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菱玉眨眨眼,哭笑不得。
想了想,她忽而倾身,纤手撑在榻几边缘,语气略有些不自在问:“秀才,你没发现我今日有些不一样吗?”
顾清嘉眉心微动,她所说的不一样,显然不是他方才说的那些。
他细细打量着她,妆容并未刻意修饰,肌肤细腻如玉,丽质天成。
唇脂也是她惯用的颜色,香气淡雅,口感微甜。
究竟哪里不一样?
他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一丝疑惑,被许菱玉捕捉到。
这呆子!敢情儿她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
许菱玉心下一急,脱口而出:“你就没发现我刚吃过玉带糕吗?!”
第30章 满足
吃玉带糕算什么不一样?她前些日子不也吃过么?
心中刚划过一丝不解, 倏而,似一道电光自脑海闪现,顾清嘉陡然明白她的用意。
那日他忍不住亲她, 把他的屡番失态,归因于玉带糕。
这傻丫头, 竟真的信了。
她不仅放在心上, 还借助玉带糕,这般明目张胆地勾诱他!
从前在京中,也曾有贵女借着宫宴, 设计靠近他。
顾清嘉从未在意过,也想不起来当时的具体情形,但他确信,没有哪个像许菱玉这般别具一格。
他凝着她,抿唇忍笑, 世间竟有似她这般聪慧又笨拙的女子。
“你笑什么?”许菱玉脸颊微微发烫,她看不出来, 贾秀才这笑,究竟是懂还是不懂?
思量间,但见贾秀才也朝她倾身,凑近几分。
他稍稍侧首,挺直的鼻尖几乎要抵上她脸颊。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温热的鼻息,许菱玉面颊越发变得热烘烘。
即便听懂她的暗示,难道他就不打算说些什么, 就这般直白地过来亲她么?
许菱玉扶在榻几边缘的细指下意识收紧,淡粉色指甲攥得发白,她含着旖旎悸动的期许, 睫羽颤动着合上眼皮,紧张又羞耻。
甚至,连藏在绣鞋里的足尖也不自觉蜷起。
可是,预想中的柔软亲昵,并未落在她唇上。
屋内一派静谧,能听见灯烛极轻的哔剥声。
闭上眼,紧张到香汗细细的许菱玉,分明听见男子鼻尖轻嗅的声音,感受到颊边细微的气流变化。
他似乎在她唇侧徐徐嗅了一下,继而低低笑道:“嗯,确实是玉带糕的味道,甚是香甜。”
一句话已然让许菱玉察觉到不妙,下一瞬,便听他低问:“还有吗?可有给我留些?”
“阿玉知道的,我爱极了玉带糕的滋味。”
顾清嘉三两句话,将许菱玉心中膨胀升腾的美好幻象,顷刻戳破。
许菱玉陡然睁开眼,回到让人气结的现世。
这般好看的一张俊脸,偏生是个榆木疙瘩,老天真是公平得让人想哭。
许菱玉杏眼圆睁,水汽几乎浸润着大半颗瞳仁,似乎随时会蓄成泪滴,委屈地坠下来。
“有,多的是。”许菱玉咬牙切齿,忍着没让委屈显露。
若叫他看出她的心思,她的委屈,该有多丢人?!
她别开脸,藏起几乎掩饰不住的情绪,作势要起身去取攒盒。
哪知,身子刚离开便榻,尚未站直,腰肢便被他长臂揽住,身子被他挤压在胸怀。
“你……”许菱玉愤然抬眸,想控诉。
你不是不想亲么,又来抱我,招惹我做什么?
刚吐出一个字,余下的话皆被他唇舌推回齿关,化作逐渐令人耳尖升温的鼻音。
怀中少女柔软得不可思议,顾清嘉自诩坚不可摧的自持,悄然消融,隐隐有崩塌之势,他明知当克制,却由着本能,深缠,慢吮。
良久,许菱玉懒懒靠着软枕,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嘬饮着,足足喝完一整杯水润喉,才消解喉间干渴之感。
她将水杯递还给贾秀才,望望博古架:“玉带糕在架子上,那如意形攒盒里,你自己拿去。”
本以为,秀才会像上回那般,把剩下的玉带糕都吃完。
岂料,他将水杯放回桌上,却没去博古架那边,而是长腿轻迈,走到她身侧。
他俯身,长臂撑在她身子两侧,凝着斜倚软枕,眼神泄露出心慌的许菱玉,轻应:“今日吃饱喝足,时辰也不早了,改日吧。”
什么时辰不早?他上回明明也是夜里吃的玉带糕,比今日还晚些。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分明是男人的心思更难猜。
大抵是方才那绵长的交流,让他细细品味过玉带糕的滋味,他已满足了?
“好吧,随你。”许菱玉抬手,虚虚攥住他衣襟,轻推他,“好困,该睡了,你且让开些,我要起来。”
话音刚落,她腰间登时一紧,身子轻似一片花叶,被眼前人骤然抬高。
他身量高,许菱玉被他抱在臂弯,双足悬空,不由惊得一声轻呼。
顾清嘉低低失笑,没说什么,抱着她,稳稳朝屏风侧走去。
男子胸膛宽厚,双臂遒劲,许菱玉肩背几乎能感受到他衣料下紧实的肌肉线条,很踏实,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流经她血脉,蕴在心口。
她是喜欢有书卷气的郎君,可不得不说,有力量感的身板,更是锦上添花。
亲昵过,还是不一样的。
秀才并未变回原来的模样。
原来的秀才,哪会这般体贴入微,主动抱她去床上?
许菱玉依在秀才臂弯,稍稍朝他倾近寸许,将侧脸贴在他胸膛前。
隔着衣料,听到他胸腔内有力的跳动声,暗自欢喜。
明明吃完玉带糕已有好一阵,她还洗漱过,怎么口中清甜丝毫没减淡,反而好像更甜蜜了呢?
夜里,许菱玉呼吸绵匀,睡颜娇美恬静。
顾清嘉侧躺着,借着微弱的光线,细细端凝她神娟韵秀的玉颜,长指停滞在她雪颊侧,久久未落下去。
罢了,她只是瞧着贪嘴,实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呢。
若就这般碰了她,倒显得他欺负人。
他自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不过是瞧她可怜,将所剩不多的一点善心,慈悲地落在她身上罢了。
第二日醒来,秀才还没走,坐在书案侧温书。
许菱玉趿拉软鞋,走过去,取走他的书。
顾清嘉抬眸,但见少女犹带睡态,肌肤胜雪,双颊含绯,翦瞳如洗。
一头青丝只拿一根绯色发带挽起些许,泼墨似的发,光泽漆亮,倾泻在脑后。
此情此景,顾清嘉实难不产生遐想。
若他没离开京城,许菱玉也没躲避择选,他会不会选她做他的正妃,日日宠幸,欣赏她如此刻般不经意的媚态?
不,若他真是那样,他根本不会按部就班选妃,更不会遇上她。
幸好,没有哪个假如。
他与她,来日方长。
“醒了?睡得可好?”顾清嘉没恼,浅笑问。
许菱玉把书卷合起,放在他手边,顺势坐到案头,睥着他:“我忽然想起来,昨日倒有一件要紧事忘了问你。
秀才,你近来时常出城,是去哪里?做什么去了?”
出城的事,被许菱玉发现,顾清嘉并不意外。
且长缨禀报过,他曾用怎样的借口搪塞金钿,想必那些话已然传到阿玉耳中。
是以,顾清嘉顺势应:“我偶然听说,云雾山上有位隐居的大儒,便去拜访,请教学问。阿玉,离秋闱已不足半年,我想尽量考得好些,往后你便是举人娘子了。”
许菱玉不想当什么举人娘子,他考得越好,便会飞得越高,攥在她手里的线,说不定何时便会断。
“什么大儒?我怎么没听说过?不会是骗子吧?”许菱玉说着,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道,“你若想求学,段家族学里便有两位名士,那可是托吴兴沈家才能请到的,想必不会埋没你。我有法子安排你去附学,甚至可以打招呼,让他们多关照你。秀才,你也不必去城外奔波了。”
说话间,她已想好,等秀才进了段家族学,她便设法买通里头的人,让他们想法子,别让秀才学得太好。
她抬出吴兴沈家,以为能打动秀才。
没想到,秀才是个执拗的,他摇摇头:“是我要求学,怎能事事倚靠娘子?”
“阿玉,我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不是想成为你的负累,更不想你为了我去求人,低声下气说好话。”顾清嘉轻叹,为让她放心,又解释,“那大儒与贾家是故交,我也是拿着父母的旧物,才求到这样的机会,可我答应过那位前辈,不能透露其名讳和住所。阿玉,恕我不能告诉你。”
他还长缨、上官霈,好不容易在云雾山找到些蛛丝马迹,正要继续查下去。
阿玉不让他出城,他自然不能答应。
不管是吴兴沈家,还是博陵崔氏,都不可能动摇他,他又不是真为着求学而去。
“贾卿固!”许菱玉不高兴,直呼其名,“成亲前我就告诉过你,最好乖乖听话。”
“生气了?”顾清嘉忽而伸手,刹那间将人捞坐在膝上,他眉心轻抵她柔软发丝,口鼻间的热气拂在她耳畔,以极温和低软的语气唤着她,哄着她,“阿玉,别生为夫的气好不好?我最喜欢阿玉了,所以才不舍得你为我吃哪怕一点点苦。”
瞬间,许菱玉迷失在他温暖臂弯,和他难得的软话里。
那一点不高兴,烟消云散。
难怪话本子里的千金小姐,有的竟会被穷书生哄得五迷三道。
许菱玉原以为,她脑子清醒,才不会那样。
此时此刻,被他哄得面红耳热,方知,她也是红尘中一介俗人。
遇到她喜欢的这款,照样难以招架。
“不想去便不去吧,至于秋闱,你尽力便是,若考不中,我也养得起你。”许菱玉抬手捋了捋鬓边发丝,悄然捏了一下耳尖,烫得很。
“好,若我考不中,便等阿玉养我。”顾清嘉笑应。
有女子扬言要养他,若叫他那些部将听见,恐怕当面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好,我也有件事,想问问阿玉。”顾清嘉见她心情变好,很好说话的样子,趁热打铁,“你可记得你外公的名讳?”
“记得啊,芹姨说过,叫孟大柱,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许菱玉侧眸,一面疑惑。
孟大柱?岂止普通。
顾清嘉先是愕然,随即哭笑不得,难怪皇祖父晚年苦苦寻找,也没找到孟云的下落。
“教我学问的那位大儒提过一位叫孟云的故人,我想到外公也姓孟,以为会是外公,果然没有这样巧的事。”顾清嘉撒起谎来,已是驾轻就熟。
许菱玉笑盈盈伏在他肩头:“我外公会认识什么大儒?秀才,你为了考中,也是真敢想!”
第31章 画册 是不是你们不会?
秀才不肯入段家族学, 许菱玉便也没去费心打点。
至于那大儒,她琢磨着多半是个骗子,他既愿意去请教, 便由着他去。
“金钿,最近一定记得把库房锁好, 隔三差五去清点一下, 可有丢什么值钱的东西。”许菱玉私底下叮嘱金钿,防范于未然。
虽然她愿意相信秀才的品行,可万一那骗子大儒特别会忽悠人呢?
金钿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 最近有街坊丢东西吗?奴婢没听说呀。”
“有备无患嘛,都知道咱们家不差那些黄白之物,盯紧些总不会有错。”许菱玉没解释,免得金钿会错意,刻意盯着秀才和长缨, 若露馅,多伤感情呢!
金钿听着有道理, 这便放下打了一半的络子,拿钥匙进了库房。
今日无要紧事,许菱玉坐在廊下摇椅上,悠闲地闭目养神,唇角自然含笑,甚是惬意。
咚,一声轻响,落在她身侧。
许菱玉睁开眼皮, 垂眸一看,是一颗石子滚落她脚边,石子上还拿细丝线缠着一小卷字条。
她眉心微动, 朝库房望望,金钿在里头清点,未曾察觉。
再朝院门处望一眼,芹姨出去买菜,尚未回来。
许菱玉躬身,悄然拾起那石子,拆开字条。
“后院一叙”,字条上的字迹,她很熟悉,出自红叶阁副主红雨之手。
许菱玉颇为心虚地揉揉脑仁,红雨该不会又是来试她武艺进展的吧?
不要啊,她早说过吃不了习武的苦。
许菱玉撇撇嘴,理理裙摆,起身冲库房门口道:“金钿,我去后院走走,看看芹姨新种的菜,你听着些门啊。”
与红叶阁的渊源,还得从红叶婆婆出事说起。
两年前,她刚及笄,第一次领着金钿走出宁州城,在一处财神庙里,遇到被幽王府追杀,已经奄奄一息的红叶婆婆。
起初许菱玉和金钿一样,不知对方是谁,只当她是一位可怜老婆婆。
她们偷偷买药,尽力施救,却无力回天。
第三天傍晚,金钿去买吃的,还没回来,红叶婆婆人已经不行了,拉住许菱玉的手,将象征阁主身份的红叶令交给她,并留下一份血书,要她交给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