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菱玉不太相信,总觉得秀才应当是又对段明动了手脚,让对方伤势加重了,所以段明才叫得比杀猪还惨。
不过,那都是段明赢得的,许菱玉并不同情。
只是,今日的秀才,与她熟悉的那个清隽书生,反差太大,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会骑马,会弹琴,会武艺,时而温和似鹿,时而刚猛如虎,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贾家又是怎样的人家,才能养出他这般文武全才的子弟。
自两人相亲相爱后第一次,许菱玉隐隐觉得,秀才可能在有意藏拙,将来她未必能一直将他攥在手心里。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许菱玉将心中杂念甩开,加快脚步,去找孟千娇。
表姐容身之处,离段明的院子并不远,却是一处柴房。
且她生病了,才几日不见,便憔悴得不像样,发髻散乱,脸上、手背上,能一眼看见的地方都添了渗血的伤痕。
她身上又伤成什么样?许菱玉不敢看。
“表姐,你在发热。”许菱玉轻柔地贴贴孟千娇眉心,只觉烫得像燃烧的炭。
丫鬟跪在旁边哭泣:“许娘子,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她太可怜了。”
说完不住地磕头。
许菱玉忙扶住她,却听孟千娇迷迷糊糊道:“阿玉,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的,你不是故意把我骗进来,你放心,我没被姓段的欺负,我这就带你出去医治,谁也拦不住。”
门外,顾清嘉默默守着,听到许菱玉酸楚的鼻音,他心口不受控地揪紧。
傻姑娘,是好是坏,都是别人自己选的,她何必这般心软?
蓦地,顾清嘉倒有些理解,为何红叶婆婆会把红叶阁交给阿玉了。
打段明一个废物,段家尚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许菱玉要带走遍体鳞伤的段家儿媳,却不是那么容易。
好在,顾清嘉身手好,那些人见挡不住,便试图将道理。
“许娘子,千娇是我段家的人,你就这么把人带走,未免太不将道理,许县丞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段夫人摆出长辈的架子。
许菱玉听得出来,段夫人是想说她没教养,不懂伦常。
这种废话只能绑架迂腐之人,丝毫刺伤不到许菱玉,她将孟千娇交给丫鬟扶住,挡在表姐身前,冷冷一笑:“笑话,段家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家么?哪有正经人家,会任由子弟这般磋磨发妻?今日我不仅要带表姐走,还要与他段明对簿公堂,他该受什么责罚,由官府定夺。”
就算段家有钱,也要看段老爷愿不愿意为这丢脸的废物儿孙收赎。
否则,以表姐的伤势,段明一个流放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许娘子要为了一个孟千娇,与段家作对?你可别忘了,你夫君是个读书人。”段夫人挤出一丝笑,神情缓和些许,“不如我们谈个条件,你把孟千娇还给段家,往后别管她的事,我让你家秀才郎入段家族学,与段氏子孙一样受教,中举不在话下,进士也如探囊取物,我段家保他前途无量。”
“可你又不姓段,我哪敢相信你?”许菱玉轻哂。
不把孟千娇当自己人,肆意欺辱,可段夫人自己呢,还不是被段老爷推出来处理眼前的烂摊子?
段老爷的威严不能折损,段夫人的却可以。
别以为许菱玉不知道,段夫人敢说这番话,便是与段老爷通过气的。
否则,她哪有底气敢插手族学?段家真正掌事的耆老们,就不会放过她,休弃她都算轻的,她又不蠢。
果然,许菱玉一句话将段夫人堵得面红耳赤。
“阿玉不必为我委曲求全,我还不稀罕什么段家族学。”顾清嘉声音不高不低。
却让段夫人脸色更难看。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段夫人恼羞成怒,为顾及体面,才不得不忍耐,做最后挣扎,“你们带她走容易,等治好伤,她再想进段家门,可是千难万难,你们以为是在救她,
实则是害她!”
“嗤,这段家你若喜欢,就自个儿待着吧。”许菱玉重新扶住孟千娇,掷地有声,“过几日,等我表姐醒了,自会写义绝书。”
不是和离,是义绝。
离开段家,许菱玉租来马车,特意铺上软毯,带孟千娇去城中最好的医馆。
城里气氛有些不太对,许菱玉无暇他顾,便没在意。
在医馆守了半日,吃着金钿从外头买回的热食,许菱玉才听说,衙门出事了。
“小姐,今日酒楼生意都淡了,听说人都去县衙那边了,奴婢特意打听才知道,宁王府的侍卫进驻县衙,午时前后,赐给马县令一把匕首,一杯鸩酒。”金钿顿了顿,紧张得有些食不知味,“眼下已是申时,马县令都走两个时辰了。”
许菱玉一口一口嚼着食物,吃饱了她才有力气沉下心来思考。
早听高澍说过,马县令被叫去宁王府立过军令状。
没想到,找不到丢失的那些药材,宁王是真的会杀人。
那高澍他们呢?秀才呢?宁王会不会怪他们办事不利,一怒之下,把他们也杀了?
在那些养尊处优的权贵眼中,他们这些无名小卒,都是贱命一条,说赐死就赐死的。
幽王如此,素来名声极好的宁王也是如此,他们这些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许菱玉吃饱,放下筷箸:“金钿,你守着表姐,我出去一趟。”
出来遇到秀才,许菱玉看看他已收拾好的食盒,轻道:“我有些事想打听,你替我去衙门一趟可好?”
“你不去?”顾清嘉问。
“我有旁的事。”许菱玉再是担心秀才和高澍他们,也不会忘记孟千娇的事,表姐的事同样棘手。
“好。”顾清嘉颔首。
他虽没问,却也猜得到,阿玉必是要去福祥客栈找红叶阁的人,为孟家表姐的事。
“别累着。”顾清嘉理理她鬓边发丝,有些心疼。
若在他的皇子府里,她是不必为这些事担惊受怕的。
许菱玉拉住他的手,顺势将脸颊贴在他掌心,轻轻蹭蹭:“是有些累,可我愿意。”
随即,她站直身形,又是那副柔韧得什么也难不倒她的模样,浅笑:“你呀,可别进衙门去,只在那附近打听,也可以悄悄去问许淳。”
许菱玉说完,自顾自出去,却不知道,她前脚刚走,后脚长缨就听从顾清嘉吩咐,悄悄跟了过去。
“护她周全。”顾清嘉只这一句吩咐。
第39章 感激 我就只有护着你的时候有用?……
顾清嘉猜得没错, 许菱玉确实到了福祥客栈。
路上疑似有段家派来跟踪的人,皆被长缨引开处理掉,许菱玉并不知晓。
许是城中出事, 红雨并未出门,而是在客栈厢房等着许菱玉。
“段家的事, 我听说了, 阁主与我讲讲,那孟娘子受的什么伤?都伤在何处?伤势如何?”红雨神色与前几次凝重些。
许菱玉想到孟千娇的伤,便面色发白:“我需要一位能验伤的人, 详细记录她的伤情,最好是能让衙门认同其验看的结果,能找到吗?”
衙门里也有能验伤的,可马县令刚死,县衙群龙无首, 正乱着,最是段家容易动手脚的时候, 许菱玉不想赌,她想速战速决。
“能。”红雨明白许菱玉的意思,她思忖一息,便道,“今夜子时前,我会把人带去桂花巷。”
想了想,她又道:“阁主给我一日时间,明日午时前, 我会搜集好段明欺辱孟千娇的所有罪证,拟一份状纸,孟娘子识字, 到时她最好亲自誊抄一份,交给衙门。”
红雨给出确切时间,许菱玉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些许。
“好,这二百两银票你且拿着,若有旁的难处,再与我说。”许菱玉说着,将提前准备好的银票硬塞到红雨手中。
不知何时,外头的天阴沉下来,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许菱玉出来,数出一把铜板,在客栈外小摊上买了一柄红色油伞。
油伞不大,走在细雨中,像一簇浇不灭的火苗。
又似一片荷叶,浮动在湿漉漉的青石路上,遮住那一线袅娜身形在飘摇风雨中渐渐走远。
红雨立在窗畔张望,眼中有动容。
那样娇娇柔柔怕吃苦的姑娘,遇上事却从不躲,也不知那小小一副身板,哪里生出这样多的勇气。
片刻后,红雨擎一柄油伞,走向另一条路,殊途同归。
许菱玉回到医馆时,时辰已不早,因下着雨,天色格外暗。
“表姐何时醒的?”许菱玉扶住孟千娇,金钿去点灯。
“有一会子了,今日多谢你,否则我这条命怕是要葬送在段家了。”孟千娇捧着温热的清茶润喉,再提起段家,只觉做梦一般。
初嫁给段明时,她确实做过美梦,以为段明也许不像外人说的那样不堪,兴许他们能做一对恩爱夫妻。
如此,她便是段家的少奶奶了,回孟家的时候,可以风风光光的,爹娘一定会好好欢迎她。
她再也不需要把什么东西让给孟千里,她什么都有,只需要施舍给孟千里一些,就能换到他们讨好的笑。
可嫁入段家不足一月,她的梦便破灭了。
而今,从段家出来半日,她醒来也有一盏茶的功夫,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表姐别这么说,我答应过会帮你的。”许菱玉看到她手背上的伤,稍稍别开眼,眼圈微红。
她最是怕疼,所以看到孟千娇身上的伤,她手背上也传来疼痛的错觉。
真正受伤的孟千娇,不知该有多疼。
“只是看起来疼,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孟千娇不甚在意,她烧退了些,说话不再那般有气无力,听着外面滚滚雷声,她语气有些缥缈,“阿玉,孟家一个人也没来,他们不来看我,爹、娘、千里,他们都不来,都嫌我丢人。到头来,竟只有你管我。”
“别这样说,他们还不知道呢,都怪我,忙前忙后,忘记让金钿去孟家传话了。”许菱玉语气故作轻松,柔声哄她,“表姐今日先随我回桂花巷吧,与段家的事,我还有好些要与你细说。”
“嗯。”孟千娇点点头,眼中含泪。
她知道,阿玉说的是哄她的话。
今日从段家出来,多少人都看到了,哪里需要有人特意去孟家说一声?
再说,段夫人定然会派人去的,或许还会恶人先告状,把错处都推在她身上,还把阿玉也说成恶人。
她这会子头还有些晕,精力不济,靠着软枕,尽量不去想段家和孟家的人,只望着许菱玉忙里忙外的背影,神色动容。
幸好,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为她奔走,否则,她真的找不到任何苟活于世的理由。
但是该死的段明都没死,她凭什么自暴自弃呢?
孟千娇呆呆望着,离开医馆时,眼中已恢复些许神采。
芹姨和金钿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出一间厢房,就在主院,方便照应。
芹姨比她们会照顾人,炖了清淡滋补的细粥,孟千娇用了大半碗,气色稍稍好了些。
如此一来,顾清嘉倒不便住在主院了。
“秀才,这些日子,你便去后院,和长缨做邻居去吧。”许菱玉轻声道,“我亲自替你收拾衣物。”
说着,转脚便朝里屋去。
顾清嘉没说什么,只默默跟在她身后,乖顺地像只体型高大的狗狗。
可刚走到屏风后,许菱玉腰肢便被他扣住。
未及反应,她人已被他抵在雕花床柱上。
啊,许菱玉一声轻呼。
那轻呼很是急促,刚溢出一丝,便被他薄唇霸道抵回去。
是不满于她为旁人奔忙,忽略了他吗?
许菱玉隐隐猜到这种可能,一面迎他,一面抬手环住他脖颈,大半重量挂在他身上,顺从心意,表现出依赖的姿态。
果然,秀才的攻势慢下来,变得温柔。
半晌,
顾清嘉握着她细腰,气息微乱问:“为旁人奔波一日,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赶我走?还说要亲自替我收拾衣物,在阿玉眼中,我是那等手脚不勤,不能自理的废物夫君么?”
这话显然是嘲讽那段明的。
许菱玉环住他窄劲的腰,依恋地将脸颊贴在他胸膛。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为何他一介书生,竟有这样一幅紧实有力量感的身板。
原来,他竟藏有一身好武艺。
“我不是真想赶你走么,我心里愧疚么。”许菱玉嗓音压得低,娇声娇气,一声声似小羽毛似的挠在顾清嘉心尖,挠得他心口阵阵酥麻。
忽而,许菱玉抬眸望他,细指轻点他挺直的鼻尖,戏谑又欢喜:“你明明会武艺,当初若不想娶我,带着长缨连夜逃婚,离开清江县也使得。可你偏偏没有,说,你是不是玩的什么欲擒故纵的戏码,其实早就心仪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