婶见她样子不像害羞作假,便也放了心。看一眼天色不早,又重新染上一根花烛,看苏达盖听话地盖上喜帕,才满意的离开。
苏达亮着脚悠闲自得地坐在床上,这么一会过去,总觉得肚子又空了不少。双手贴在肚子上,食指轻点,等着苏时清带着吃食的到来。
她视线一撇,正好扫到《避火图》,反正长夜漫漫,两人又不是真成亲,定是不能睡一起的,到时候大眼瞪小眼也实在无趣,要不就以此打发消遣?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好好教教他该如何避火?
第31章 新婚之夜二“我脚好痛,你能回来把我……
烛台上一对雕刻龙凤呈祥的花烛正在慢慢消耗,烛光摇曳,暖黄充斥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与大红交相辉映。
纱窗上树影婆娑,等烦了的苏达早就半掀开喜帕,盯着斑驳树影昏昏欲睡。
不多时,一道人影从扇窗闪过,床上女子毫无反应,依旧半阖眼睫,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隔扇门翕动,一只黑皂靴轻巧踏入,又缓缓阖上。
苏达睡得迷迷糊糊间,脑袋猝然垂下,急速的坠落感让她猛地睁开眼睛,恍惚间扶颈揉搓。
被眼前正在优哉游哉,翘脚喝茶的男人牢牢盯着,仿佛被鹰隼窥间伺隙的猎物,后脊不自觉涌起一阵凉意。
刚睡醒的迷迷糊糊瞬间的被驱散,苏达犹疑地眨巴着眼再看过去,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苏时清那个老实人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长凳上,温柔地望着她,轻声询问,“睡醒了?”
苏达不喜猜忌,心有疑惑从不憋着,直截了当就问,“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苏时清的目光从手中茶水移到面前的小娘子身上,也抛出疑惑,“酥酥觉得为夫怎么怪?”
她闻言蹙起秀眉,“你……夫君这个称呼,着实让我听着别扭。”
苏时清把手中白瓷茶碗放下,又执壶重倒一杯,“可我们如今是盖了戳印有正经婚书的夫妻,为何不能以夫君自称?”
苏达反驳,“可我们的和离书也存在盒子里,两年后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见苏时清端着茶碗缓步到她面前,一只白瓷茶碗摆在她眼前,碗中茶水浅黄中泛着青绿,一片微微绽开的茶叶沉在碗底。温润的声音也随着茶碗递来。
“既然是假扮夫妻,自然要装得更像一些。漏洞百出遭人疑问,恐会更加头疼。”
这话说得也没错。
她抬手接过茶杯,喝下一口润润干涸的嗓子。
只听如清泉汩汩流动地动人声音又接着传来,“才刚刚开始,就想着要和离,夫人实在心狠。”
苏达手臂一抖,葱白指尖险些握不住茶盏,这人说话怎么如此肉麻,让她浑身发麻地抖了三抖。
骨节分明的大掌旋即稳住她的手,淡粉指尖和她的朱红形成鲜明对比,顺势接过茶盏,搁到桌案上又坐下。
她摆摆手,满脸不耐烦,“罢了罢了,不说这个,先说好,今晚我睡床,你……”她打量一圈灯光盈室的屋子,好像确实没别的地方可休息,“你随便找地方吧。”
苏时清听完也不反对,只是睁着一双饴糖似的眸子低眉顺眼地望着她。这一个月以来,他好像从来都是苏达说什么就是什么,极少拒绝,从不说不,听话乖顺极了。
想到这苏达罪恶感油然而生,她将还半坠在头上的喜帕一把扯下,听着院中仍旧嘈杂的人声,拍板敲定,“这样吧,公平些,我们都别睡了。反正就是凑合一晚上,明日补眠就是。”
苏时清定然不会拒绝。
她小心翼翼地去拆头上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金冠钿钗,一堆镶宝石嵌螺钿的金钗堆散在床上,苏达瞥一眼坐着发呆的男人讪讪开口,“我脚疼得厉害,你帮我把这些收好,明日要去还呢。”
苏达戴的这些珠宝可不是自己花钱买的,而是去翠玉楼租赁的。押了不少钱在那,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男人端来妆奁坐在床沿耐着性子把首饰一件件收好,高大的身躯将暖光灯源遮得一干二净,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苏达身上,她忍不住后蹭两下,想逃出这无声无息地压迫感,脚又往锦被内缩了缩。
脚裸一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硌到了。她摸索两下,才想起来是牛婶拿来的《避火图》。心想正好,两人这样待着着实尴尬,不如找点事做。
她献宝地将《避火图》藏于身后,故作神秘兮兮道,“我以前教过小童认字,自认为在教习上还是有一定天赋的,教你应该也不在话下。”
两指衔着画册摇摇晃晃伸到苏时清跟前,《避火图》三个字明晃晃的映在他眼中,一向淡然无波的眼中瞳孔一缩,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可耳朵却红得要滴出血来。他咽下口水,强装镇定,“你要教我什么?”
苏达兴致盎然地接着晃手中册子,看他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更觉好笑。
她冲着苏时清放妆奁的背影嚣张调笑,“你怕什么,我真的教的不错的,不收束脩。”
见他磨蹭,便独自翻了起来,这不翻还好,翻开后只见一对对男男女女穿着清凉衣不蔽体地以各种难以启齿的姿势纠缠在一起,越往后翻姿势难度越大。
苏达看得瞪直了眼。脸瞬间涨得比大红鸳鸯锦被还红上几分,火辣辣的好似烛火迫近在脸旁,灼热感阵阵传来。额间冷汗噌噌往外冒,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不过如此。
牛婶怎么也不说清楚,这下误会大了。
她偷偷摸摸地瞥一眼还背对着站在书案旁的苏时清,哪知人正好转过身来,身如韧竹,丰神如玉,端得是潇洒出尘美少年哪还有一丝一毫刚刚的窘迫。
册子“啪”地被阖上。
眉如墨染,眸若星辰的男人笑盈盈看她,“怎的合上了,不是说要教我吗?是在床上?还是我抱你来书案?”
苏达脸“轰”地烧得更旺,不知所措地瞪着澄澈的杏眼看着眼前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