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和我都被他的情真意切打动,于是就同意了,不过不是我嫁,是他入赘苏家。”
男子入赘,在外极不好听。若非一穷二白走投无路,都不会有男子选择。
“呵,姓氏都不用改呢。”宋启听完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嘴角依旧上翘,口中话让苏达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阴阳怪气的。
感觉好像生气了。
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
若是以前,会看眼色的人早就转移话题了。
可苏时清这时还偏偏插上一句。
“是啊。我和苏家是命定缘分。”
苏达和牛晴朗面面相觑,有些不敢说话,因为此刻的宋启脸比锅底还黑,坚持上翘的嘴角也终于在这一刻掉了下来。
第29章 大婚前夕“苏时清,你犯什么病!”……
短短半月后,四钱巷迎来了今年的第一件大喜事。
迎亲这天,天刚露出鱼肚色,苏家小院内就已经乱哄哄闹嚷嚷杂声一片。
院中柿树大概这辈子都没想过,它一颗树居然被几个人明目张胆的当面訾议,有甚者还扬言砍了他。
啊呸,它还没嫌院子过小,都不够它舒展根须。这些人竟然反过来说他占地方。
真是恶人先告状!
苏父在朱红大门的门当前,接待宾客。
今日这门就是一道专门度量与苏家亲疏的尺。普通同僚皆门外送礼即回,只有个别关系亲近的才被邀入内。
有不少平日里没少背地里诋毁说小话的,这会都也笑盈盈报礼上门。
就比如眼前这位,周大人。
周大人将手上东西交给候在一旁的苏晴朗,两人互执揖礼,“苏公嫁女迎子,真是会谋算啊。”
苏父摆摆手,“亲上加亲罢了。届时某宴请,周大人可定要赏脸。”
“一定,一定。”
说完扭头就走,待出了小巷,又恢复一贯嘴脸,狠呸一声,骂一句“住这种地方,是故意想谋个好名声吗?”然后登车扬长而去。
被吵醒的苏达稀里糊涂刚睁开眼,牛婶便去开后窗通风。
后窗外五尺是一堵院墙,墙外紧邻一条鲜少有人经过的小巷,是以即便开窗也十分安静。
格窗支起,牛婶的话随着清冷晨风一起送入苏达耳中,“今天事情多,你先起床洗漱。一会儿还要给你阿娘上香。”
小满已至,近日雨水不少,昨天夜里才刚下过雨,惹得晨风比以往更添两分凉意,苏达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牛婶见状免不了一阵唠叨,忧心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入寒气。”转身就又奔北侧窗去。
苏达急忙摆手,嗓子虽哑却带着娇嗔,“牛婶别关,还不知要在这屋里闷到几时,还是开着吧。”
半句话后,声音才恢复平时清亮。
牛婶端来的红木托盘上摆着苎麻窄袖直领对襟衫,苎麻薄透清爽,清凉离汗,这个时节穿刚好。
她指尖轻理袖口处的一节囍字扣,眉眼间尽是柔情,一时间愣了神。
苏达看在眼里,自是知道牛婶大概是想起那个一辈子活在过去时光中的夫君了。
牛婶在守寡之前也曾幸福过一阵儿。苏达出生时,牛婶才嫁进隔壁的牛大壮家。牛大壮孔武有力是个走镖的,和苏父也有一点相似,时常不在家,出一趟镖就要走十天半个月。出事那次没有一丁点预兆,走时你侬我侬恩爱相送,回来就已经是一具全身僵硬,脑袋被剜了一半冷冰冰的尸体。
让人唏嘘不已。
这些事还是听巷口闲谈的老媪们说的。
不过总归是闲谈,掐头去尾最多只能信一半。通过苏达这么多年的观察,那句曾经幸福也可以相信。
苏达装作不经意的接过托盘,“牛婶,你那会儿成亲的时候也跟今天一样吗?”
牛婶指尖一顿,骤然清醒,瞅着苏达的眼神溢出一丝怜爱,音调拔高还特意仰头冲院中喊,“还说呢,我就没见过这么简陋的婚礼。亏你阿耶还是朝廷大官,亲女成婚居然一切从简?真是让长安百姓都笑掉大牙!”
苏达无奈,但也不能吐露实情,只能苍白辩解,“……我们家地方太小了,统共就能摆上两桌宴。不需要过于铺张。”
牛婶闻言更是痛心疾首,恨不得捶胸顿足,“闺女!你看你们父女两抠抠搜搜把日子过什么样了!成亲可是大事,女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
一句抠抠搜搜,让苏达血脉上涌,一口气憋再胸腔上下不得。
眼前正激愤昂扬为她打抱不平的好婶婶又怎么会知道,今日的宴席和婚礼都是她全权策划。这一句句指责总觉得是在指桑骂槐,戳苏达的心窝子。
她有气无力地打断还在慷慨激昂长篇大论的牛婶,“牛婶,我先换里衣。”
说着接过牛婶手中托盘,床侧早已换成正红的帷幔被缓缓放下,直至视线被完全遮挡。依旧能听到入目红色外的牛婶还在絮叨。
里衣穿好,先要盥洗。新娘子不能出屋,水是牛婶送进来的。
等她用红巾帕擦干面上最后一滴水珠,望着那一身大红嫁衣时,恍惚之余隐隐感到一丝真实。
虽说成亲是假,那也是有三书六礼走了正经流程,受大晟律例保护的婚姻。
牛婶瞧她眼神都直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喜服。
不看还好,看了之后也是哪哪都不顺眼,想叹气又怕触霉头冲散喜气。只能强颜欢笑,违背心意夸上两句,“喜服的针脚细腻,绣娘也是下了一番功夫。”
苏达也是第一次见,只是半月前喊锦绣坊的裁缝丈量身形尺寸,定下图样款制,却没想到成衣这么惊喜。满身红丝金线珍珠缀玉,竟有些挪不开眼。
只喃喃回应着,“是锦绣坊做的,真好看。”
心里念着,或许下次……还可以找他家。
牛婶看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是一阵心酸,“你若是早点告诉我,喜服哪还用得着别人绣。”
苏达哪能听不出牛婶的失落,起身抱住牛婶纤细腰身,一如小时候那般亲昵,柔声安慰,“牛婶绣得自然天下第一好,可是这次时间紧迫,我和阿耶怎么舍得让你昼夜赶工,对眼睛不好。”
牛婶当然知道,一双柔夷覆上她的手,轻拍两下,让这黏人的丫头放手。
“我来帮你换上。”
深红齐胸褶裙上压以青绿镶边的芙蓉并蒂莲诃子,诃子下坠上鸣玉组佩,环珩交叠,戛玉敲冰。火红对襟广袖衫的领口袖口皆绣满金丝芙蓉并蒂莲纹,点缀米粒大小的珍珠。
将身上人映衬的还未上妆便面色红润,犹如初绽的三月桃花,娇艳欲滴。
“我们酥酥转眼要成别人家的大娘子了。”牛婶粉白的指尖帮她整理对襟丝绦,话语中满是感慨不舍,眼眸中好似也被大红婚服映色,红通通一片。末了还掩耳偷铃般扭过头,慌张补一句,“喜服衬你。”
苏达不知如何安慰,看牛婶还背对着她,似是不想被打扰。于是转身先去给阿娘上香。
牌位昨日就被请来这屋里,就想让阿娘能看她梳妆的样子,等晚一会再请去前厅。
一炷香燃起,烟柱若游丝,盘旋而上,袅袅不绝。
殷红的丝缯摆在正中间,虽然颜色已经暗淡带着独属于时间的侵蚀。在一众新鲜艳丽中也极为不同。
苏达杏眼阖闭,双手合十,心中唤一声阿娘,弯腰叩首。
她对阿娘没有一点记忆,幼时不懂事被嘲笑欺负的时候也曾有过怨怼,可随着长大,她见过太多为人阿娘的自私,无私,慈爱,严厉,溺爱,苛责……
阿娘坚定地选择她而放弃自己的生命。怎能不让人动容,只她真的特别想告诉阿娘,应该放弃她的。阿娘因为对阿耶的爱才舍命生下她,可却让爱的人痛苦难过了半辈子。
见她迟迟不起身,牛婶过来扶她,牵起她的手往桌案处带,那是她的梳妆台。
“这事情本不该我来,你阿娘走的早,该找个‘全福人’,我上无父母,丈夫早亡,只有一儿子。哪里能……”
苏达反握住那双嫩滑柔夷,望着三十多岁依然姿色犹胜的女人,“牛婶,这事不是早就商量好了,您待我如亲子,我亦然。如今阿娘看着,您帮我梳头再合适不过。”
“来,牛婶给你梳头。”
苏达轻嗯一声,情绪不自觉被牛婶感染,好像真要嫁为人妇,与少女苏达说再见。
她坐在那,看着镜中人,感受梳篦在发丝间穿行。
“一梳梳到尾。”
刻着凤戏牡丹的梳柄露出黑亮发间。
“二梳到举案齐眉。”
牛婶抬眼与镜中她相识而笑。
“三梳梳到子孙满堂。”
铜镜中不见美貌妇人的身影,苏达的感受到梳篦通过发尾的拉扯感。
但因为牛婶的心细和巧手,丝毫不见疼意。
“四梳……”
明明是碧空万里的好天气,等她被牵出房间往前厅走时,却忽起一道劲风。
盖在头上的喜帕瞬间糊了一脸,苏达只能用手去抓喜帕一角的坠珠,半掀着往院中偷瞄。
果然不出所料,进入小院的人多,都是熟面孔。邻居占多数,同僚有三五位,剩下的就是苏达的几位朋友。
她在院中瞧了三圈,也没看到相见的人,还企图去门口找。
却被牛婶扯下了掀开的一角,等她细细理好,又在她耳边强调,“喜帕不能掀,不吉利。”
苏达叹气,闲着无聊吹着下面的坠珠。
两人本就住在一个小院,礼节就能省就省。但毕竟是入赘,还是需要郎君从门外进。
故而只剩苏达在厅前等苏时清在门外跨马鞍在入内。
她眼睛盯着坠珠,猛吸一口气,对准泛着华光的珍珠刚要开口。就见一双藕色翘头珍珠刺绣登云履入了她的喜帕视野内,
一如旧时的柔声细语,“酥酥。”
苏达心下大喜。
“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她伸手去想去牵宋轻雪,却被一道尖锐刻薄的声音打断。
“我家娘子有孕在身,家主吩咐了,任何人不能近身。”
染着蔻丹的纤白玉手悬停在半空。
对面响起一句软弱的对不起。
苏达有些失落。
下一瞬,手心被强塞进一团柔软,苏达摸索两下,想伸到喜帕下看看。
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哎呦”声,永远谈吐合宜,彬彬有礼的人竟然慌乱地乱喊乱叫,“慢点,不能扯,我要摔了。”
苏达停住手,轻笑出声。“苏时清,你犯什么病!”
第30章 新婚之夜“《避火图》?”
“送入洞房!”
随着一声高喊,苏达被牛婶牵引着踏着满是祝福的私语声一步一步往内室走。
正在此时,却从宾客中传来一阵小声的惊呼。
“我刚听那个大人管那俊朗的年轻人三皇子,真是了得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皇子。”
这声音一听就是隔壁的马叔。
“我的老天爷。”
“三皇子你没见过吗,前两年滁州暴雪,有部分灾民来了长安外城,那时候就是三皇子亲自施粥安抚。还给他们解决了住的地方。”
“这是事谁不知道。三皇子都来了,会不会还有其他皇子?”
“你听说了吗?太子半月前被人给打了!听说伤得挺重。肯定不可能来这里了。”
“苏大人还能引得太子前来?你也太高看苏大人了。”
苏达脚下慢了两步,大致听了两句便在牛婶的催促下又恢复之前步调继续走。
三皇子的到访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苏达对他唯一的印象还是回长安时的鼎力相助。可按照阿耶的性子,断不会再与之有接触才对,怎么今日反到来了。
还有那太子,真是活该!
思绪纷飞间,脚下不知踩到什么圆滑的东西,红色凤头鞋向侧边歪去,脚踝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痛引得她猛一口冷气,身上鸣玉佩组滑向一侧,喜帕上的坠珠也凶狠地砸向她,玉石珍珠互相敲击碰撞,清脆声杂乱交织。
若不是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衫和叮了咣啷的配饰碍手碍脚,她也不至于如此。
好在身侧人眼疾手快,她只觉手肘被人托住,后背被一只大手支撑,侧身载倒的身子瞬间就被稳了下来。与此同时被安抚的还有惊魂未定的心悸。
脚下刺痛一阵一阵叫嚣着,她反手攥紧那人袖手,嗲声嗲气,“牛婶,我脚疼。”
哪竟想,双脚瞬间腾空,她的心脏陡然提到嗓子眼,条件反射地憋口气,坠珠飞甩不知砸向哪里,红喜帕又整个糊在她脸上,身子完全僵住,只有眼珠子在随意乱转。
这怎么可能是牛婶!
外面都是宾客,还都是熟人,这人肯定是熟识。
可能开这种玩笑熟识,能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