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小儿还想在熙州设立什么陇右都护府,他一定想不到,西羌已经联合唃厮啰残部准备围攻赵洵他们了,即便这个赵洵再有能耐,没有粮草,没有援军,又能撑到几时?”这人哈哈数声,又道:“他就该像他爹一样,孤立无援,围困致死,哈哈哈哈,什么北伐,什么南北统一,什么陇右都护府,都是笑话。”
徐予和盯着夹竹桃叶片失神许久,原来当初齐王之死,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已久,原来内奸早在十余年前就暗中筹谋着一切,如今他们又要联合外敌,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了。
她记得那次在马车里,赵洵说起过齐王妃,只是没说几句,他就开始哭,那么多年前的的上元灯节,他在大相国寺里潸然落泪,想来也是因为父母惨死吧。
可他直至现在也不知道父母身死的真相。
徐予和抬起双眸,她一定要告诉他,不仅告诉他父母身死的真相,还要告诉他内奸的计划。
“这……这是要出事吗?”严勉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徐予和他们,“那王爷还能活着回!来吗?”
“这里有人!快抓住他们!”
巡逻的守卫也不知怎么就发现了他们,喧嚷一声,在场众人皆抽出佩刀围了过来。
耿厉抽出腰间长剑,撩剑上前打退几人,“别想王爷了,先想想咱们几个能不能活着出去吧。”
第077章 寒风摧(七)
说话的中年男人神色一震, 眼睛眯起,朝着闹出动静的方向瞥了一眼,询问前来禀告的守卫:“外面又是何人?方才你们不是已经将那几人引出去了吗?”
守卫低头抱拳, “回主翁, 这次的是两男一女, 那小娘子看着是徐中丞家的,另外两人,”抱握成拳的双手微微颤抖,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属下……属下不知。”
中年男人负手而站, 将目光转至对面身穿鸦青色圆领袍的年轻男子身上,“身后跟了尾巴,你这一路上竟都没发现?”
年轻男子脸色忽变,慌忙低下眉眼, 恭顺认错:“孩儿蠢笨, 未曾注意到有人尾随,请父亲责罚。”
“没用的东西, 看看你做的好事, 竟然把人直接引到这里,”中年男人顿足冷哼, 横眉斥道:“方才所言,也不知他们听去多少,你嫌命长我还嫌命短呢!”
年轻男子目无波澜,他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 默默忍受着这顿斥骂,“父亲教训得是, 孩儿无能,下次必定多加防范。”
中年男人一眼也不想再看这个被他忽视已久的儿子,遂转身命令守卫:“把他们都杀了,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年轻男子轻抬眼皮,迟疑道:“徐中丞家的小娘子,父亲当真要杀?”
中年男人瞪着他道:“不杀她灭口,难道留着她把消息递出去吗?”
“孩儿并非此意。”
中年男人目露精光,逼问道:“怎么,你看上她了?”
“父亲误会孩儿了,”年轻男子不疾不徐道:“孩儿是想说,宁王对这位徐小娘子甚是上心,若是……”
中年男人已然十分不耐,哪有心思听他讲完,“那又如何?我杀了她,这赵洵小儿还能从青唐城跑回来杀了我不成?更何况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孩儿想的是,不如先留她一命,将她关押在我们这里,若是宁王死了,再将她杀了也不迟;若是宁王侥幸不死,届时我们可以挟她为质,用她来对付宁王。”
年轻男子低着头坚持把话讲完,只是漆黑睫羽之下,看似平静的眼瞳暗藏波涌。
中年男人细细打量他几眼,陷入沉思之中,都说千里征战,粮草先行,可大梁向唃厮啰开战前,他并没有看到赵洵提前将粮草运送过去,镇戎军那边也未传来前线粮草短缺的消息,也不知他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粮草早早运送过去,而且他初次领兵,短短几月竟连夺三座城池,确实不容小觑。
看来想要将赵洵彻底除掉,便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他真的活着回来了,必然能循着蛛丝马迹查到自己头上,为了有足够的退路,他自然要将这个筹码牢牢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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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铮鸣,一把把长刀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紧紧缠着几人不肯罢休。
徐予和退后两步,勉强躲过砍来的刀锋,还没等她缓口气,又有一名守卫向上跃起,双手握刀向她袭来。
“徐小娘子当心!”
亏得耿厉眼疾手快,掉手横挥手中长剑,才及时拦住那把当空劈下的刀,他的胳膊也因此被另一人划出一道口子,只是他穿着深色衣袍,看不太明显。
银白刀影在众人眼前忽闪而过,徐予和头皮紧绷,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害怕了,因为她知道,要想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要脱身,绝不能自乱阵脚。
她指着方才藏身的灌木丛,不慌不忙道:“耿卫士,这些是夹竹桃,夹竹桃的汁液有毒,两位可以用剑劈砍夹竹桃的枝叶,这样剑刃上便带了毒,对付他们应该也能容易一些。”
“属下记住了,”耿厉点了点头,砍断眼前的夹竹桃枝,又随便抓起几枝握在手中当做木剑,配合右手剑招在人群之中周旋。
被夹竹桃汁液溅中的守卫果然出了问题,有人先是站立不稳,捂着胸口呕吐不止,后面则倒在地上再也没动弹过。
耿厉趁着这个空当,朝着严勉喊道:“严勉,愣着干嘛,你快带徐小娘子出去,我来断后。”
“情况危急,属下唐突了,请徐小娘子见谅,”严勉不得已抓住徐予和的胳膊,也不管方向是否正确,就硬着头皮往前冲,即便没有路,他也挥着手中长剑杀出一条路。
这次倒是运气好,严勉带着徐予和在曲径小道里兜兜转转,最后竟然直接转回到进来的那道侧门,不过那道门也重新添了几名守卫看守。
耿厉擦去脸上的血迹,回头看了二人一眼,“严勉,一定要把徐小娘子带出去。”
严勉杀急了眼,将迎面扑来的守卫一剑封喉,又挥剑砍断门闩,踹开门将徐予和推了出去,“徐小娘子,你先走,耿厉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徐予和突然想起还有几名御龙卫被范义安排在附近,“我去喊其他人来帮你们。”
严勉道:“没用的,我刚刚与耿厉不止喊过一次,可他们现在还没赶到,多半也是被这些人给缠上了。”
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徐予和只得艰难地点了点头。
日光柔和,墙内的藤蔓攀上墙头,遥遥望着巷子里拼命奔跑的人影。
徐予和回头望了一眼,后面没有守卫跟上来,但也没有严耿二人的身影,想来他们仍在为自己拖延时间。
她心中焦灼难安,思考着如何才能尽快搬来救兵,去内城的开封府衙署报信已然不太现实,她就想着去附近的军巡铺(1)找巡逻的铺兵,以失火为由引他们带人来此。
可宅邸里的那些守卫出刀利落,招式干练,一看便知经过严密训练,巡检的兵士虽然出自禁军,功夫却是远不如身在御龙弓箭直的耿厉和严勉,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应付得住,但现在是危急时刻,根本顾不上那么多,她只能抱着希望去试一试,能拖延多久是多久。
不过除了坊巷里的军巡铺,离这不远还有个戴楼门,城门处也有许多负责看守的禁军兵士,她便想着再寻个借口把看守城门的禁军也一并引过来,可自己空口无凭,如何让守城的兵士相信自己亦是个问题。
没跑几步,她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因为她突然想到,即便现在一刻也不停留,顺利把禁军引到这里,怕是也来不及了,于是学着范义他们模仿起布谷鸟的叫声。
然而直到快出巷子,依旧没有任何一名御龙卫出现,看来真如严勉所说,他们也被那些人缠上了。
徐予和越发忐忑,停在巷口寻找军巡铺的处所,可又因放不下严耿二人的安危,频频回头张望。
所幸巷子深处适时出现了一个人影,她松了口气,攥紧的手指也逐渐伸展开来。
耿厉一手提着剑,一手捂着腹部,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他身后是同样拎着剑的严勉,严勉的情况比他好一些,奔跑之余,还能时不时回头与紧追不舍的五六名守卫过上数招。
徐予和看到这里,便继续在街上寻找军巡铺,却不防与人撞个满怀。
那人捡起掉在地上的药包,讶异道:“徐小娘子?”
徐予和眉梢轻蹙,疑惑地看向被自己撞到的青年,他身形孱弱,浅紫色的衣衫衬得他面庞更显苍白,可这个人,她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青年拎着药包拱手揖礼,自报了名姓,“在下刘微,方才冲撞了徐小娘子,实在抱歉。”
徐予和思忖片刻,也终于想起了这号人物,原来这人是肃国公府的大郎君,数月前自己去秋月楼拿那些女子的卖身契,还遇到过这个人,他的性子很是懦弱,范义那时误将他当成与西羌人接应的内奸,把他弄得极为狼狈,他也不敢恼。
她记得清楚,方才自己走得急,分明是自己撞到了人家,哪有让对方道歉的道理,于是也低头施礼,“大郎君言重,我一时着急,忘了看路,是我失礼才对。”
刘微看她神色慌张,目光一直往身后的巷子里瞥,问道:“敢问徐小娘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徐予和略一惊讶,没想到这个人也会察言观色,只是他羸弱不堪,看着就不是块能打的料,自己当然不能把灾祸再牵连到他身上,便道:“没什么,大郎君不必在意,我自会想办法解决。”
“徐小娘子快走,他们追上来了。”
耿厉率先跑了出来,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线,严勉还在后面抵挡那几名守卫。
刘微面上顿时血色全无,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耿厉目色一凛,顾不上手臂上的伤处,将剑抵在刘微颈前,“你是何人?”
刘微腿脚发软,身躯抖如筛糠,手指一松,拎着的药包也掉落在地,“我……我只是路过此地。”
由于伤势较重,耿厉已经站立不稳,方才举剑的动作牵动了他手臂上的伤口,这会儿血液正顺着衣袖啪嗒啪嗒往下落。
徐予和道:“大郎君现下也瞧见了,我就说句推心置腹的话,追我们的那些人非寻常之辈,我不想将这些麻烦事引到你身上。”
刘微稍微稳了稳心神,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
徐予和抬起眼帘打量着他,忖度道:“大郎君若真心想帮,不如去附近的军巡铺将那些巡视的兵士喊过来。”
刘微眼神微动,最后点了点头。
可不等他挪动脚步,那群守卫数量突然激增,有两人飞身上前,用刀拦住他的去路,又将几人团团围住逼回巷子里。
那群守卫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不断朝着众人逼近。
耿厉和严勉站在徐予和身侧,挥动手中长剑试图在人墙中撕开一个口子冲出去,可对方人手实在太多,他们身上又带着伤,根本无力应对。
一名守卫腾空跃起,双手握着刀柄使劲往下劈砍,严勉来不及躲闪,横剑一拦,手臂虽然是保住了,但右肩再添一刀,今后想再提剑就难了。
耿厉见此情形,翻身将剑刃送入那名守卫的咽喉,自己却因为再度牵动伤口,半跪在地上吐出一口淤血。
就在此时,他们二人并未注意到,有一柄刀正朝着徐予和的后心刺去。
刘微眼眸微眯,迈开步子冲过去把人推开,自己则被刀划伤了胳膊。
看着众人因自己而受伤,徐予和心里说不出来的内疚,可还没来得及伤悲,就感觉后颈被钝物击中,痛感尚未蔓延开来,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078章 寒风摧(八)
灯芯没入灯油, 烛火摇摇欲灭。
榻上之人手指微动,夜风吹过,熄灭了室内那抹微弱的光亮。
她的眼睫轻轻颤动几下, 睁开一双仿若浸着清水的眼眸, 周遭昏暗无光, 好在床榻正对着纱窗,依稀能看到窗外挂着半轮残月。
今夜浓云笼罩,天边明月半隐半现,徐予和想起了白日里的情形,猛地从榻上坐起,只是后脖颈上的疼痛仍未消去, 稍一扭动脖子,就会传来阵阵酸麻的痛感。
她低下头,用手揉按片刻,想掀开衾被起身查看自己身在何处, 现在究竟又是什么情况, 怎料在衾被上摸到一个异物,倒是把她惊了一惊。
黑暗之中, 只能分辨出那是一团黑乎乎的阴影, 她歪着头看了会儿,感觉像是有个人伏趴在那里。
守在榻侧的孟香雪被她惊醒, 立时坐直身子,声音又惊又喜:“徐小娘子,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