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义应道:“是。”
随后,杜浔便带着余下众人也前往楼上。
范义慢慢走下楼梯,刘微害怕不已,不停颤抖着身躯,但在范义看来,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何处不对。
外面逃出来的几位娘子当中没有柳绦,孟香雪不肯听徐予和的安排离开这里,她没说几句便哭得梨花带雨,恳求徐予和能够救救柳绦。
可赵洵他们没有出来,便说明那些人还在里面,徐予和左右为难之时,地上那个人忽然爬了起来,低着头弯着腰从里面冲跑出来,与她撞个正着。
范义也不再思忖,提着剑快步赶来。
近处的来财忙过去将他推至一旁,“去去去,走远点。”
徐予和抬手止住来财,“不可无礼,来财,是我们站在门前,挡住了人家的路。”
刘微惊慌未定,又退后几步,方抬起头怯懦地看着她。
他的衣服上沾满尘灰,脸上的青紫一片挨着一片,眉尾使劲往下垂着,挺直腰身也是个身姿高挺的七尺男儿,可眼前的模样,看了让人只觉可怜。
徐予和道:“小官人看着些路。”
范义仍在审视着刘微,“徐小娘子,还是离此人远些为好。”
他一开口,刘微便低下头,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徐予和顿时疑窦丛生。
孟香雪也盯着刘微看了好一会儿,愕然道:“大郎君?”
刘微稍微抬起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又转而看向范义,范义挑眉瞪着他,他便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作任何回应。
徐予和当即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就是肃国公的大儿子刘微,不过这两兄弟的性子倒是截然相反。
范义一把抓住刘微的肩,把人扯到旁边,“徐小娘子,他就是刘密的大哥,谁知道他来这儿是不是和刚刚那些人接头?”
刘微猛地一颤,膝盖直打软,挥动着双手连连否认,“我不是,我不知道那些人。”
要不是范义揪着他的肩膀,怕是已经跌坐在地上了。
范义看着他的种种表现,也开始打消自己的疑虑。
孟香雪站出来道:“官人,大郎君不可能会与那些歹人有接触。”
范义问道:“你如何知道?”
孟香雪坦然道:“官人适才也瞧见了,大郎君见着你都吓成这般,更不必说那些可怕的歹人了。”
范义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便把他松开,转而对徐予和说道:“徐小娘子,此地多有凶险,王爷特地命我护送娘子回府,咱们还是尽快动身吧。”
来财一听,也跟着劝她:“是啊,姑娘便回去吧,里面的动静我们都瞧见了,实在是吓人。”
孟香雪抓住徐予和的衣袖,眸中蓄泪,苦苦哀求道:“小娘子,救救柳绦,求求你救救柳绦。”
范义思索道:“那些人并非冲着你们,徐小娘子,你们先走,我进去救这位娘子所说的柳绦娘子。”
徐予和道:“恐怕我们没那么容易走了,外面也有埋伏。”
范义脸色忽变,转头看向周围,有几人目色不善,抽出箩筐下藏着的兵刃便向他劈来。
过往行人四散奔逃,范义本想先护着徐予和登上马车,不曾想这些人是冲着自己而来,他也不敢再靠近过去。
可那些人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一转攻势,朝着徐予和袭去。
第040章 游春水(五)
徐予和下意识随着人群往后退去几步, 刘微突然冲到她面前,拉着她便往秋月楼内跑,恰巧躲开劈砍来的刀。
这人看似羸弱, 力气却一点也不小, 徐予和难以挣脱, 在这关头,只能跟上他的步伐。
范义见状,匆忙打退身旁那人,错步一闪,欲追过去,却被横在面前的刀刃拦路挡住。
就这样, 徐予和被刘微拽着跑到了一间屋子内。
刘微才进去,便绕过云母画屏,蹲在案几后面的阴影里,用垂下的纱幔遮挡住身体, “快……快躲起来。”
徐予和关好门, 也在这里找了个地方躲藏,她在衣橱里呆了许久, 也不见外面有什么动静。
兴许是范义的缘故, 那些西羌人并没有追过来,只有头顶时不时传来物件破碎的声响, 徐予和推断是赵洵他们在顶楼打斗所致。
她从衣橱里走出来,摘下帷帽环视四周,最后看向微微颤动的帘幔,“应当不用躲了, 范指挥使出自御龙直,那些人现在还未追来, 想来已经被他解决得差不多了。”
御龙直隶属于殿前司,是天子近卫,个个千挑万选,身手不凡,也只有赵洵能享这般待遇,官家特地从殿前诸班直中抽调近卫护其安全。
帘幔被慢慢扒拉开,刘微露出半张脸,额角青紫在他白净的面皮上甚是醒目。
哥哥软弱不堪,弟弟嚣张猖獗,方才若不是孟香雪点明他的身份,徐予和很难将面前这个人和刘密联系在一起。
不过先前来财和来禄打听到的消息中,有一部分是关于肃国公府两兄弟的,起初她还觉得有些夸张,再不济刘微也是长子,如何会过得那般艰难,然而确实如他们说说,单从衣袍用料上,就能看得出二人在府中的境遇,也难怪他如此懦弱怕事。
徐予和的目光在他身上并未多作停留,她转身走到门前,轻轻将门拉开,探出头看了看,见外面没有人,她又想起孟香雪的恳求,便道:“大郎君,我出去看看情况,若是没有危险,再回来知会你。”
刘微稍稍点头,偏巧此时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放在袖袋内的匕首,抽出刀鞘握在手里。
徐予和也退进来,搬起花架上的瓷瓶举在半空,就等那人进来给他一击。
不出片刻,门果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徐予和屏住呼吸,用尽浑身力气将瓷瓶往那人头顶砸去。
怎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赵洵。
他扭腰闪身,用手托住掉落的瓷瓶,“是我,将才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
徐予和看到他衣衫上的血迹,愧疚感更甚,“对……对不住,我以为是那些西羌人追过来了,没想到是你。”
赵洵牵起唇角,“除了那个满脸胡须的羌人侥幸逃脱,其他人皆已伏诛。”
这人办事果真干净利索,难怪对方射出乱箭之后仓促逃走,徐予和又道:“外面也有他们的人,若不是范指挥使拖住他们,我也不能安然藏到这里。”
赵洵四处看了看,把瓷瓶放回原位,“不必担心,范义的身手不比我差,而且我已经着了人去接应他。”
忽而“咣当”一声,屋内有何物什掉落在地。
赵洵眼眸微挑,按着刀慢慢靠近屏风。
徐予和慌忙过去,“别杀他,他是肃国公府的大郎君,方才就是他带着我藏到此处。”
刘微站在屏风后面,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脚边的刀鞘还在微微晃动,看来刚刚的响动就是此物掉在地上发出的。
即便他外表瘦削,性子懦弱,但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赵洵当然不信任他,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停留在那柄匕首上。
刘微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短刀登时被甩飞在地。
赵洵垂眸瞟向地上,目光冷冽,问道:“你和那些西羌人什么关系?”
刘微支吾半天,终于挤出来几个字:“没……没有关系。”
赵洵半信半疑,握紧刀柄提步朝他走去。
“我不认识他们,”刘微拼命摇头,最后直接跪倒在地上。
赵洵冷笑出声:“你们一家子还真是相像,除了跪,便没有其他新鲜的了?”
他弯腰蹲下去,捡起短刀和刀鞘,合上之后递到刘微眼前,“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其他意思。”
刘微抬起头,战战兢兢地接过那把匕首。
赵洵站直身子,冲着徐予和笑了笑,“好了,走吧。”
徐予和道:“既然这里已经安全,找到那些娘子的卖身契再走也不迟。”
赵洵偏头一想,“也好,来时我便与那梁妈妈提了,她说在她房内,不过带我去拿东西的路上,我发现了羌人的踪迹,就没再跟着她,现在也不知她躲到何处去了。”
刘微小声道:“此处就是梁妈妈的居室。”
赵洵敛去笑,扭头看着他,“那倒还真是巧了。”
徐予和听后,当即在屋内四处翻找起来。
刘微收起匕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踉跄着步伐拉出堆放在案几下的箱箧。
赵洵瞥他一眼,也开始帮徐予和一块找,“大郎君摔成这样,不赶紧去找个郎中吗?”
刘微面上无甚表情,低头用匕首撬开箱箧,“一点小伤,过几日便好了。”
赵洵道:“终归是我的人莽撞,误伤了大郎君,大郎君放心,我与你那弟弟不同,做不出仗势欺人的事,今日之事,我会给大郎君一个交待的。”
提及刘密,刘微眉峰微微一皱,琥珀色的眸子中倏而变暗,很快,他便恢复如常,看着箱箧中的纸张说道:“不知你们所寻的,可是这些?”
徐予和放下手中的杂物,提起裙摆快步走到他那里,只见箱箧内赫然摆着两摞卖身契,她拿起几张看了看,笑道:“正是,多谢大郎君。”
有了这些,就能到官府帮那些娘子脱去贱籍,想到这里,徐予和捏着契纸欣喜不已。
赵洵从两人之间挤过来,“我道大郎君在撬些什么?”
刘微知趣地避到一旁,垂首盯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洵拿出里面的卖身契,发现最底下还有一张秋月楼的房契,“梁妈妈倒是识相,逃走时只带了金银细软,将房契与卖身契都留了下来。”
徐予和问道:“可官家不是已经下令要查封这里吗?她就是想带,也带不走。”
“谁说不是,她居然还想着低价把秋月楼卖出去再捞一笔。”
“你还知道这个?”
赵洵耸耸肩,“因为我就是那个谎称要买下整个秋月楼的人,否则梁妈妈也不会把卖身契和房契全部放在一起。”
徐予和犹豫道:“可我们白白拿走这么多卖身契,若是那个梁妈妈折返回来,会不会去开封府报官?”
赵洵眨巴眨巴眼,“我就是官。”
徐予和把卖身契整理好放回里面,将整个箱箧抱起,打趣道:“我朝仁义治国,民告官屡见不鲜,赢者亦不在少数,而不问自取便是偷,梁妈妈又见财眼开,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将你告上开封府,或许还真有可能让你赔上一笔。”
赵洵莞尔轻笑:“我可以当作你在担心我吗?”
徐予和本想逗弄他,没想到反被他逗弄回来。
赵洵眸中掠过一抹狡黠,“略卖良籍女子,梁妈妈也脱不了干系,前几日不过是怕惊扰到在这里接头的奸细,才一直没有捉她入牢,今日已经暴露,留着她也没任何意义,兴许此时她已经入了监牢,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日。”
徐予和恨切切道:“听闻肃国公府的二郎君只是被流放外地,可他分明做了这么多恶事。”
赵洵牵起唇角,轻轻笑了笑,“话是如此说,可流放路上并不太平,杀他不是一件难事,万一刘密途中命丧黄泉也未可知?”
刘微低着头,“王爷说得一字不差,我二弟已经死了。”
徐予和有些意外,不过听起来确实像赵洵的作风,便问:“是你做的?”
赵洵心里也莫名惊诧,“不是,虽然我确实想除掉他,谁知有人已经先我一步,况且想杀他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早先刘密仗势欺人,积怨无数,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下手之人到底是谁,“刘密已死,你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二弟常常夜宿于此,许多衣物都放在这里,父亲母亲顾及颜面,不便踏足此地,故而派我来替他们收拾二弟的遗物,”刘微抬起头,“不过我还没收拾多久,便遇到了那些人,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我被范指挥使当作同党抓住。”
赵洵颔首,“大郎君可否告知刘密是在何时何地身亡?”
“王爷何必问我,父亲母亲只是让我来收拾东西,其他的也不会同我多讲,我只听老内知说二弟横尸荒野。”
徐予和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许是老天有眼。”
刘微发出一声轻笑,“或许是吧。”
赵洵眯起眼睛,“一口一个二弟,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第041章 水波兴(一)
刘微双目低垂, 眸中寂黯,像是枯死的深潭凝了一层薄霜,可他唇角又略微扬起, 教人分不清究竟是忧是喜。
良久, 他无甚表情的脸上显露出些许轻嘲, “二弟一直以来都不太认可我这个兄长,有父亲母亲为他难过足矣,我只需做好他们吩咐我的事即可。”
他所言非虚,赵洵也瞧不出何处不对,便收刀入鞘,不再试探于他, “刘密处处为难大郎君,大郎君反倒不忘手足之情,实在是难能可贵,现下楼里已经安全, 大郎君可安心整理遗物了。”
刘微深吸口气, 俯首作揖,“谢过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