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拍下的照片,心里确认无疑,那是程雪漫组装焊接的无人机。
太阳穴突突地蹦,呼吸发紧,像初次遭遇了爱情那般,心跳怦地失了频率,程雪漫就在这里,就在附近,他找到她了。
嘴角上弯,他笑了,两个多月了,他就没笑过。
忽地,他眼角流出一滴泪,喜极而泣。
司机望着樊凌宇,看他跑到高处,又跑了出去,他这个常年跑山的人,都跟不上他的步子,心里不住感慨,年轻真好,玩感情专业、投入。
樊凌宇决定第二天早点来寺庙附近找人,而那司机家中有事,不能早起送他来。他就麻烦棋社老板,帮他租一辆车。
棋社老板人脉广,觉得不能跌了面,于是打电话给兄弟,夜里从县城最大的租车行,专门送来一辆黑色越野车。
樊凌宇穿着深绿色软壳运动裤,硬壳冲锋羽绒服,开着车窗,嘴里叼着烟,下巴上胡茬明显,在冬日清晨雾气与古寺钟声中,开车沿着寺庙山下的路走。
才不过清晨5点钟,除了远处人家烟囱里的炊烟,周围没有一点响动。他知道现在过来,肯定遇不到程雪漫,但昨夜他因为兴奋,都没怎么睡,今早更是天一亮就醒了。
出门时旅店大门都没开,他叫醒了老板,从他那取了钥匙板,自己开门走的。
他待不住,那颗心因为感知到程雪漫的存在而躁动不安。
忽然,远处路上有了人影,他脚踩油门,开了过去。
是早起散步的老人。
樊凌宇把车停下,下车走到那人身后,问他认不认识程雪漫,并把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
老人耳聋,听不清樊凌宇说什么,摆了半天手,又指着自己耳朵。
樊凌宇恍然,打算放弃,老人又拉过他手,看手机上的照片,樊凌宇立刻递给他看,还往后翻了几张,相册里都是程雪漫照片。
他紧紧盯着他,心存一丝希望,可老人只是笑着点点头,对他比了个大拇指,而后背着手走了。
樊凌宇茫然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照片,那是他们在泰国拍的,她穿着花衬衫,蹲在一颗巨大的菠萝蜜旁,眉眼弯弯地笑着。
寒风凛冽,举目荒芜,樊凌宇却闻到菠萝蜜果香。
坐回车里,他随手拿起一张白纸,折了一枚纸飞机。
车开到一处山坡,他看着延绵下去的山坡,抬手向前一送,纸飞机飘了下去,一阵风吹过,托举着纸飞机又飞了很远,直到最后,变成圆点消失不见。
树木枯干、枝丫漆黑的林间,程雪漫踩着树叶走过,心里有感应似的抬头,看到头顶树枝挂着一枚纸飞机。
纸飞机机翼上扬,折痕陡立明显,稳稳地落在树枝上。
冬日阳光柔和,融融地洒在枝干上,枝干受了一冬雨雪风霜,湿漉漉的黑,白纸折成的纸飞机宛如天外飞来的精灵,纯白轻盈似梦。
她拿手机拍了张照片,然后伸手摘下纸飞机。手指沿折痕抚过,纸飞机形状看着眼熟,是他经常折叠的样式,蓦地,心跳了跳,冒出一个猜想,随即否定,怎么会呢。
中午,樊凌宇在加油站附近面馆吃了碗没有牛肉的牛肉面。
吃完面条,出门拐进旁边小卖部,推开厚重门帘,拂面是煤块燃烧的味道,小卖部里只有一个玻璃柜台,商品少得可怜,樊凌宇买了两箱矿泉水,买走了小卖部所有的方便面和香肠,想到没准下午就遇到程雪漫,又买了很多零食。
几乎将小卖部扫荡一空。
备好干粮,樊凌宇开着车继续“转山”。
他其实不喜欢开车。之所以住在离公司那么近的公寓,就是为了不用开车上班,可现在,他为了找程雪漫,连续开四五个小时的车,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累。
看来今天又落空了,他选了个好位置停车,放倒椅子,躺下去,准备欣赏眼前的落日风光。
本来是欣赏的心情,可是,当一只乌鸦从余晖中飞过,不禁触景生情,心怀感伤,理工男也背起酸气诗:“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周围渐渐暗下来,燃着的烟头成为唯一的亮光。
忽然,余光中有彩色光点飞过去,樊凌宇目光追过去,是无人机。
他立刻弹坐起来,启动车子追无人机。
山路颠簸,周围漆黑,只有车灯照着路,樊凌宇跟着开了会儿,觉得这样下去很危险,他停了下来,打开车门走出去,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无人机,很想大喊,可刚张嘴,气势就掉下来,没有勇气程雪漫会回应他。
呆吗?程雪漫把他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他还能指望此时喊一嗓子,她会回应他?
不会的。
他得站到她面前,亲口道歉,然后要做什么?
樊凌宇心里一团乱,根本没有头绪,总之得见到她。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不怪她,他想道歉,代替他母亲道歉,然后抱一抱她……
冬天路湿滑,又是夜里,樊凌宇慢慢把车开回去,觉得这么追不是办法。无人机在天上飞,他不管是两条腿还是四个轮子,都追不上,这么一分析,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二天一早,棋社里打麻将的人没有见到他出来,连他租的豪华越野车也不见了,便问旅店老板娘,那痴情种哪去了?是不是找不到女朋友放弃了?
老板娘叼着烟摸着麻将牌摇头,“不知道去哪了,反正没退房。他租了一个月嘞,哪能那么快就走,估计是去县里买什么东西了吧。”
樊凌宇在网上买了一台凡境无人机,次日达,但得去县里取快递。
等他拿到无人机,已经是下午,他开着车,找了没人的山坡,试飞确认没问题,带着无人机往镇子里赶。
傍晚时分赶到昨天看到无人机的山坡,可是这次运气不好,他等到眼皮抬不起来,都没有看到任何亮光。
樊凌宇裹紧衣服,窝在车上睡了会,然后喝了一瓶冰水,开车回到旅店。
棋社是24小时的,时时刻刻都有人在里面打麻将。
樊凌宇回去的时候,正赶上一群人出来回家,各个姿态困顿,呵欠连天。可当他们看到樊凌宇,却立刻精神起来,围着他问,找得怎么样了?
樊凌宇笑着摇头,说还得努力。
棋社门开着,有人叫樊凌宇进去搓两圈,他笑着拒绝了,开了一整天的车,他累得连洗澡力气都没有,只想躺在床上睡觉。
此后几天,他副驾驶放着无人机,继续在镇子周围转悠,可却再也没有看到无人机。
脸上胡子越来越长,樊凌宇照着镜子,蓦地发觉头发长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顾及一下形象的。
镇子上有2家理发店,樊凌宇就近选了一家,走进去,让老板沿着他原来的发型修理一下。
“美式前刺?”染黄毛的理发师傅问。
“对。”樊凌宇点头,觉得这位理发师能说出来他原来的发型,那么一定能剪好。
可事与愿违,黄毛理发师似乎刚刚开店的样子,拿着剪子,深一下浅一下剪着,忽然一个不留神,就剪缺了,后来就越剪越短。
樊凌宇近来事事不顺,面对黄毛师傅连连歉意,连一个笑脸都懒得给。
“算了,都剃了吧。”
“剃光?”黄毛师傅手往外一指,问他。
樊凌宇看着那个方向,想起那是寺庙的方向,他立刻摇头:“用卡尺,剃成寸头。”
“好嘞。”黄毛师傅如释重负。
推子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和无人机飞行时的声音有些像。
出了理发店,樊凌宇伸手摸了摸头发,毛刺刺的,他大学时就一直是这个发型。那个时候,程雪漫经常摸他的头发,好想让她再摸摸。
一条黄色流浪狗从街上跑过,樊凌宇忽然笑了笑,觉得自己和它很像。
玩心大起,他双手插在兜里,跟着那条狗走,拐进巷子里,里面有很多低矮的小房子,走到小房子尽头,是一片开阔的田地。
这镇子便是这么小,可找个人怎么这么难?
樊凌宇走回车上,今天他心情不好,允许自己休假,于是开车走到镇子尽头一片开阔的田地里,戴上VR眼镜,飞起无人机。
他看到了那条流浪狗,便飞低追着那条狗,那狗没见过无人机,对着无人机大叫,樊凌宇被逗得哈哈笑。忽然,流浪狗掉头朝另外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遍叫,很兴奋的样子。
樊凌宇操控无人机调转方向,忽然看到流浪狗在朝另外一台无人机吠叫,程雪漫的无人机。
樊凌宇认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他手中的无人机忽然摇摇欲坠似的左右摇晃,樊凌宇定了定神,稳住无人机,忽然升空,在周围找程雪漫的身影,他不知道程雪漫站在哪里,太难找了。
没准她坐在家里也说不定呢。
必须把她逼出来。
想着,樊凌宇丝毫没有犹豫,调整方向,对着程雪漫那架无人机俯冲过去,哐当一声相撞,两架无人机同时炸机坠落在冬日覆雪的田地里。
第138章 对峙
◎软硬兼施,实在不行就死皮赖脸,软磨硬泡◎
乌云密布,北风呼啸,纷纷扬扬吹舞漫天的雪。
程雪漫喜欢下雪,因为她就出生在下大雪的冬天,可此刻她阴着脸,穿着黑色羽绒服,厚底雪地靴,开着一辆黑色山地摩托车,气势汹汹来到“事故现场”。
摩托车停在无人机残骸前,程雪漫摘下红色头盔,挂在车把手上。
天很冷,程雪漫一脸阴郁,看起来比天还冷。
她蹲在地上,徒手扒拉着盖上了一层雪的无人机。忽然,脸上划过热流,滴在雪地里,砸出一个黑点。
这是樊凌宇从美国背回来的,她很珍惜,却被撞坏了,连日来的悲怆失落忽然就压不住了,她蹲在那,啜涕起来。
忽然,她站起身,望向四周,那个撞无人机的王八蛋在哪里?
下一秒,她看到一个瘦高个朝这边走来。
一定是他,还有脸来,什么技术?什么水平?
程雪漫抱着无人机,朝那人走去,可只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那个人,居然是樊凌宇。
樊凌宇呼吸急促,脚步凌乱,他刚刚站在一堆草垛背后,看到程雪漫来了,才敢出来。
程雪漫停住脚步,他便加快,地里垄沟深浅不一,好几次踩滑,差一点摔倒,但还是跑到了她面前。
若是从前,樊凌宇会不管不顾抱上去,紧紧搂着她。可此刻,他立在程雪漫面前,心情复杂。
这几天幻想过无数次,见了面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可见了面,却语塞起来。
于是两人互瞪着。
程雪漫眼圈通红,哭了?为什么?樊凌宇目光移到无人机上,是了,为无人机哭。
别哭啊,你哭我心疼。
他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程雪漫刚哭完,头嗡嗡地响着。
他怎么会在这,还剃了短发?
还有,他怎么这么瘦?脸颊瘦削得陷了进去,下颌线清晰,都能看到下颌骨了。
两个月没见,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程雪漫打开摩托车后备箱,把无人机放进去,抬腿跨上去要走。
本来是想找撞无人机的人算账的,现在她不想了。
油门给上,车身却一个后错被迫停在原地,后车轮转动,卷起泥雪飞溅,迸到樊凌宇身上。
程雪漫怒回头,见樊凌宇单手拉着摩托车,一身泥点子,更狼狈了。
“你跟我说话,程雪漫。”
程雪漫把油门踩到底,樊凌宇两手用力,把后车轮抬起离地,程雪漫也被抬得脚离地,她怕失控翻倒,松开油门,回头瞪着樊凌宇。
“我都知道了,当年你跟徐译根本没在一起,你骗我。”
“这跟你没关系。”
“那你后来为什么还和我在一起?”
“因为寂寞,可以了吧。不和你在一起,我也会和张三李四在一起,我会像每个寂寞的成年人那样,想办法找人解决自己的欲望。”
风卷着雪,刀子似的往脸上打,程雪漫的话似利刃,往樊凌宇心里插。
“程雪漫,你欺负我。”樊凌宇声音哽咽,拿她没办法。
程雪漫心痛得抽了一下,樊凌宇瘦得皮包骨似的,这么一哭,看着更可怜了。
她看着他拉着摩托车的手,冰冷空气中,手冻得通红,骨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松手。”
樊凌宇不松,他怕这一松,程雪漫彻底消失。
程雪漫冷笑一声,拔掉车钥匙,从摩托车上下来,转身走了。
樊凌宇踢下脚撑,停好车,踏着雪,默默跟在她身后。
没几步就走到了公路边,程雪漫想拦辆车,但在这小镇里,出租车不常见,三轮车更不会空车上路。
忽然,身后似乎空了,程雪漫先是余光瞄,而后转头看,樊凌宇不见了。
哪去了?
等她再转头,樊凌宇开着车到了她身边。
他下车,两人又是一番对峙架势。
樊凌宇把副驾驶车门打开,“上车吧,太冷了。”
程雪漫不理他,自己往镇子方向走。樊凌宇伸手去拉她,刚要拉住人,一辆银色面包车从对面驶过来缓缓停下。
樊凌宇之前雇的司机走下来,后车门也打开,他老婆跟着下来。两口子说说叨叨,朝他们走来。
“应该是吧。”司机老婆问。
“就是就是,劝劝,去劝劝。”司机答,他记住了程雪漫的长相,一搭眼就认出来了。
“老弟啊,找到了?”司机和樊凌宇打招呼。
“妹子,啥矛盾过不去啊?让人这么苦找?快别吵了。”司机老婆拉过程雪漫手,把她往樊凌宇车那边推。
程雪漫蒙了,什么情况,为什么她的两个老乡为樊凌宇说话?
还这么帮他?
樊凌宇见状,也伸手推程雪漫,手放在她后背,没用力,只是贴着。
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
他一改愁眉苦脸,嘴角微弯,根本隐藏不了心里的喜悦。
程雪漫就这么在一阵混乱中上了车。
那司机和他老婆站在车窗外,问樊凌宇怎么找到的。
樊凌宇不想说得太细,只说偶遇。
“缘分啊,缘分。妹子,和我老弟好好过。我看你也面熟,赶紧领回家见爸妈吧,结婚别忘了叫我啊。”
两人又寒暄几句,司机摆摆手,转身和老婆走回去,银色面包车开过来,摁了几声车喇叭,樊凌宇回摁示意。
程雪漫想要下车,却发现樊凌宇把车门锁了,她于是放弃,转而问:“他们俩怎么回事儿?”
程雪漫这人天生好奇心重,惯性使然,她把骂樊凌宇的事丢下,好奇那对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