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阁乔笑眼弯弯,“不行哦!”
徐忍冬要说脏话,被一旁徐雍启锐利的眼神止住。
连粗口也不能说,徐忍冬只能叹气,“你是第二个让我害怕的女人。”
沈阁乔动作毫不客气地给他上药,有些好奇地抬眼,“那第一是?”
“第一是我从前见过的一个女人,跟你一样漂亮,但比你还吓人。她玩蛇还玩蜈蚣蝎子,而且那些毒物可听她的话,齐刷刷地冲过来攻击我!”徐忍冬想想就心有余悸,被捆住的手没法拍拍自己胸膛,他道,“还好那时大哥来的快,不然我就命丧黄泉了!”
沈阁乔的好奇心彻底被激起,“你是在哪遇到她的?”
徐忍冬:“泸景和楚庭交界的山上……不对,你问这些干什么?”
沈阁乔摸着下巴神思,剩下的疑惑由徐雍启问出,“你大哥赶来救你,那些毒物也听他的话?”
徐忍冬点头,仰起头颅,很骄傲地睥睨了眼徐雍启,“那是自然,我大哥很了不起的!你们今日这样对我,若让我大哥知道,断然让你死无全尸!”
徐雍启轻飘飘睇他一眼,“你大哥若是知道你出卖他,首先死无全尸的不应当是你这个叛徒?”
徐忍冬挣扎大叫:“我哪里出卖我大哥,我又没有带你们到他的地盘!”
徐雍启看他,“你大哥给你什么任务?”
徐忍冬嗫嚅了一下,“若是看到你们,格杀勿论,除了那个娘娘腔。”
“娘娘腔?”
旁边徐雍墨忍着伤,踢了脚徐忍冬,“操/你大爷!”
“……”沈阁乔憋笑。
徐雍启因徐忍冬的话眼眸凝滞半瞬——果然下了不杀徐雍墨的命令,只是这命令的上级,是谁的意思?
他不跟徐忍冬纠结这个问题,一方面问不出,另一方面不能引起徐雍墨生疑。徐雍启只道:“所以你现在和背叛你大哥并无区别,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说得彻底些。”
徐雍启顿了顿,眉尾处的疤痕像把利刃,他道,声线压低带着天然蛊惑,“多说些,你兴许还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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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徐忍冬的配合,徐雍启一行人安全抵达泸景,并得知了山贼的老巢和他们的一些基础暗语。
而泸景,比他们料想得还要困苦。
连空气中都弥散着潦倒的气息。
一行人事先服过解毒剂,但看到路边病死人之惨况,苏钰城还是下意识后退几步,要往徐雍启身后躲,一面拿锦布捂住口鼻。
徐雍启扫过一圈所见所景,眉头皱得很紧,随后侧头看向徐忍冬,见他倒无闪避神色,像是对此事已见怪不怪。
徐雍启问徐忍冬:“这里都是瘟疫,你不害怕?”
徐忍冬抿唇,“我服过解毒剂。”
徐雍启嗤笑一声,凌厉眉眼皆是讥讽神色。
“倒有意思,连百姓都得不到的解毒剂,你们山贼怕是人手一份吧?”
“你同我说,作为曾经也是穷苦百姓中一员的你,你的那些解毒剂,是抢的,还是官府给你的?”
徐忍冬抿唇不答。
徐雍启也没想要徐忍冬的回答,他和宣敏说话:“将他绑得再牢些。”
而后一路迈步朝前,语气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去府衙看看那些牲畜在做些什么。”
第52章 肩膀
泸景府衙, 苏钰城一脚踹开大门,少年好嗓量,未见人先闻其声。他大声喊道:“狗官人呢, 给我滚出来!”
徐雍墨在一旁蹙眉,投过去的目光明显很不赞成苏钰城的行为。
他侧头看向徐雍启,眼眸半眯, “你就任由苏钰城这样?这泸景知府虽不是什么好官,可一上来就这样骂他, 后面的关系恐怕不好搞,泸景的瘟疫也就不好管了。”
徐雍启双手负于身后, 脊背挺得笔直,长身直立,好像能挑起整个大荣的担子。
他闻声抬眼, 深邃目光淡漠看向徐雍墨, “后面总要撕破脸的, 有何不可?”
徐雍墨拧眉,“七弟,你究竟懂不懂什么是……”
话还未完,徐雍启嗤笑一声,语意嘲讽意味十足。
“四哥,要不要我提醒你一句,负责管治泸景瘟疫的人, 是我?”
徐雍墨神色微变。
徐雍启又淡淡补上一句,“并且我连淮漓水患都管治过, 这小小的瘟疫又有何难?况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来指点我的四哥你, 其实只纸上谈兵过吧。”
徐雍墨整张脸铁青。他咬牙,瞪向徐雍启,“七弟,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不要刚愎自用!”
徐雍启神色仍旧温淡。
“是吗?”他挑眉,声线冷清,“我想在四哥你指责我刚愎自用前,先得搞清楚我才是有主导权的那人。”
随后徐雍启顿住脚步,并抬手朝众人道:“既四哥对如何同知府交谈很有心得,这里就交由他一人。我们余下几人,去别地察看一番。”
“我一人?”徐雍墨没料到徐雍启会有这样反应,面对里头的深深庭院怔了怔。
倒也不是怕,只是…他一人闯进别人的地盘,怎么说也有几分凶险吧……
徐雍启朝随从周留的方向看了眼,道:“四哥一人发怵,就让周留陪你进去,看在你的随从都死于你‘刚愎自用’的份上。”
他是指徐雍墨一人提议分头行动,结果害死自己两个随从以及宣勒之事。
徐雍墨脸简直不能更黑。
徐雍启则转身掉头就走,动作十分利落。
沈阁乔还很贴心地替徐雍墨关上了府衙的门,木门缝合上前,她笑着做了个握拳鼓劲的手势。
她弯着眼睛笑,“四爷,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知府就交给你来应付了。”
徐雍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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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雍启带着余下几人,在泸景大致查看了一圈。
主要侧重点在于现下瘟疫蔓延的情况、朝廷下派解毒剂的普及程度、百姓的伤亡人数以及丧葬情况。
一圈简单看下来,情况很不乐观。
瘟疫虽有效控制在泸景内,但泸景已经等同于一座死城。每家每户都有染上瘟疫的,并且许多人家,是全家人皆亡于蛊毒下,尸体无人安葬,便横陈在家中。
连块裹尸布也无。
而解毒剂的普及程度更为糟糕。
按理说贾明远,即卞扶,研制的解毒剂极为有效。可泸景许多药坊大门紧闭,怎么敲都没人来开。
徐雍启等男子正值壮年,人高马大的,一看便不是当地饱受病害摧残、需要买药的百姓。
只能由沈阁乔穿一身扯破的粗布麻衣,脸上糊得乱七八糟去试探敲门询问。
好不容易敲开一家药坊的门,来开门的老板将厚厚的麻布缠于口鼻,一脸嫌弃地看向沈阁乔,连连朝她摆手。
老板语气很不耐,“做什么的?”
沈阁乔低眉,“来买药的,说上面下来的那一批。”
老板手默默摸上一旁的门边,好似为下一秒关门做准备,他问:“你有多少银两?”
沈阁乔想了想,从破败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铜钱,“这些够吗?”
老板看了眼沈阁乔脏兮兮的掌心,翻一管个白眼后,将沈阁乔推出门外。
同时,伴随着一声叫骂,“穷鬼!一贯铜钱还不够老子进药材的钱!”
沈阁乔又“咚咚”敲门,在门外大喊,“老板,要多少钱你同我说,我家中还有一亩地!”
“有一亩地,你拿一贯铜钱找我寻乐子?骗谁呢!”老板不开门,但显然还在木门边上。
沈阁乔又喊:“老板,没骗你,我夫君是官府的人!他同我说这点钱足够了!”
门内迟疑了半晌,但还是未开。
随后又是一声叫骂:“狗屁,贱娘们连官府的人都装上了!官府的人早服过药剂了!”
沈阁乔再叫老板也不开了。
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喊哑的嗓子,仰头看向徐雍启,“听起来,没几个百姓能服上药剂。”
苏钰城在一旁很有正义感地骂了声,“什么破老板!肯定是仗着官府欺压百姓,非逼得百姓卖地卖房来买药,然后他和官府大赚一笔!”
徐雍启将水袋递给沈阁乔,好让她润润嗓子,一面摇头道:“那位老板也谋不到什么利。”
“啊,会吗?”苏钰城疑惑。
徐雍启“嗯”了声,“他只是个普通的药坊老板,哪里能让官府愿意给他赚钱的机会?关于解毒剂的钱,他说的恐怕都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徐雍启道:“老板所说,一贯铜钱还买不来那些药材原料。”
泸景瘟疫的蛊毒特殊,所对应的解毒剂自然也特殊,其中有几味药材不是寻常药坊能寻到。
故从朝廷那边,下派的除了解毒剂的配方,更有那几味特殊药材。
而银两运输尚有损耗,更何况药材这种偷拿些也难察觉计较的物品。
于是一层一层、一级一级,药材越运越少。
同时“黑市”开始流通这些特殊药材,价格也一层一层的,越炒越高。
药材原料的钱尚如此之高,泸景百姓又怎么能买得起药?
这种整条官僚线都暗暗溃腐的情景下,就算泸景知府是如海瑞那般的清官父母官,恐也无从下手。
陈昔尧将徐雍启的意思解释给苏钰城听。
苏钰城听了更摇头,挠头不知所措,“那怎么办啊?圣上只让我们来管泸景,可这样听起来,若要处理泸景之事,必然要将上面好多官僚一同处理,这怎么可能办到啊!”
苏钰城又仰头,看向他一路崇拜的徐雍启,问他:“七爷,你当年处理淮漓水患,也有这样的情况吗?”
徐雍启淡淡开口:“党派勾结,官员贪墨,从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那你当时怎么处理的啊?”
徐雍启眼神望向泸景府衙的方向,他淡淡开口道:“毒要一点一点刮。”
现在,先要去对付那位尸位素餐的泸景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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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的共同方向都要朝泸景府衙,但先分头去办些别的事。
徐雍启派苏钰城先去宣敏那,瞧瞧徐忍冬审讯的如何了。
陈昔尧则负责去把周留从府衙内叫出来,问问徐雍墨那边的谈话情况。
沈阁乔,则和徐雍启一道。
泸景事态的瘟疫比沈阁乔想象得还要糟糕,她揪了揪徐雍启的衣袖,问他:“你有把握解决吗?”
徐雍启抬眼扫过潦倒四周,有位老妪一直盯着他们看,眼神像是既想过来朝他们讨些东西吃,又怕这几位陌生人会朝她拳打脚踢。于是那老妪又悻悻走掉了。
道路空旷。
泸景生病了,它是停滞的,甚至是被放弃的。
徐雍启望着四周,恍惚间像望见三年前的淮漓,而泸景又比淮漓更糟些。
而之后,定然有比泸景瘟疫更糟糕的情况。
大荣朝幅员辽阔,每年向朝廷进贡的物品穷尽奢华。可在这华美布料底下,一切都在溃烂,一切都是烂摊子。
军纪归整,塞北刚平,南疆又异动。
徐雍启闭了闭眼,现下只有他和沈阁乔在,他才呈现出一点茫然与无力神色。
“我没有把握,乔乔。”徐雍启说,“三年前在淮漓,我没有把握,现在我也没有把握。”
沈阁乔抬眼,徐雍启一向深邃坚定的眼,此刻显出些脆弱底色。
眼前这个人,带着一行人跋山涉水,平安无恙地抵达泸景。
他一直做得这样好,无坚不摧的模样,像个铁人。但铁人会生锈,徐雍启也会累,会从心底里涌起深深疲乏。
沈阁乔杏眼里流淌的全是心疼神色,她抬手,轻抚上徐雍启的脸颊。
而徐雍启则有些别扭地一把搂过沈阁乔,他低声,“让我抱一会。”
下巴抵在她的肩颈处,那里有熨帖的力量。
而这个姿势,沈阁乔也看不见他脆弱的神色。
对于将脆弱暴露人前,徐雍启其实有点别扭。
沈阁乔知道他,又抬手在徐雍启的脑袋上揉了揉,像他安抚她时会做的动作。
这样抱了一小会,徐雍启突然开口问道:“乔乔,你不是说你娘亲可能在楚庭,你要不要动身去楚庭?我可以让周留陪着你。”
沈阁乔讶异,“现在?”
“嗯。”徐雍启道,“压力累积久了必然会有爆发,泸景这样下去,起义与暴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而楚庭虽有异动,短期内应当比泸景安全些。”
沈阁乔摇头。
徐雍启揉了揉沈阁乔的脑袋,“不是要去寻你娘亲么?”
为了安全着想,他在温和劝说沈阁乔离开些。
沈阁乔还是摇头,仰头看他,随后踮脚。
但踮脚后她还是不及徐雍启高,于是沈阁乔又往边上挪了挪,站在一旁台阶上,好让自己的眼睛和徐雍启平齐。
她的声线轻柔却足够坚定,沈阁乔喊他,“徐雍启。”
“嗯?”
“有我在的话,你累了的时候,我的肩膀可以给你靠靠。”
她这样说,骄傲地挺了挺自己的肩膀,带着坚毅漂亮的笑。
光落在她的头顶,沈阁乔在发光。
徐雍启看她,错愕了一瞬,然后他也笑,因烦恼而蹙起的眉眼此刻全然舒展。
“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