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姐姐可是查到了什么?”许菱玉接过料子,轻声问。
周娘子点点头,神色凝重:“阿玉,这料子来历非同小可,我在信里都不敢和你说,你快收好,往后切莫再拿给人看了。”
许菱玉疑惑不解。
“我也是费了好些工夫才查到,这料子是幽王府一等宫婢才有的,上好的锦缎,你瞧这纹样多特别,乃是前幽王在世时,为侧妃贺寿,特意赏给府里一等宫婢的。”
周娘子也疑惑:“你这料子哪里来的?你怎么会与王府的人扯上关系?”
且还是好色无度,宠妾灭妻的幽王。
“周姐姐别问了,我也是刚知道。”许菱玉攥着衣料的手,微不可察地发抖。
她猜到一种可能,是幽王府的人找到红叶婆婆,委托其刺杀幽王,为冤死的正妃报仇。
可是,为何婆婆又是被幽王府的人追杀致死?
见周娘子神色有异,许菱玉赶忙追问:“周姐姐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周娘子神色迟疑,挣扎了一番才应:“我也是偶然听说的,与这块料子未必相关。两年前幽王死后没几个月,死去的正妃身边的大宫女突然暴毙了。”
正妃是冤死的,比幽王死的还早几个月呢,大宫女在她死后大半年突然暴毙,自然不会是为了殉主。
许菱玉猜测,或许是这位大宫女委托红叶婆婆杀人。
那就处处都能解释通了。
可大宫女为何不是在幽王死,大仇得报的时候暴毙,而是在几个月后?
几个月后,许菱玉一惊,大抵是婆婆出事的时候。
大宫女是负疚而死吗?还是被人害死的?
许菱玉愿还想着,能不能找到这个宫女,继而找出下令追杀婆婆的人。
都说是当年受宠被扶正的侧妃,也就是如今幽王府最大的女主子,可许菱玉想证实。
如今,看来很难找到可靠的人证,要让红雨去查吗?
许菱玉想了两日,决定还是先不惊动红叶阁的人,否则红雨若冲动行事,闯出祸来,不好收场。
她知道红雨刺杀过如今的老王妃,但没有得手。
表姐倒是比她想象的还能吃苦,说定的第二日,便去找染坊管事领活,什么都肯动手做,不怕伤手,不喊累,也不多话。
对此,周娘子是赞不绝口。
这边事情办得差不多,许菱玉才后知后觉想起,她竟已有两三日没见秀才了,也不知他一个人在客栈会不会闷得慌?
这一日,天气晴朗,日头有些烈,许菱玉头戴帷帽出门。
她让金钿带着孟千娇四下逛逛,买些往后需要用到的东西,孤身一人去客栈找秀才。
在客栈附近,遇到一位卖花的老婆婆,佝偻着背,挑着担子很是吃力。
许菱玉撩开轻纱,瞧那担子里的花倒是都鲜艳。
便出了银子,把花全买下来,让老婆婆把花送去染坊,给周娘子。
离染坊不远,老婆婆喜得满脸堆笑。
许菱玉手里捧着一束,进到客栈,却听掌柜的说,秀才一早就出去了。
秀才竟一个人去外头闲逛了?许菱玉想想他平日里的性子,他应当不会去逛市集,去踏访檀州城的名胜倒有可能。
要不,她先回去?
回去也没有特别的事,周娘子忙着,金钿和表姐出去了,她只能跟小珠珠玩了。
昨天陪珠珠玩了半日,她才发觉,再斯文安静的小娃娃,玩起来精力也旺盛得很,仿佛永远不会累。
她今日有些陪不动,不如自己走走瞧瞧,买些清江县没有的新奇玩意儿。
许菱玉沿着东市逛,左看看,右瞧瞧,多数是她从前来时见过的东西。
她自己还没看中什么,却猝不及防被一双年轻夫妻拦住去路。
那包着碎花头巾的娘子问:“姑娘,你这花怎么卖?”
许菱玉被问得一愣。
对方是把她当成卖花女了?她哭笑不得。
见对方盯着花,很喜欢的模样,许菱玉温声应:“两文钱一支,姑娘要几支?”
她从老婆婆手里买的时候,就是这个价。
那娘子选了两支花,递给她四块铜板,许菱玉望着他们的背影,掂掂铜板,不由失笑。
她买花的时候,可没想到还有回头钱。
忽而,她在人群中发现一道侧影,那不是秀才么?
顾清嘉也注意到路旁有位卖花女,但他目光并未停留,思索着他在檀王府附近看到的事。
秀才走路目不斜视,径直往客栈方向走,根本一眼也没看道两旁的货郎、摊位。
果然,他不是出来逛集市的。
许菱玉穿过人群,快步朝他走过去。
快到近前时,她正要出声唤他,忽而想到什么,眼神狡黠,改了主意。
到嘴边的呼唤,变成了极为伶俐的一句:“公子买花吗?我家的花可新鲜了,买了送给心仪的小娘子,她肯定欢喜!”
顾清嘉思绪被打断,眉心轻颦,侧身避开卖花女,淡漠得连句拒绝的话也懒得说。
真冷漠,许菱玉暗自低咒。
秀才这样生人勿近的性子,得亏她当初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否则哪能骗到手?
许菱玉不放弃,步子加快追上他,甚至大胆地去扯他衣袖,嗓音甜软:“诶?公子别走呀,这花不贵,一支才两文钱。”
顾清嘉神情骤冷,下意识挥袖,想要甩开强买强卖的卖花女。
可他刚使力,忽而反应过来,那嗓音?虽有些异样,可分明就是!
那个他早已唤熟的,令他心口莫名柔软的人儿,呼之欲出。
他侧眸望去,正好许菱玉被她推得往后仰去些许,欲后退稳住身形。
顾清嘉挥袖的力道陡然卸去,长臂绕至她身后,及时扶住她。
女子手捧开得娇艳的花簇,帷帽下的轻纱被风吹动,波浪一般荡漾在她眉睫边,馨香澹澹,如梦似幻。
“阿玉?!”顾清嘉错愕之余,眼底漫上无奈与惊喜。
许菱玉站稳身形,抱好花簇,撩开一角轻纱瞪他:“不买就不买,干嘛这么凶?我不卖了。”
说着,许菱玉佯怒挣开他手臂。
刚侧过身形,却被顾清嘉紧紧揽入臂弯,他语气透着笑意,与先前生人勿近的模样判若两人:“你不卖花,我如何送给心仪的小娘子,好向她赔罪呢?”
有人往这边瞧,顾清嘉只抱了一下,便松开她,接过她手中花簇,牵起她的手,慢慢朝着客栈走去。
“好端端的,怎么沿街卖花了?”顾清嘉笑问。
“谁要卖花了?顺手买的,本来想出来寻你,哪知道……”在市集上不期而遇,许菱玉也欢喜,没与他别扭,而是把先前被人当成卖花女的事说了,两人相视而笑。
言毕,许菱玉摸出那四枚铜板,冲他眨眨眼。
顾清嘉望着她背影,只见他日思夜想的小娘子,跑进道旁雾气腾腾的包子铺,买回两个油纸包好的粉丝肉包。
“好烫,快拿着。”许菱玉递一个给顾清嘉,一面打开纸包,一面道,“周娘子让人来买过,这家的包子好吃,连珠珠都爱吃。”
顾清嘉看看那褶形好看的包子,没着急咬,侧眸凝着许菱玉小心翼翼吃包子的娇俏灵动模样,状似无意问:“阿玉喜欢小娃娃?”
听她提起珠珠的时候,语气熟稔,还有一丝自然的温柔宠溺,显然这两日已玩熟了。
邻居包大娘家的两个,倒没见她时常陪着玩,不过包大娘知道她有事忙,很少让孩子们去缠着她玩。
“喜欢啊,多可爱,只要不顽皮,也不用我管,高兴的时候陪着玩一会子,捏捏她小脸蛋、小胖手还是很有趣的。”
说到此处,许菱玉忽而一顿,秀才不会向她要个孩子吧?
她下意识不想给他开口的机会,朝他摊开一只掌心,撒娇道:“秀才,四个铜板,我亲手挣的,全拿来给你买包子了,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娘子待我甚好。”顾清嘉含笑颔首。
好吧?好就该知足。许菱玉暗自嘀咕,略松一口气。
捕捉到她神情的细微变化,顾清嘉得陇望蜀:“若是再生个小娃娃,就更好了。”
言毕,他慢条斯理咬着鲜香松软的热包子,余光留意着许菱玉的错愕与心虚,只觉心情与今日的天气一样好,连熙熙攘攘的市集都从嘈杂变得有趣了。
第44章 尝尝 阿玉忘记还有位流落在外的夫君了……
吃完包子, 顾清嘉顺手接过许菱玉手中油纸,一起丢入客栈柜台侧的渣斗中。
掌柜打量他二人一眼,见顾清嘉面对许菱玉时眼神温柔宠溺, 与前两日冷若冰霜的模样截然不同,诧异不已, 招呼道:“贾公子, 这位许姑娘是你娘子吧?”
先前,许菱玉来打听时,只道要找一位姓贾的, 相貌俊朗的公子,并未说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那是秀才不在,许菱玉担心今日见不到,便告诉掌柜的,若贾公子回来, 便请他转告贾公子,一位姓许的姑娘来找过他。
掌柜的迎来送往, 一日要见不少人,安排许多琐事,随口应下的这等小事,未必事事都记得。
可许姑娘容貌实在出挑,掌柜的印象深刻,连她姓什么也记得清楚。
顾清嘉望一眼许菱玉,微微颔首:“正是我家娘子。”
听口音都不是檀州人,既是正经夫妻, 为何不同住客栈?
掌柜的心里纳闷,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但并未冒昧打听, 只笑赞:“二位当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顾清嘉与掌柜不熟,也不认为有任何寒暄必要,神色淡淡。
许菱玉则落落大方笑应:“掌柜的真会说话,难怪生意红火,顾客盈门。”
随即,又望望秀才,顺口客套道:“我家夫君性子冷,掌柜的别介意,我就住在周家染坊,这两日多谢掌柜关照我家夫君了。”
许娘子人长得好看,又会说话,瞧着衣着打扮亦是讲究,掌柜的一眼便猜出她不会是周家的雇工。
“哎呀,原来是周家的主顾,周娘子我认得,没想到许娘子年纪轻轻便会做大生意,真是人不可貌相。”掌柜的说话也客气热情。
“不敢当,就是做些小买卖。”许菱玉说话爽利,笑意嫣然,“不打扰您,我们上去说会儿话,劳烦掌柜让人沏壶好茶来,多谢!”
客栈中每日例行供应的,都是最普通的茶水。
她既点名要好茶,自然是不吝啬银钱的。
掌柜的当即笑应。
顾清嘉待旁人冷淡,待自家娘子却是体贴,上楼时,让他娘子走在前头,他则在身后展臂虚虚护着,掌柜瞧在眼中,暗自失笑。
看来这贾公子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木头呆子,难怪能娶上这样伶俐的美娇娘。
回到厢房,门扇刚刚关上,许菱玉便被一双长臂从身后圈住,连同她手臂、身体一起紧紧圈入怀中。
“怎么了?”许菱玉侧眸,笑问。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顾清嘉将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髻,嗓音低低,透出几分并不让人觉得黏腻的思念,“阿玉,你说我们多久未见了?你若再不来,我可能就要忍不住去周家问问,你是不是乐不思蜀,忘记还有位流落在外的夫君了?”
流落在外?许菱玉被他逗得噗嗤一笑。
她在他怀中转过身,细指撑在他襟前,抬眸凝着他俊颜,笑眼盈盈:“说得这样可怜,活像我多狠心,把你丢在外头似的,不是给足你银子了?没人拘着你,没事要你忙,你多逍遥自在啊。”
说着,那撑在他襟前的细指,忽而攥住他衣料,语气故意凶巴巴的,带着质问:“我还没问你呢,那会子来找你,掌柜的说你一大早便出去了。秀才,你从实招来,背着我做什么坏事去了?!”
她故意逗他的,眼中笑意如日光下的溪泉般流转。
顾清嘉却被她故意夸大其词的字眼,扰得心尖一颤。
确实是背着她出去的,夜探檀王府也不算做好事吧?且他并非一大早出去,而是昨夜悄然出的客栈。
大抵是早上伙计敲门送早膳,他没在房中,掌柜的便以为他是早膳前什么时候出去的。
昨夜倒是没白去,他亲眼看到檀王府一处看似荒废的园子里,有人趁夜往车上装箱笼。
那几个皆是习武之人,抬箱笼时却显得吃力,显然那些看起来不算大的箱笼里装着极重的东西。
园子里没掌灯,只其中一位侍卫手里提一盏灯笼,只能照见一小片。
顾清嘉隐在夜色中,悄然抛出一小节圆树枝,滚落其中一位抬箱侍卫脚下。
那人脚下一滑,另一人猝不及防,也没拉住。
咚地一声闷响,木箱落地翻倒,银锭倾洒而出,被灯笼光一照,白花花一片,尤为醒目。
“不要命了?!”提灯的侍卫凑得更近些,唯恐惊动人,忍着怒气沉声斥,“还不赶紧装好?若被人发现,看你有几个脑袋!”
光线暗,又是在荒废的园子,无意中踩到树枝是难免的事,并无稀奇,犯错的侍卫不敢狡辩,连连告饶,吓出一身冷汗,擦了一下脑门的汗,赶紧动手捡银锭。
等两大车东西装好,顾清嘉看到一位算是熟悉的面孔,被檀王亲自引进园子。
“你们主子要的东西都装好了,回去记得提醒他,答应本王的可别忘了。”檀王似笑非笑提醒。
那人上前,借着灯笼光,一箱一箱打开,随意抽取几块银锭检查成色,这才毫无情绪冷声道:“王爷放心,我家主子素来说到做到,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