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礼气喘吁吁地赶到赵洵面前,拱手又是一礼,“库房暂时安然无恙,是下官有一事相求。”
赵洵疑惑地瞧着他:“何事?”
“下官听闻前段时日官家命御史台、大理寺、刑部慎刑院共同审理了一桩略卖良籍女子的案子,证据当中有一份为被略卖女子的名簿,”曾礼恳求道:“下官斗胆,恳请王爷允许我看一看那份名簿。”
赵洵心生疑窦:“敬之兄为何要看那份名簿?”
曾礼垂下眼,神情也变得颓丧起来,“实不相瞒,下官曾有一个小妹,因为家贫,父母供不起下官入学读书,便将小妹卖给了牙人,自那以后下官心中始终有愧,日夜难以安枕入眠,立誓一定要将小妹找回来,上个月下官终于寻到了当年买走小妹的牙人,前几日传回来消息说那牙人把小妹卖给了一家富户,可不久之后富户又将小妹卖给了另一个牙人蒋氏,几经辗转,小妹最后被一位姓肖的牙人带到了京城,可下官稍一打听,才知道牙人肖氏已经死在牢里,秋月楼也被烧毁,下官前日才向秋月楼里留在京城的娘子打听过,她们从未听过小妹的名字,故而下官这才斗胆有求于王爷。”
话未说完,曾礼双目含泪,再度揖礼:“还望王爷能够成全,让下官看一眼名簿,看一看上面……是否有小妹的名姓。”
赵洵心下触动,当即答应下来,他又仰头看了眼太阳,感觉时间还来得及,便直接带着曾礼去了刑部。
由于有赵洵在,刑部没人敢拦着,曾礼终于顺利进入刑部专门用来搁置卷宗和证据的屋子,二人在小吏的指引下,很快就找到了刘密一案的相关卷宗和证据,自然也包含曾礼想看的那本名簿。
曾礼颤抖着双手,一页一页仔细翻看,反复核对姓名,生怕有疏漏,但翻到最后一页,名簿上仍然没有自己小妹的名字,他忍不住又从头到尾核对了一次。
赵洵拍了拍他的肩,“名簿上没有令妹的名字,兴许是件好事,何况京中不止这一个姓肖的牙人。”
曾礼抚去眼角热泪,“是啊,名簿上没有她的名姓,便说明她没有遭这些苦,只是……我还以为我能找到小妹了。”
第057章 兴戈甲(七)
身为兄长的曾礼因寻不到妹妹而郁闷难消, 赵洵在一旁看着也深受触动,他突然就想到了处处为自己考虑的大哥,安抚道:“敬之兄莫要气馁, 总能找到的。”
“茫茫人海, 到何处去寻?”曾礼伸手扶住书架, 艰难地转了个身,“下官已经寻了小妹十年有余,到头来仍是毫无头绪……”
能坚持十多年,说明他是一个十分看重情义的人,赵洵不由心生敬佩,本着能帮则帮的念头, 问道:“敬之兄心系小妹,实在令人动容,虽然我没有妹妹,但有一位跟敬之兄一样心系手足的兄长, 敬之兄的心情, 我很能理解,还请敬之兄将小妹的名字告知于我, 我会派人帮着一起寻。”
曾礼略显诧异, 睁大眼睛看着赵洵。
赵洵笑着颔首,“敬之兄尽管开口, 你那日奋不顾身跳入河中救我,我做这些自然也是应该的。”
曾礼感激不尽,眼中的颓然顿时消去不少,“小妹名为阿谷, 先父先母也常唤她二娘。”
赵洵点头记下他说的名字,“曾阿谷, 曾二娘,我记住了,有了消息,我便差人去度支司告诉你。”
曾礼感觉自己离找到小妹的路又近了一步,拱手相揖,激动道:“多谢王爷,。”
“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敬之兄不必言谢,”赵洵笑道:“不过要想道谢也可以,等你找回了小妹再向我道谢也不迟。”
曾礼垂首:“父母先后早去,小妹如今已是下官唯一的亲人,王爷肯帮下官寻找,已是莫大的荣幸,下官无以为报,愿为王爷鞍前马后,竭尽全力。”
“鞍前马后便更不必了,敬之兄这样说可真是折煞我了,你帮了我,我自然也要帮你,并非是想让你为我做些什么,也并非是想借此将你从陆相公那里拉拢过来,你只需做好你该做的事,”赵洵道:“听说度支司事务繁多,日夜穷忙,每年各路的贡赋、税租收支以及所拨军费皆需你们经手,可谓是至关重要。”
曾礼稍带愧色,“是下官妄自揣测了,还请王爷见谅。”
赵洵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我是怕敬之兄误会我,这才赶紧说清楚,”说着,他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我今日还有一桩很重要的事未了,就不在此多逗留了。”
曾礼见他像是有什么急事,心下愧疚更甚,赶紧俯首回礼,“恭送王爷。”
赵洵转身急急踏将出去,一路疾步直奔官署外,在外头候着的范义才瞧见他,就跑过去把手中的马鞭递过去。
闹市不能纵马,但好歹比块头的马车快不少,然而等他赶到春明坊的时候,就瞧见好几辆马车从里头出来。
赵洵抓着缰绳,稍微往路边靠了靠,随后稍微加快速度。
到了地方,徐府门口已然在送别宾客了,张氏和徐琢站在门下拜别宾客,杨氏也站在他们身旁,看得出徐陆两家的关系是真的好。
赵洵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提前给将作监找了一堆茬儿,以此让陆霄脱不开身,否则他肯定不会缺席徐予和的生辰宴。
他勒住乌夜啼,纠结要不要过去,原本他打算上午跟其他来赴宴的夫人一起进去,这样徐琢肯定不会当众拦着他,谁知才到徐府门口就被喊回宫里听他大哥唠叨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领了活能走了,结果太后娘娘又把他扣在那儿絮叨了一个多时辰,还非得让他陪着用膳。
好说歹说,他以办事为由出了宫,结果太后娘娘派了个内侍跟他一起,他只得先去度支司,之后又去了刑部,那内侍见他当真有事在身,便回宫复命了。
然而几番耽搁,他还是在生辰宴结束之后才赶到。
徐琢眼尖得厉害,没过一会儿就发现了骑在马上的赵洵,挂在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赵洵扔了缰绳,把马鞭丢给范义,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徐御史府上可真热闹,不知有何喜事?”
张氏曲膝行过礼,才道:“今日是小女生辰,因此府里才办了生辰宴。”
“原来如此,那便祝令嫒生辰吉乐,”赵洵故作讶异,“不过今日只是路过,未带贺礼,改日再来补上。”
徐琢眯着眼睛看他瞎说,客气道:“王爷不必如此客气。”
赵洵厚着脸皮请求:“方才从度支司回来又去了一趟刑部,正好有些渴了,听闻徐御史家藏茶无数,我也甚喜饮茶,不知徐御史可否容我厚颜讨杯茶喝?”
徐琢面露难色,婉言拒绝他的请求:“王爷也瞧见了,我与内子还在送别宾客,实在是怕招待不周。”
赵洵干脆站在他们旁边,跟着拜别离开的客人,“徐御史太客气了,随便什么茶水,能解渴就行。”
他此举把有几位夫人吓得一怔,而后靠近对方悄声议论起徐府与赵洵之间何时关系这般亲近了。
今日来府上的几乎都主和派官员的家眷,见到赵洵在这儿,回去之后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而且现在张氏很感激赵洵,当然不会在府外当众晾着他。
“来者皆是客,何况王爷何等身份,与我们一起在此送客实为不妥,”张氏和声道:“我这便吩咐下人去备茶,请王爷随我来。”
赵洵拱手:“那便有劳夫人了。”
言罢,他抬脚踏上台阶,举步向府内走去。
张氏侧过身对着身侧的女使低语几句,令其快些去奉茶,随后将赵洵引至中堂,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茶水呈上来以后,赵洵拿起天青小盏啜饮一口,味道果然绝佳,不由称赞起来。
张氏笑着道:“这是建安的青凤髓,府上还有些。”
话音甫落,冯养娘便会了意,低头退身出去取茶叶。
赵洵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喝过半盏茶,赵洵放下瓷盏,“夫人,想来此时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不知徐御史何时过来?我有些要紧事与他相商。”
张氏知道是朝事,当即站起身:“应当快了,王爷且稍等,容我再去催一催。”
赵洵颔首:“有劳夫人了。”
张氏走后,他把剩下的半盏茶吃完,便到庭中来回晃悠,观察摸索徐府的布局。
刚踩上连廊,便瞧见徐予和从对面的拐角处缓缓走来,手里还捧着个木匣子。
两人皆是一惊,各自顿住脚步。
赵洵眉间跃出喜色,阔步朝她走了过去,拱手道:“徐小娘子。”
徐予和有些奇怪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家里,但还是弯身低了低首。
“不知这对花鸟佩徐小娘子喜欢否?”赵洵笑着问道。
还真是他送的。
徐予和抱着木匣子的手一紧,抬眼望向他,微风轻轻,周围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跟匣子里面的香味一样,嗅着让人没来由地舒坦。
赵洵眼角带笑,“生辰吉乐。”
徐予和愣了愣,低首谢道:“多谢王爷的祝福。”
“自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戴着花鸟佩,”赵洵眸色温和,也不管她想不想听,就自顾自地一直说着:“先前见到那块已经摔碎了,我便又挑了块玉料,重新画了图找玉工雕刻,也不知徐小娘子是否喜欢?”
徐予和眸光闪动,其实她很喜欢这份礼物,但以两人的关系,以玉佩作为生辰礼还是有些不合适,她想着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要不直接还回去?可送出去的礼,如果没有极其合适的理由,他肯定不会收回去的,而且以他的无赖性子,多半可能还会让自己当场系上。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甚至还在想着把礼物还回去,但是赵洵看得出来对方喜欢这份生辰礼,心情也越发得好,一直看着她发笑。
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徐予和看着他,总觉得耳朵和脸颊莫名发烫,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便垂眼盯着地面,生硬地岔开了话题:“幸好王爷及时来府上说明,我们都以为是府上的仆从粗心大意,把哪位夫人的赠礼给漏了,老内知知道以后,气得说等宾客走完要去教训那些仆从。”
“抱歉,是我没考虑到这些,”赵洵笑着向她解释:“我原本已经过来了,无奈事出匆忙,只能把玉佩放在这儿先行离去。”
他把今日的事全说了个遍,连帮曾礼找小妹的事也说了。
徐予和眉梢微蹙,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岁冬提过自己有个哥哥,还说哥哥是全家上下最亲她的人,便问道:“王爷可知曾度支妹妹的名姓为何?”
“敬之兄说他的小妹名叫曾阿谷,家人也常称她为曾二娘,”赵洵说完之后,又有些疑惑:“怎么,难道你听说过这个人?”
徐予和摇了摇头:“没听过。”
很多被买卖的奴仆会被主人家更改名字,但卖身契上的姓氏是不会变的,但徐予和先前没看过岁冬的卖身契,故而也就不知道岁冬原本的名姓。
而且这也只是她的猜测,杨氏说岁冬是她去宋州应天府时从一户虐待奴婢的富商手底下买来的,曾礼则说自己小妹被牙人肖氏卖到了汴京,这样来看,还需要再问一问岁冬才能确定两人是否为同一个人。
“我想也是如此,敬之兄找了小妹将近十年,他得知小妹被卖到京城后就想尽办法四处打听,最后仍是一无所获,”赵洵道:“你才回来多久,又怎么会认识他的小妹?天底下哪有那样巧的事。”
徐予和不这么认为,或许有时候就是那么巧呢。
此时,庭下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徐予和听出那是父亲和母亲的声音,心中一慌,抬眼看了看对面那人,“服侍我的女使曾经说过她有个兄长,我想,我可以现在就去问一问。”
不等赵洵回答,她就匆忙转身,也忘了将木匣子还给对方。
第058章 兴戈甲(八)
跑回自己的小院, 徐予和总算是松了口气。
岁冬和孟春正坐在树荫下吃蜜饯,看到徐予和仓促回来,两人赶忙起身迎到跟前。
孟春观她面色不太对, 耳朵和脸颊都泛着薄红, 关切道:“娘子, 你怎么了?”
岁冬嘴里还在嚼着桃条,“是啊,娘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把玉佩放在库房里吗?”
“我没事,方才走得有些急,许内知手里没有库房的钥匙, 爹娘还在门口送宾客,我就先回来了,”徐予和把木匣子放在石桌上,笑着问她俩:“你们俩吃饱了吗?要是还饿, 你们就说我有些腻了, 再让庖屋送些别的过来。”
岁冬点头如捣蒜,乐道:“娘子, 陆夫人请的厨娘果然不一般, 做的菜都好好吃,连这个珑缠桃条, 都和我以前吃过的味道不一样。”
孟春轻轻拍了下岁冬的手,“娘子都站在这儿了,你就知道吃。”
闻言,岁冬赶紧捂住嘴, 脖子一伸,把嘴里的桃条咽下去。
徐予和忍俊不禁, “你们想吃就吃,这些蜜饯果子我也吃不完,等你们过生辰了,我也雇厨娘给你们做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