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予和揉着额头,眉眼间溢出淡淡笑意,“事关重大,我可不敢耽误,当然要尽快想明白线索才能安心。”
严勉与耿厉二人眼神相会,一人走到陆霄身前,另一人则走到陆霄与徐予和之间。
耿厉拱手抱拳,顺势挤开陆霄,笑着插话:“徐小娘子不必忧心,此事交由我们指挥使处理就好。”
赵洵离京前将他们这支御龙卫安排在此处,除了保护徐小娘子,防止再有内奸混进徐宅,还有就是防这陆霄见缝插针的,他知道陆霄和徐小娘子是青梅竹马,怕打完仗回来心上人被人抢走,特地交待他们多看着点。
现在好不容易到了表现的时候,那严耿二人当然要好好搅和搅和了。
第072章 寒风摧(二)
徐予和心思敏锐, 无需深想便知这二人用意,可眼下研究“席帽精”身上的线索最是关紧。
“今夜多谢两位卫士照拂,不过只有我与那人近距离接触过, 有些细节范指挥使未必能捕捉得到, 停云哥哥又主审席帽精一案, 是以我更应将线索及时告知。”
这番话耿厉挑不出错,一时间不知何言相对,只盼着自家王爷赶紧回来。
徐予和扭头看向陆霄,眉梢轻抬,“停云哥哥,我记得玄台香好像是道家多用?”
陆霄绕过耿厉, 走到徐予和另一侧,“不错,道家常用玄参与其他香料合香。”
徐予和笑说:“我想,此人多半藏身道观, 就算没有藏在道观, 也应当与道观撇不开关系。”
陆霄低眸思索片刻,眸底仿若云开雾散, 一片明朗, “那便派人将京中大小道观搜查一番,不过我担心这样会打草惊蛇。”
徐予和点头:“那人很是谨慎, 我们暂时不宜轻举妄动,不过可以借拜神求福之名向观内道者打听情况,听说不少百姓这些时日都忘道观寺庙里跑。”
陆霄道:“那我让父亲写道省札,奏请官家在寺庙道观开坛祭祀, 为社稷祈福,暗中搜寻身上熏有玄台香之人。”
徐予和脚下一顿, 面上略显犹豫,这样是不会打草惊蛇,可他们已经知道了席帽精是人假扮,要想平息谣言,便不该在谣言最盛的时候祭祀,“不妥,这样世人便会以为官家信奉鬼神之道,岂不是向天下宣告席帽精是真的?”
“那只能寄希望于范指挥使和申军候他们了,但愿他们能将‘席帽精’顺利带回来,”陆霄眉间郁结,“可听你方才之言,将人带回来恐怕是不成了。”
徐予和稍一细想,也犯起了愁,那人轻功很好,范指挥使不见得能追上他,而且他穿了甲衣,寻常兵刃也难以伤他,除了在观内祭祀,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陆霄垂下眼,“可恨我自小没学过功夫,遇到这种事,如今也只能瞪着眼干叹气。”
严勉一听就来劲儿了,此时不唱反调更待何时,“要是我们王爷在就好了,王爷的功夫可比那‘席帽精’厉害多了。”
耿厉拍拍胸脯,跟着他对远在青唐城的赵洵胡夸海夸:“那是,莫说是一个‘席帽精’,就算来十个,我们王爷也能轻松应付。”
严耿二人突然提起了赵洵,陆霄静默无言,看了他们一眼,脸色变得不是很好,落在他眉间的月色也寡淡不少。
“远水终究解不了近渴,宁王如今远在西北边地,不在京中,就算他再神通广大又如何?依然不能立时抓到‘席帽精’。”
徐予和知道他俩是故意在陆霄面前提赵洵寻他不痛快的,便道:“眼下还是先遏制谣言要紧,既然我们已经确定席帽精是假的,那就让百姓到官府互相检举揭发传谣之人。”
耿厉赞道:“这个提议好,百姓们常去寺庙道观,这可比官府的人去观里暗中调查快多了,这几日我娘天天去观里驱邪祈福,听了许多关于席帽精的传闻,虽然都是些无用的。”
陆霄却是有所顾虑,“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考虑到,就怕他们找人谎报消息,将这水搅得更浑。”
严勉道:“是啊,徐小娘子,嘴长在他们身上,席帽精在哪儿还不是任由他们编。”
“你们先别着急,我还没说完,” 徐予和继续道:“话当然不能任由他们乱说,凡是来官府检举的人,需先报出自己的姓氏户籍登记在册,再让他们详细说出所涉及人物、时间及大致经过,这些也要记录在案,一经核实,取得有用讯息,则检举者受赏,谎报者、造谣传谣者施以重罚,停云哥哥,你就是心太慈了,但只有赏罚严明,才不会有人混淆视听。”
陆霄听到这里,心中也有了打算,彼时正好走到徐宅,他便亲自将徐予和送进门,守在门口的四五个仆从见徐予和随着隔壁的陆霄一同回来,脸上顿时绽出喜色,有个仆从当即迈开腿跑去里面通传。
按理说严勉和耿厉守在外面就好,可这二人仍紧紧跟在徐予和身后,陆霄眉峰蹙起,揖礼道:“今夜我代燕燕多谢二位卫士相助,更深露重,两位定是疲惫不已,如此,我也不好强留二位在府上用茶了。”
耿厉亦拱手道:“指挥使并未要求我们离开,是故我们二人只能在此候着,等指挥使回来再做定夺。”
御龙直是天子近卫,没有听从臣子的道理,陆霄也不欲与他们白费口舌,便在庭下小声问徐予和:“燕燕,你怎么会有御龙卫?”
严勉耳朵尖,把这话听个正着,他这人又心直口快,伸着脖子答道:“是宁王……”
话说一半,耿厉偷偷抡起拳头冷不丁捶在严勉后背上,把人打得趔趄两步,嘴里的话也戛然而止,他还一脸慌张神色,上前扶住耿厉,担忧道:“严勉,你怎么伤成这样了?可是刚才跟席帽精交手时受了内伤?”
严勉莫名挨了一拳,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想直起身问个明白,奈何耿厉用手肘将自己摁着,一动弹痛处就硌着他的骨头,不禁皱起眉头翻了个白眼。
耿厉抬起头对着陆霄说道:“陆监丞,先前内奸派人潜入徐中丞府里,王爷怕他们再有所动作,对徐中丞一家不利,所以让我们几人守在徐府周围,没想到今日恰巧遇上了席帽精。”
他说得还算委婉,只因赵洵在徐琢那里无意间得知陆敬慎有辞去相位成全儿子姻亲的打算,便连夜写信交代他们不要在陆霄面前乱说话,省得把他给逼急了直接请双方父母定下婚期。
陆霄自然不全信这些话,他垂眸望向身侧之人,先前那次赵洵已经挑明了态度,他对她的感情一定很深吧,否则也不会把御龙卫安排在这里。
夜色静寂,一阵脚步声急而碎,自照壁那侧传来 。
不多时,那名去传话的仆从带着许内知从照壁后疾跑过来,许内知看到徐予和后,不禁一拍大腿,激动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朝着二人施礼道:“娘子,陆郎君。”
然后又走到徐予和身前,抹着泪叹道:“娘子可真是福大命大,这‘席帽精’可忒吓人了,我们几个站在院里,看着他嗖地一下就飞过来了,又嗖地一下飞到娘子那里了,可把我们吓得,就等着夫人责罚我们呢。”
陆霄笑道:“许内知,我把燕燕送回来了,官家知道席帽精不好对付,所以提前派了御龙直卫士守在府外,这才及时将人拦下,劳烦许内知尽快告知徐叔母,好让她不必担忧了。”
许内知满脸带笑,不住点头:“这就去,这就去,陆夫人也在府上,两位夫人若是见到娘子和郎君在一处,定是要高兴坏了。”
他没走几步又拐了回来,拍着脑袋问道:“对了,陆郎君,那二位是?瞧我这老糊涂了,竟还忘了那边还站着俩人。”
徐予和道:“他们就是停云哥哥说的御龙卫。”
许内知一听,生怕怠慢了这两名天子近卫,拱手迎过去,“方才小人只顾着主人安危,竟疏忽了两位卫士,请卫士恕罪。”
耿厉道:“许内知客气。”
严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嘶哑着声音问:“敢问许内知,可否让徐夫人给我们口水喝,我这嗓子都要渴冒烟儿了。”
许内知弯身指着路,“有有有,两位卫士请先随小人来,”他转身对着其中一名仆从交待几句,又将严耿二人引至正厅。
有严耿二人在,杨氏也不便再同张氏提起亲事,让陆霄简单拜见过张氏,便带着他一同回了府。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申时运与范义也各自带着兵士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如徐予和所料,他们确实没能抓住“席帽精”,甚至连他最后去了哪儿都不知。
今夜经此一番折腾,徐陆两家也再难安眠,骁骑军兵士们举着火把站在陆府庭中,众人齐坐在中堂,面色一个比一个肃重。
陆霄将“席帽精”身上有玄台香的气息说给众人,又说可能与道观有关。
范义略一思索,也说出了自己的发现,“他所用的环首刀比之寻常刀剑要坚华光莹,看着像是出自西羌的冷锻之法,刀法也自成一套,依我看,假扮‘席帽精’之人八成与西羌有关。”
“这正是我最初的猜想,‘席帽精’偏偏赶在西北有战事时出现,实在过于蹊跷,”陆霄眸色忽而深邃,“我本以为他们想借西北战事失利借题发挥,指摘陛下急一时之利,才妄动干戈,以致生灵涂炭,社稷蒙难,可徐叔父与宁王那边一直捷报连连,这倒是让我有些想不明白了。”
“席帽精”已经从自己手底下跑了两次,申时运心烦难耐,猛地捶了一拳桌子,盛着翠色茶汤的天青瓷盏应声碎掉,飘着腾腾热气,这热气似是又助长了他的怒气,只听得他又怒道:“他奶奶的,那他们费心思闹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这只是西羌用来混淆视听的手段?”陆敬慎微眯眼眸,斟酌良久,又道:“现下怀瑾他们已向青唐城进军,须知唃厮啰一旦被攻下,西羌便岌岌可危,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范义看着碎掉的瓷盏,忽然觉得何处怪怪的,难不成唃厮啰那边还会再出什么变故?
第073章 寒风摧(三)
朝廷让百姓互相检举揭发的诏令一经张贴, 开封府的衙署前从清早就排起了长龙,温拾本来命小吏在门前摆了两个长案,怎料人越排越多, 不得已又添了两个长案, 还支起了凉棚供百姓遮阳。
可直至正午, 那队伍仍是望不见头,记卷宗的小吏手都要写断了,对面那人的嘴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顿时欲哭无泪,抬起头望天长叹。
温拾觉得让百姓一直在开封府的衙署前堵着不是长久之计,再这样下去, 他们开封府的人怕是全都要累死在这儿了,便挥了挥袍袖,令士曹参军事向保福去旁边的御史台传话,让御史台也搬几张长案, 再派点人出来帮他们分担一部分来开封府检举揭发的百姓。
向保福把话带到, 新任侍御史王普二话不说,领着人搬着条案和矮凳出来, 坐在官署前等着人来, 不过御史台素有“霜台”之称,一众台官的铁面之名又远扬在外, 那可是跟皇帝叫板都不带怕的,寻常官员面对他们都难免心生畏惧,更别提普通百姓了,是以御史台派出的数名官吏基本还是落个清闲的。
莲花漏一声接着一声, 羊毫笔尖落下一字又一字,无一不在煎熬着开封府吏卒们的心, 天边染上霞色,喜鹊翅带暮云,盘旋在开封府衙署前,最后落在青灰瓦檐上,众人也终于熬到了申时。
贾何送走面前的老妪,想着时辰到了,也该散值了吧,可温府尹愣是没发话,他只好等着询问下一个人。
排在老妪身后的货郎迫不及待坐在圆凳上,没等贾何问话,他便神秘兮兮道;“官人,小人说的这个绝对保真 。”
书簿上一页已满,贾何让小吏翻到下一页,才道:“是真是假,你且先说给俺听听。”
货郎点头如捣蒜,咧嘴堆笑,问道:“那如果是真的,小人是不是就能拿赏钱了?”
为拿赏钱的人贾何今日已经见多了,只是一天忙下来,他也被磨没了脾气,便抄起茶碗咕嘟咕嘟喝了两口,“人人都说自己的话是真的,那也得等俺们核实查证以后才知道,要是你所说是真,自然能拿到一贯钱的赏钱,”他放下茶碗又瞪了那男子一眼,“可要是你说了假话,那就要去俺们开封府的监牢里坐上一坐了。”
货郎双眼眯成一条缝儿,举着手发誓:“官人放心,小人所言,绝对句句属实。”
贾何嗯了一声,“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先把这些报给俺们再说旁的。”
货郎不停点头,将贾何的问题一一答了,“小人郭奎,杞县人士,五年前来京城做工,如今租住在横大街那儿。”
报完姓氏,他抬起头谄笑了几声,接着道:“小人对鬼神之说多少敬信一点,这不前些日子京城里突然闹了席帽精,小人是日日担惊受怕,因为小人终日贩卖杂货过活,平日里少不了走街串巷,前日便去观里拜了拜,走的时候小人在一堵墙后面听到有人正在谈论什么帽妖,还说不止要今日出现,明日也要出现哩。”
贾何突然嗅到一股不对劲的味道,此人说自己前日去观里祭拜,恰好听到有人说席帽精今明两日都会出现,那不就是前日和昨日?这正好全部都对上了,他不由直起腰杆,肃正神色,“可还记得是哪家道观?”
郭奎歪着头想了半天,“兴永观,对,就是兴永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