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怎么回事,这么早人就出去了?我好几次从他家经过好像都没人。还有那匾额,我记得方娘子说过,上面的字是方郎君叔父所提,恨不得日日擦新。可如今都已经被藤蔓缠住都无人打理,可是出了什么事?”
话声一落,几人面面相觑,面色为难,一幅幅讳莫如深的样子。
苏达也跟着皱了眉,只觉越发奇怪。
苏时清的手依旧没松开,也被她拉了回来,跟在旁边拨弄她小手指。
见大家都不开口,赵媪才沉眉,“这事儿说来晦气,这个方娘子不知为什么突然见就犯了疯病,整日痴傻疯癫,方家情况大家伙也都知道,方娘子没少炫耀,他们是来从福州老家远道而来,为的投靠那个叫什么?反正就是个有头有脸的亲戚,人家也还算不错,虽然是旁系也没怠慢,给方郎君谋了个职位,两人这才算在长安扎了根。方郎君平时总是一副小人得志,仗势欺人的样子,但是对方娘子那是真好得没话说。听说是有名的,没名的郎中尽数看了个遍,都说是没办法治不了,后来甚至找了几个道士驱鬼,也收效甚微。就在你们成婚前几天,不知哪个神棍给支的招,说是回老家人自然就会好了。两个人连夜就走了。”
苏达半月前还见过方娘子,看着很是精神。平日里看着娇娇弱弱的,但因为以前负责家里杀猪的,她力气比普通男人还大几分,应该是没有旧疾。虽然说话刻薄了点,但也是个直性子,从不憋着掖着,也不会郁结心病。怎么就会突然得了疯症?
“方娘子这病来的迅猛,而且又有几分蹊跷,他们都说是方郎君平日狗仗人势欺压普通百姓,作恶太多。才老天开了眼,降了天罚。还有人说是方郎君害死过人,所以被恶鬼索命,方娘子被他所累,才会如此。不管是哪种说法都涉及鬼神,又在你家隔壁。大家怕你们多想,就都缄口不言。”
“而且,这事情我们也是通过他们前些日子的做派猜测,拼凑出来的。还做不得数,真实情况如何我们也不得而知。”
苏达扶额,感情听了半天还是个编纂出来的故事。
“现在看他们家这院子,我都觉得阴森森的。谁家的常春藤长那么快?这才不过半月,你看看他们家还有人住的样子吗?”
年纪大了就爱往鬼神上联想,苏达刚想制止,身侧的人出了声,“阿婆,您这话说的就太玄乎了,现在正是绿叶冒得快的时候,我家的芭蕉树还一天一个样呢。”
苏达大致心里有个数,“您们聊,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别过几位老媪,她抬头看苏时清,“你说这方娘子怎么就突然得了疯症?”
苏时清单手把玩手中纸扇,一会展开,一会合上,一会翻个手腕,折扇在弯弯绕绕中半开半合,“或许真是招惹了鬼神?”
苏达闻言怒瞪他一眼,看他只顾手中花活,根本是随口敷衍自己,便猛然甩开他的手。
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往前走去。
徒留得苏时清在身后“夫人!夫人!”的追赶。
第33章 酸梅饮“你别老这么盯着我。”
一口酸酸甜甜的酸梅饮下肚,胃脾舒畅,暑气全消。甜中带酸的滋味浸在口腔中,令人不自觉的口齿生津,虽然齿间微微发涩,可下一瞬就被桂花的香气盖过。引着人一口一口接连不断,不过一小会,一碗酸梅饮就见了底。
苏达看着一碗清澈透亮深胭红丝毫未动,不禁觉得苏时清真是山猪嚼不得细糠,这么好的饮子居然一口不喝,真是浪费。
再三确定他是真的不喝后,她干脆推开眼前空碗,双手食指和拇指捏住他那酸梅饮的碗沿,三口之后,便只剩下空碗一只。
苏达撂下空碗便看见对面一瞬不错的坦诚目光,虽然两人对外是夫妻,可她总觉得脸热,成亲已经三日,已为人妇的身份却还没转变过来。
“你别老这么盯着我。”苏达眼皮下垂,葱白手指局促地戳着相叠在一起两只空碗。
苏时清还是那个澄澈的眼神,只是闻言后眼尾下垂,显得更加无辜。打扇的手腕有些泛酸,他把折扇换到另一手,继续扇风。
扇子翕动流动的空气,丝丝清风在两人间拂动从未间断。
“我只是看着你。”委屈巴巴。
怨不得会有人说,好看的眼睛看狗都深情呢。苏时清的眼睛确实好看,比寻常人的眸子浅上很多,晶莹剔透得像饴糖。眼睫垂下时带着疏离,但只要完全睁开,他眼中的你就好像是他的全天下。可苏达可不是狗,她才不会被迷惑。
不再纠结此事,苏达舔舔唇,口中依旧蔓延酸甜味。
或许可以做做酸梅饮的生意?
早前在福来楼的差事早就没了,她后来有去找过管事的,还想看看能不能继续做,哪知道一进后厨就被轰了出来。
一个看着心慈面善的郎君掀帘出来,苏达说明来意,那郎君嘴上和和气气,却字字寸步不让。主打一个,你无故擅离职守,旷工半月,所以已经算作自行请离,说明白点就是,这没你的位置了,你走吧。
听跑堂喊他管事,苏达这才知道,这人是现在的后厨新管事。那张管事呢?
阿耶只说这件事已经处理好了,却没说如何处理。她只知道宋启协助阿耶办的案子,两人却都对后续闭口不提,至少在她面前再提过。
“我之前有些东西放在张管事那,能告诉张管事的去向吗?”
“不好意思,小娘子,我听说上个张管事回老家了。”
“那陈四、张柳、徐琦呢?”
“您说的这几位就更没听说过了。”
苏达更是疑惑,这几人跟张管事交好。现在去向却都一无所知。
还是后来找了一位眼熟的伙计,塞了五百钱后才知道,听说这几个人都发了大财,带着家人不知去哪享福过清闲日子去了。
如此想来是有人给了封口费,这件事被隐秘埋葬,看来太子与阿耶应是达成一致,为了她的清誉名声,但凡涉及此事的人确实得妥善处理。能有这个钱的,大概是太子了。
想想以往张管事所做种种,还真是便宜他了。
闲汉的差事做不成,她耳边清风掠过,倏然间面上发痒,苏达抬手去扫却晚了一步,一只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已经先她一步,帮他把飘忽到脸颊的发丝捋回耳后。
苏达余光扫上一圈四周,果然不少客人投来艳羡目光。
她捂着被苏时清轻触过的脸颊,害羞地凑近他,低声嫌弃说,“你这也太刻意了。”
苏时清一双深情眼笑意流淌,收起打扇的手,抬起另一手轻刮她挺翘小巧的鼻头,宠溺道,“小、馋、猫!”
她只觉一阵汗毛倒竖,胃中酸梅饮上涌,前些呛到气管,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后,差点没给苏达送走。
苏时清顺势拍她后背,帮她顺咳。
邻桌一位小娘子居然红着脸兴奋地和同行之人小声议论,“你看看人家的郎君,不仅长得俊俏,心细还颇有情趣。”
自然也有泼冷水的,“一看就是刚成亲的小夫妻,你等再过几年。”
“看起来好恩爱啊!”
“身上穿得居然是同色系,真是全身上下哪哪都配啊!”
“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迂腐,古板!”
周遭议论声不断,苏达执起大袖半伏在桌案上做缩头乌龟,却突然听见摆袖猎响,她悄悄抬首露出半只眼睛。
苏时清已经起身离座,摇着纸扇往柜台处去。
以全店都能听见的声音朗声说到,“掌柜的,你家酸梅饮中添的糖桂花着实是点睛之笔,我家夫人爱极,请帮我再打上一坛。”
“这位郎君与夫人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啊!请稍等片刻。”
七八桌的小铺此刻所有客人的目光全汇集在长身鹤立的苏时清和掩绣遮面的苏达身上来回穿梭。
苏达实在抵不住十几双眼睛的探究,她旋即起身,本想拽着苏时清一起走。可一想到花了钱的酸梅饮还没到手,便硬生生从他手肘旁穿过,去门外等着。
虽然说是要在外故意亲近些,可苏时清的所作所为也实在太过了。
她即使站在门外,依旧能听到竹轩内接连不断的议论声,还有几道视线的不住打量。
一会儿等他出来,可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这家饮子店虽小但极具特色,整个铺子具是用竹子拼搭建成,给所有客人从心理上就呈现出闲适清凉感。苏达从配囊中取出账本,两笔简略记下:特色装潢。
今日出行还有一个目的,考察各色小店。
苏达想了许久,在人手下做活总归不得劲,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自己开个小铺子。所以顺便看看,在长安城里卖什么东西比较合适。
直到往来行人皆用好奇目光望着她时,苏达才察觉初步对劲,她低头查看自己穿着,穿戴整齐,没问题。难不成是刚喝了酸梅饮没擦嘴?又赶紧抿抿嘴唇,用指腹轻拭唇角。可目光依旧不断。
难不成?
她迟疑转身,果然苏时清正拎着一坛酸梅饮站在她背后,她视线顺着苏时清抬起的手臂缓缓向上,指骨分明的大手正握着扇柄横在苏达头顶,正好为她挡住那一束穿过树荫间隙的火热阳光。
正午阳光毒辣,小店门旁正好有一棵苏达叫不上名字的老树,树叶还算茂盛,但有些枝叶已经老化的厉害,相较稀疏,树荫已经遮不住人,她倒丝毫没注意到。
苏达一把握住他高抬的手腕,拽着他来到树荫下。
“你怎么不喊我。这样遮阳你不就被晒着了,管会做样子功夫。”
苏时清望着她沉默半响,看得她眉头升起疑惑,才缓缓说,“苏达,你可真是,不知情趣啊!”
语气无奈、惆怅又悠扬。
苏达根本不接他话茬,说明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你先回家,有点事要去见个朋友。”
苏时清自然笑着说好,两人分道扬镳。
苏达最不愿去东内城,即便是宋家,她也鲜少去,小时候与宋启宋轻雪玩耍大多在府外的巷子里。
望不到头的青灰高墙内里,总给她一种孤独寂寥的压迫感。
从坊外往里看,一水的灰墙黛瓦,墙头高筑。
她沿着高墙往里走,大约半刻,两只威严雄伟的石狮子伫立在金属包边的朱色高门前。连门簪都雕刻这寓意吉祥的各色花纹,门簪上方鎏金的两个大字——秦府,以玄色为底正正当当地悬在中间。
秦家是宋轻雪的夫家。
她鼓起勇气上前叩了叩鎏金铜首,磕在钉着铜钉的木门上,发出铮铮鸣响。
不多时,门开出一条小缝,门内奴仆见来人便不再继续打开,轻声询问,“这位娘子有何贵干?”
“我是府上二夫人的朋友,麻烦通报一声。”
谁知缝隙里的人听闻来意后,撂下一句,“二夫人不能见外客。”便直接关了门。
苏达无法,只能失落而归。
宋轻雪是宋伯伯的女儿,是苏达最好的朋友。小时候,她总问苏达,外面是什么样的?江南什么样?大漠什么样?苏达每次都会耐心地说给她听。
久而久之,她偶尔也会说,若是能跟着苏达去外面转转就好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
宋轻雪的婚事是在她十岁时族里定下的。秦家式微,本来并不在宋家的考虑范围,可是却出了一个善武的秦二郎。
宋家家主乃文臣之首,位列宰相。若是能与武官结亲,定然是最好不过。于是两人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秦家二郎比她大五岁,成为本朝最年轻武状元那一年两人定亲,而后自请去西北防区,屡立军功。成亲时,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少年将军。
两人未成亲前,就听说秦家老太太是个不好相与的,最爱磋磨外姓媳妇。秦二郎常年在外,鲜少回长安。
成亲之后,她与宋轻雪再未见过。也不知轻雪过的怎么样。
不过就现在来看,或许并不好。
两人分开后,苏时清并没有往城西走,而是沿着小巷前往永安当铺方向。
他的戒指就是当在那了。
苏时清掀开印着大大当字的布帘,往店内走。
铺子内被金属栏杆分成两部分,苏时清透过人头大小的方正小框,将手中的宣纸递过去。
“老板,帮我看看,我半月前当了一只黑玉扳指,价值五十两。您可否帮我确认这纸上图案是否扳指上的相同?”
片刻后,老板翻找半天无果,又查找账本才记起,原是几日前,有人将黑玉扳指买走了。
“那真是不赶巧了。”苏时清拿回宣纸,小心叠好。
“哎!”掌柜的一拍脑门,猛然想起,“你再给我看看图案,我记得买家腰间挂着一块白玉,看着图案倒是有几分相似。”
苏时清拿出一块玄铁令牌,指着令牌又问了一遍,“可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