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采访的前因后果和前言后语来看，只会觉得这段突兀的对白颇有喜剧效果，很难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但那种氛围果然很让人在意。
“后事？”魅魔们对她的这种说法感到吃惊，“为什么这么说？”
“就算他是一个很孝顺的人好了，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虽然从采访问题来看，这样回答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但实际上就是很奇怪啊。”妮娜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她没法准确地把内心的感受表述出来。
佩吉凑了上来，突然睁大眼睛，指着受访者后方一个神情诡异的人：“哇，这家伙和刚才塞我传单的人长得好像哦。我是说眼神，还有打扮。”
妮娜灵光一闪，当机立断：“这个人可能遇上事了，我们最好马上找到他。”
“难、难道说真的是邪教？”佩吉惊讶地张了张嘴。
文森特看着被房东占据的鼠标：“确认一下状况也好，可是我们要怎么找他？去联系视频的发布者吗？”
视频上传时间是十四个小时之前，如果受访者真的遇上了什么大事，目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时间一定也已经不多了，通过视频发布者去找人，效率未免太低。
“我认识这个人，是魔法部的前辈，虽然没有直接见过面，不过在留念册上看到过他的照片。”妮娜说，“他是魔法学院的学生，对魔法部的早期发展帮助很大。”
佩吉啊了一声，说道：“刚才那个传单上，确实有写关于魔法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神秘学的理论，他说不定真的是被这些东西骗进去的。”
乌鸦忿忿不平地叫了起来：“我可不能容忍有这种打着魔法的噱头做坏事的家伙！就是因为这种人存在在这个世上，魔族才会变得越来越悲惨的！”
“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要把事情处理好，否则最终受损的肯定还是魔族的形象。”妮娜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的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行云流水地进入学校的教务管理系统，借“邀请毕业生分享就职经验”的名义，要到了那位前辈的部分信息。
打电话到前辈就职的公司，被告知对方从九个月前就开始无故缺勤，已经被公司通过正规的流程给开除了。这一情报让调查者更加确定对方可能正深陷泥潭。
妮娜打算带着佩吉先去一趟前辈留在学校信息库中的地址，如果能在那里找到本人是最好不过，可以在充分了解情况之后对其进行保护，如果不能确定对方的下落，至少找到几件带有其气味的物品，再藉由乌鸦和古斯塔夫的嗅觉在城市各处进行搜寻……
抵达前辈的住处时，她发现那间单身公寓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证据是门把上积着一层已经有些黏糊糊的灰。
佩吉用自制的魔法媒介完成了开锁的任务，并和房东在一番商量之后，取走了枕套作为提取气味的物件。
“哦，这儿终于租出去了吗？”当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住在对门的年轻女性也正要出门，还主动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妮娜和佩吉不约而同地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我一直想介绍刚刚来王都找工作的姐妹住到这儿来呢，房租便宜，交通方便，对面就是朋友，你们不觉得相当理想吗？可惜问了好几个中介，他们都没有这套房子的信息，你们是从什么渠道联系到房东的？”女性好奇地问道。
“他被绑架了。”
“他去外地了。”
佩吉和妮娜同时说道。
这让对门住户眼中的疑惑变得更深了。
“这套房子是业主自己在住的，不过他前段时间出了点事，所以一直没能回来，我们受到委托，帮忙来确认一下房子的状况。”妮娜说。
“原来是这样……”对门住户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但还是狐疑地看着陌生人手中的枕套，似乎想确认她们没有盗窃值钱的物品，“这儿空了将近一年呢，如果租出去的话，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他也许相当富有吧，不稀罕这个钱。”
回到公寓，妮娜简述了一下情况，打算和乌鸦一块去寻找失踪前辈的下落，佩吉主动请缨，愿意替房东出马。
“你对这件事倒是意外热忱嘛。”妮娜有些意外。
佩吉笑了笑：“其实在你向教务处要信息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那家伙是我的同学。斯莱利·克里斯通，没错，我在魔法学院的同班同学。也是一种缘分，不是吗？”
“我和谁一块都无所谓，不过最好快点，说不定能在天黑前找到那个……斯莱利，克里斯通？”乌鸦单手叉腰地说道。
“我去准备一些可能会用得上的媒介，很快就好。”佩吉说。
佩吉主动负责寻找斯莱利的下落，这对妮娜来说也的确是好事一桩，因为她下午有其他计划，也就是和阿加雷斯去取乌瑟的魔女制服。
她用地图软件搜索了前往乌瑟曾经住处的路线，背着一只能够装下一套礼服的挎包，招呼同伴出门。
彼时天色已经呈现出将暗未暗的趋势。立在暗处的几盏路灯已经提前开始一天的工作。
乌瑟因为身份特殊，没有获得申请教职员宿舍的权利，原本住在位于恩斯法内大学背面的一个居民区里，里面的业主和租户基本上不是大学职员就是大学学生，环境说不上温馨，但至少还算和谐。
在经过大学后门的时候，妮娜看见了在那里巡逻的魔女，正盘算着要从哪个方向绕开，阿加雷斯就展开了斗篷，将她兜了进来，然后正大光明地从魔女身边经过。
妮娜看到斗篷的内层刻写着一个复杂的魔法术式，简直像是一套公式推导过程。
“你在这件斗篷上加入了隐身的魔法？也就是说，这是一件魔法道具？”她问。
“这是降低存在感的魔法，听上去好像没有隐身那么厉害，但事实上可要比隐身复杂多了。”阿加雷斯说。
“我可以想象。隐身是作用于自己的魔法，而降低存在感的魔法影响的却是别人的感觉器官，所以后者的难度更高。”
“真聪明。”
“……真不敢相信你只有二十七岁……在你的种群中，你还算个孩子，却已经学会哄小孩的那一套了。”
“毕竟我是在人类社会中长大的，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难道不能这样说话吗？”
第089章 第89章
两人已经离开了巡逻魔女的探知范围， 妮娜从斗篷里钻了出来。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确认了一下乌瑟给她的单元号，好不容易在如同树林一般密集的建筑群中找到了目标。
“那是什么……”
还没有走近，她就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诡异氛围。
那栋灰色建筑物的外墙上布满了用红色、黑色还有各种难以形容的颜色勾勒和填充的涂鸦。尽管那只是一种作用于视觉的艺术形式， 却传达出一种强烈的憎恶情感。
“我将复仇。”
让人目眩的图案之中， 一个字体夸张的短句令人瞩目。
妮娜将它念出来的时候， 才发现那些文字是用魔族的古文字书写的。
“阿加雷斯，你还好吗？”
夜骑在看到那面墙的时候， 表现出了明显的异样。
因为和他挨得很近，所以妮娜立刻就觉察到他身体一僵， 而等她抬起头去看他的脸时， 又被他细微震颤着的瞳孔吓了一跳。
“过去坐一下。”妮娜拉住他的手臂， 打算先带他到设置在绿化带附近的一张长椅上缓缓神。
她想他一定是被墙体上的画面刺激到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在精神方面十分脆弱的人， 会产生这种症状算不得太过奇怪。
据说有一种叫做“冷翡翠综合征”的病症， 是观赏者在艺术品面前受到强烈刺激所引发的身心疾病， 在生理层面会出现心跳加快、头昏眼花的反应，在精神层面则有可能导致程度不一的幻觉。
姑且不说那面墙上的涂鸦能不能被归入艺术品的行列，它确实能给观看者的感官带来一定程度的刺激。只是没想到这种刺激在阿加雷斯身上会表现得如此强烈。
他也看懂了那些古文字吗？
在他出生成长的年代里， 魔族古文字已经不再被允许传播和学习， 但考虑到他学识渊博，或许在什么地方得到了某种学习的契机也说不定。
阿加雷斯像是一根立柱似的钉在地上， 没有挪动半步。
妮娜做了一个深呼吸，对他命令道：“去坐下。”
可他依然没有反应。
妮娜没有进行第三次尝试。她在担心之余陷入了思考。
她曾经在十二楼高的半空向乌瑟发出救命的指令，于是那位被附加了约束魔法的魔女突破了禁制， 使用出瞬间移动的技能。
她曾经在罗德里斯面前向老吸血鬼发出站立的指令， 于是那位因为衰老而陷入残疾的年迈血族短暂地恢复了运动能力，成功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她也从乌鸦口中听说了她所书写的文字能够对魔女产生怎样的影响。
她亲自证实过所谓魔王的权力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足以突破普通魔法的限制，甚至超越物理规律。
所以她在遇见那两位手腕上刻有刺青记号的魔女后，想到了“新型魔女”和“王权失效”两种假设。
现在她又发现自己的命令对阿加雷斯同样无效。
难道在她一无所觉的时候，她的权能真的已经不告而别了吗？
又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魔王，之前几个月所发生的一切可能是出自另一种超自然的原因，比方说她其实是恶魔研究所的一个实验对象，只是她自己并不知情？
有人在她的左肩轻轻拍了两下，平稳但带着一点虚弱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抱歉，是我失态了。”
妮娜赶紧回过神来，望着那张已经恢复平静的脸：“没事了吗？”
“嗯，赶紧上楼吧。是404室对吧？”
还不等妮娜回答，阿加雷斯已经迈步向前，一头钻进了单元楼的入口。
妮娜追了上去：“你看得懂藏在那幅涂鸦里的文字？你学过魔族的古文字？”
阿加雷斯健步如飞地走着楼梯。
这说明小区的现代化水平相当落后，既没有装载魔法阵，甚至没有安装一部电梯。
“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魔族前辈教给我的。”他说，“我看到了，那面墙上写着‘我将复仇’，不怕你笑话我，我被那些文字吓了一跳。”
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恐惧和迟疑了，但不排除这是他装出来的。
没有做过亏心事的人不会害怕“复仇”的言论。
难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会引人报复的糟糕事吗？
——这个正直又脆弱，甚至……不恰当地说，还有些慈祥的家伙？
“你怕有人会来找你复仇？”妮娜在404的门口追上了他。
她取出乌瑟给她的钥匙，插进锁孔，而阿加雷斯恭恭敬敬地等在一旁。
“你知道黄金时代是因何而开始，又为何而结束的吗？”他突然问道。
妮娜打开房门，快步走了进去，并在阿加雷斯进屋之后立刻关上了门。
“我听说是因为当时社会上出现了普遍的同情魔族的情绪，在有识之士的领导下，社会各界共同发力，最终促成了那一段短暂的和平。在黄金时代，很多魔族表现出了超越人类的智力和体力，让人类感受到一定程度的生存压力，矛盾再次积累，最终因为一起对元素兽的误杀事件彻底爆发。人类再次获得了胜利。”
“嗯……像是会出现在历史答卷上的内容。”
“什么意思？你想说事实并非如此？”
不得不说这个话题出现得很突然，但妮娜一下子就陷了进去。
自从创建了罗德里斯公寓项目以来，她就对人类和魔族的关系投入了更多的关注，而她毕业项目的选题和后来真实身份的浮现则愈发催化了这种关注。
“你是学经济的，你们学院的教授难道从来没有洋洋得意地说过人类社会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于经济，或是在于社会生产力什么的？”
“好像是有人这么说过。”
“黄金时代，以及黄金时代之前的十年左右，是人类科学技术爆发的一段时间，大多数对先代社会产生影响的科技都诞生于那个年代——我是说和魔法完全无关的那些。”
“嗯。”
“人类有了自己的‘魔法’，也就是科学，所以渐渐不再畏惧真正的‘魔法’。科技催生了人类的自信，鼓舞了他们的勇气，所以他们愿意以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去面对另一个种族。”
“这说得通。”
老吸血鬼说过，两次除魔运动先后灭绝了龙族、幻灵和元素兽三个魔族物种，不仅是因为他们有着比一般魔族更强大的魔法天赋，也因为他们是不受贵族院控制的种族。
人类对这三个种族实施灭绝，是因为恐惧。
人类容许其他魔族在他们的社会中苟且，则是因为清楚他们没有兴风作浪的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