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慌忙低下头,“娘子,这可使不得,哪能让娘子给我们过生辰的。”
徐予和笑道:“孟春,别总说使不得使不得,先说说你们都什么时候过生辰?”
孟春犹豫再三,在徐予和的催促下,还是说了自己的生辰,“回娘子,我的生辰是二月初二。”
徐予和又看向岁冬,问道:“岁冬,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岁冬抬起头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茫然道:“记不太清了。”
徐予和讶异道:“不信,你怎么会连自己的生辰都记不住。”
岁冬低声解释:“娘子,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娘卖掉了,没人给我过生辰,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生辰具体是哪一日,只记得那天院里的柿子树会开花。”
孟春一听,皱紧眉毛,紧紧握住岁冬的手。
徐予和鼻尖发酸,问道:“我好像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哥哥?你的哥哥也没有再给你过生辰吗?”
岁冬的脸顿时皴成一团,她把头垂得更低,“我娘把我卖给牙人之后,牙人又把我带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卖给了一户人家,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哥哥和爹娘。”
孟春感同身受,她也是从小就被亲人卖给大户人为奴为婢,把岁冬的手握得更紧,“那你是不是很想他们?”
岁冬的眼角泛着点点泪光,她咬住下嘴唇,倔强地摇了摇头,挤出两个字:“不想。”
忽然,她抹了抹眼泪,又道:“我只想我哥哥,家里只有哥哥对我最好。”
“岁冬,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徐予和轻轻拍抚着岁冬的肩背,小心翼翼道:“以后你要是想你哥哥了,我就给你歇几天假,再给你办张路引,好让你回家和家人团聚。”
岁冬哽着嗓子道:“记得,我哥哥叫曾礼。”
徐予和心下一喜,原来还真就这么巧?她再次确认道:“岁冬,你说你哥哥叫曾礼?没有记错吗?”
岁冬委屈地点点头,“没有记错,就是曾礼。”
她才不会忘记哥哥的名字,天天听爹爹在别人面前吹嘘,听得她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俺俩都没读过书,也不知道给大郎起啥名,所以就花十文钱请了个算卦先生给大郎起名字,谁知道大郎到那儿抓着人家摊子上的礼什么来着不撒手,结果算卦先生不仅没恼,反而说俺们大郎面相好哩,说他只要好好念书,以后肯定会大富大贵哩。”
“咦,恁是不知道,人家先生还说那“礼”可是儒家五经之一,既然大郎抓住这本书不丢,用这个字当名说不准以后能当个大官哩。”
……
父母为哥哥起名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因为算卦先生的话,不顾一切也要让哥哥去学堂,但是自己最开始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二娘的称呼,她很不高兴,就缠着母亲给自己起名字,母亲被她缠得烦了,指着田里的谷子说,那你就叫阿谷吧。
哥哥的名是本书,她的名是田里随手一指的谷子,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后来哥哥哄她说民以食为天,谷子是粮食,代表着丰收,有粮食吃,她这才觉得阿谷这个名字也不错,因为有粮食吃就不用饿肚子了。
岁冬吸了吸鼻子,抬头却瞧见徐予和面带喜色,她觉得更加委屈了,明明自己家娘子平时都很关心自己的,怎么这个时候还笑话起自己了。
“娘子,你怎么还笑话我了?是不是我哭得不好看?”
徐予和用衣袖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眉目间的喜悦已经掩藏不住,“你的哥哥叫曾礼,那你是不是叫曾阿谷?”
岁冬怔愣片刻,不可置信地看着徐予和,“娘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孟春也明白怎么回事了,轻声提醒:“你问得什么话?娘子手里有咱们的卖身契,卖身契上有咱们的姓氏。”
徐予和扭头看了看孟春,忍不住笑了笑:“孟春说的没错,不过我还没看过你的卖身契,我是从另一个人口中知道的。”
岁冬的眼睛骤然睁大,眼眶中再次蓄满泪水,颤着声音道:“是……是我哥哥吗……曾礼?”
徐予和笑着点了点头,继续给岁冬擦拭着眼角的濡湿,“你哥哥找了你十年多,我算了算,你今年十六,他应该是从你被卖掉以后就开始找你了,以后你过生辰,就不用我雇厨娘给你做好吃的了。”
岁冬呆呆地看着前方,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孟春扭到一旁,悄悄地拿衣袖沾了沾眼角,哽咽道:“这是好事,岁冬,你哭什么哭?”
“你哥哥现在也是官身,他在户部的度支司任度支员外郎,是个京官,俸禄也不算少,看来以后你的蜜饯果子就不用我出钱了,”徐予和想了想,继续道:“说起来你前几天还见过他呢,就是咱们在汴河乘画舫游湖那次,从河里救了宁王的那个人,他就是你哥哥。”
岁冬闭紧双眼,泪水犹如泉涌,倒是越哭越厉害了。
徐予和的眼眶也莫名发酸,伸开手把她抱到怀里,轻轻安抚着:“等会儿,不对,现在我就差人去度支司给你哥哥传个信,然后再把你的奴籍给销了,以后你就不用每日服侍旁人了。”
岁冬摇摇头,她喉咙里头一抽一抽的,所以说的话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我不走,娘子不是旁人,我想留在娘子身边。”
“说什么傻话,你好不容易能跟家人团聚了,而且还脱了奴籍,多好的事啊,”徐予和道:“我们以后也不是不能再见了,你哭成这样,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她又朝孟春递了个眼色,孟春当即明白了什么意思,便点了点头,兴奋地跑了出去。
岁冬抬起头,揉了揉哭肿的双眼,“我只是舍不得离开娘子,娘子待我跟亲姊妹一样。”
徐予和把岁冬散在额前的碎发捋好,“你看你,又没听我说话,我刚刚都说了你哥哥在度支司任职,是个京官,那肯定就是呆在京城的,既然在京城,你想见我直接过来不就好了?府上的人都认识你,也没人会拦着你。”
岁冬点了点头,突然瞥见徐予和肩上的两团水渍,旁边还有一团黏糊糊的,她瞬间觉得无地自容,慌忙拿出丝帕擦拭,“娘子,我……我把你的新衣裳给弄脏了。”
那可是姑娘为了生辰宴特意新裁的褙子,结果就穿了不到一日,被自己抹上了眼泪和鼻涕泡。
徐予和侧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肩,果然有几处污渍,嗔笑道:“看你还哭不哭了?你也知道你哭得有多凶了吧?”
“娘子,你就别笑话我了,”岁冬脸上火辣辣的,不好意思地垂着头,手指不停绞着衣衫,“我去给娘子找一套干净的衣裙,娘子把这套脱下来,我拿去洗。”
徐予和笑道:“换衣裙可以,不过你可不许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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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身影,赵洵低头笑了笑,而后装作在连廊下旁若无事地赏景,听到脚步声近了,便转身跟着来寻他的仆从一同离去。
他悠哉悠哉地走到中庭,拱手道:“徐御史的宅邸清幽雅静,刚好最近我想把府里再修缮一番,就想在这里取取经,便没忍住往那边看了看。”
徐琢知道他多半是胡诌,便顺着他的方向看向连廊,“不知王爷有何要事于我相商?”
赵洵展齿笑道:“自然还是为了上次那件事。”
徐琢眉头一紧,他可没工夫跟赵洵猜谜语,直接问道:“还请王爷直言。”
赵洵环顾左右,踟蹰半天,才道:“那日我已经向徐御史提过了,我想求娶……”
“汴京内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比比皆是,王爷为何非要执着于小女?”未等赵洵说完,徐琢直接打断他,并挥了挥手,“来人,送客。”
话音刚落,有个仆从还真就傻乎乎地把赵洵往外推。
此人下盘异常稳固,赵洵被他推地一个趔趄,他明显感觉出不对,普通仆从的身手不会这么好,便又故意追上前,实则虚步闪身,一个手刀劈向仆从的肩颈,“徐御史何必如此,有话好商量。”
“没得商量。”
徐琢气得胡须翘起,哪知身后响起了打斗声,他慌忙转身,却见赵洵与那仆从缠斗在一起。
其他两名仆从都不会功夫,便站在徐琢身前挡住,也不敢轻举妄动。
方才推搡赵洵的那名仆从此刻目露凶光,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欲拿徐琢为质,赵洵反手钳住他的胳膊,抬腿一脚踢在他膝弯处,仆从顿时半跪在地,动弹不得。
徐琢瞧见仆从手持匕首,瞳孔猛地一缩,惊出一身冷汗。
赵洵踩住仆从的小腿,目光森寒,愠怒道:“敢对我动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徐琢吩咐另外两名仆从:“快,快把他的匕首夺下来。”
那两人犹犹豫豫,畏缩不前,徐琢干脆自己跑上前夺过匕首。
“臣有罪,让王爷受惊了。”
“徐御史,贵府的仆从当真是好功夫,”赵洵半眯起眼睛,看向还在挣扎的那个仆从,意味深长道:“你还真是不怕累,一个人打两份工,就是不知道你另一个主子是谁?”
那个人哼笑一声,口中吐出一股猩红。
徐琢惊道:“他咬舌自尽了。”
赵洵眸底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扣住仆从的下巴,捏开他的嘴,反唇相讥:“想死?没那么容易。”
第059章 兴戈甲(九)
那名仆从横眉竖目, 呲着满口血牙使劲挣扎,面孔狰狞可怖。
看到这人没死成,徐琢也暗自松了口气, 握成拳头的手掌也渐渐松开, “此人名为齐飞, 会些拳脚功夫,是前几日我夫人买回来看家护院的。”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不过徐琢觉得那仆从好像不是冲着赵洵去的,倒像是冲着自己,否则不会扮成仆从混进来,可是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御史, 也决定不了什么,有谁会花心思专门对付自己?
忽地,他眉峰一凛,想起了那封信, 难道这人是冲着信去的?
赵洵似笑非笑, 挑衅似的盯着那名仆从,“齐飞恐怕是个假名字, 不过到了我的手上, 不怕问不出什么东西。”
他收起脸上的阴狠,抬头笑道:“徐御史, 劳烦你先给齐飞嘴里塞个东西,省得他再咬舌自戕。”
徐琢点了点头,让仆从拿了块抹布过来,将其揉成团塞进齐飞嘴里。
“徐御史, 劳烦你再去府门外把范义范指挥使喊过来。”
徐琢也闻言照做,跨起步子就往外走。
范义疾走赶来, 看清庭下情形后,发现赵洵的手上沾着一团猩红,“你的手?”
“没事,”赵洵瞅着手上混着口水的血污,下意识皱眉,最后还是忍受不了,干脆把手伸到那仆从的衣服上蹭干净,“直接就在这儿问话吧,等下我还要去趟度支司。”
他转头看向徐琢,“不知徐御史意下如何?”
徐琢颔首,总归是自家仆从闹出来的事,在自己府上问话理所应当,他没有理由拒绝,于是找了间放杂物的厢房让赵洵他们问话。
咬着抹布的齐飞又惧又恼,只恨自己一着不慎着了赵洵的道,才会这么快就暴露。
赵洵微眯双眸打量着他,“何人派你来的?”
“主翁,”齐飞有些不服气,“主翁让我送客我便送客了。”
对付这种嘴硬的人,赵洵素来没有耐心,便让范义对其略施小惩。
齐飞被按在地上跪着,范义则狠狠碾踩着他的小腿肚,起初齐飞还能坚持住,咬牙忍着痛道:“没有人派我来。”
赵洵挥了挥手,面上笑吟吟的,示意范义继续,“嘴硬?我不介意让你多遭点罪。”
剧烈的痛觉让齐飞满头大汗,他都怀疑自己腿上的骨头已经尽数断裂,惨叫数声后,“我说,我说。”
“早些这样不就好了?”赵洵慢条斯理道:“范义,停下吧。”
齐飞喘着粗气,“我本名齐四,来这里确实是受人指使,可我真的不知道派我来的人是谁,我没见过他的样子。”
赵洵冷笑:“真是奇了怪了,你没见过那人,那他怎么给你指派任务?”
“王爷明鉴,小人真的没见过,小人是个惯偷,闲着没事时就去一些富户家里偷东西,最近他们说城里有西羌的奸细,开封府查的严,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可小人家里还有个病重的儿子,每日都要靠着药来续命,小人总不能啥也不干吧,所以就去鬼市里找点活干 。”
齐飞低着头交待,连自称也换成了小人,“前几日吧,约莫是二更天的时候,有个人把小人喊到西榆林巷的角落里,那里停了辆马车,里面那位贵人说徐御史府上要买几个会拳脚功夫的仆从,让小人想办法混进去。”
徐琢心底还是一惊,皱眉看着他,这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赵洵眸色忽暗,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他让你混进徐御史府上做什么?”
“他让小人偷一样东西,”齐飞答道:“好像是一封信。”
赵洵问:“信?”
“对,但小人没找到,”齐飞始终不敢抬头,“小人把徐御史的书房翻了个遍,都没瞧见那人口中所说的羌文书信,我还以为藏在某处的机关里,又把墙上和书柜里的东西全摸索了一遍,也没找见。”
徐琢突然庆幸自己先前一直将密信放在妻子的妆奁夹层里,但一想到书房被翻了个底朝天,他就气得忍不住跺脚。
难怪心爱的澄泥砚无端出现了个豁口,那可是极难烧制的鳝鱼黄成色,他还以为是自己保养不当,心疼了许久,“你何时翻了我的书房?澄泥砚也是你碰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