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澈的呼吸却扫过她脆弱的耳垂,低声道:“你撒谎了,我说过的,我不喜欢人对我撒谎。”
岑令溪的手不由得捏紧了被子。
“不过如果是你,如果你愿意就这样对我撒谎一辈子,永远这样,眼睛里只有我,哪里也不要去,我会很开心。”
闻澈一边说一边拨开她后背上的青丝,在她的背上,轻轻蹭着脸。
岑令溪从未料到他的占有欲会浓烈到这样,于是轻轻匀出一息,道:“您可曾听过南柯一梦?”
“听过,不过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不把你放出去,你就会永远的,留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岑令溪在惊惧之下,来不及多做思考,脱口便是一句:“你真是疯了。”
但她没想到闻澈居然笑了起来,反问道:“我就是疯了又如何?我就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我放了你,你便会食言,我有时候在想,你这么想着跑,想着出去,是不是因为我还对你不够好,是不是雀园还关不住你呢?”
岑令溪呼吸一滞。
“你说,要是我成了天子,将你关在深深宫闱中,给你的宫殿就叫藏雀殿,让你尽管地养尊处优,你的目光所至,也永远只有我一个人,你是不是就不会想着其他人了?”
他竟然想要篡位!
岑令溪只觉得浑身都陷入了冰窟之中。
他篡位,便是为后世人所诟病的奸臣,那么她会怎么被人评价,岑昭礼又会怎么被人评价?
他又是否会放过江行舟和方鸣野?
“不要,大人不要这样。”
岑令溪说着扯了扯他的袖子。
闻澈饶有兴味地看向她。
最终还是岑令溪败了下来,她轻声说:“妾听话。”
闻澈满意地笑了笑,抚了抚她有些单薄的背,又在她的耳廓上落下一吻来,“其实你骂我是疯子也没关系,那就好好感受来自疯子的爱吧。”
说完便将她送了开来。
只剩下岑令溪愣在原处。
闻澈后面做的事情,和他口中说的竟然完全一致,宅中已经全部换成了丫鬟,原先还能在院中见着的小厮她再也没见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园子四周的墙被加高了,彻底隔绝了外边。
所幸她还可以在园中随意乱转,她也在想办法和外边取得联系。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某日她逛到了一处院落,院落中只有一个小小的房间。
她没有叫青梧跟着,推开门进了去。
而里面,竟然挂满了画像。
那些画像上的女子,与她分外的相似。
她一时惊愕,才想退出去,却听到了一阵带着笑意的声音:“啊,被发现了么?”
第21章 偏执
岑令溪的脚步当即就顿在了原地,四肢像是被冻僵了一般,怎么也挪动不了。
随即她听到脚步声在慢慢地朝自己靠近,而后是一只手扣在了她纤细的后腰上,连带着脖颈处也传来一阵湿热。
岑令溪微微颤抖着声音道:“大,大人,妾不是故意闯入的,还望您恕罪。”
闻澈只是以极低的气音在她耳边轻笑了声,“没关系的,你知道,我一向不舍得罚你。”
岑令溪深深地吸了口气,道:“窥见您地阴私之事,总归是不好的,妾这便出去。”
“走什么,来都来了,便看全吧,我对你,没有秘密的。”
闻澈说着便搂着她的腰,将她往前带。
房间最外面挂着的那幅画里,女娘着着一件妃色的裙衫,梳着个朝云近香髻,发髻上斜斜地插着一朵粉色的珠花,手中还抱着一只精致的香炉。
那是她第一次在大兴善寺后面的禅房遇见闻澈时的场景。
闻澈握着她的手,牵引着她,触碰到了画上女娘手中的手炉上,稍稍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道:“眼熟吗?这是你我的初见。”
岑令溪指尖发抖,抿着唇不说话。
当然记得,她当时从未想过回报,只是出于对寒门士子的怜悯,却未料想到闻澈记得那般清楚。
“你知不知道,这只手炉,救了我的命。”
虽然是问句,闻澈的尾音却落得很平。
岑令溪没有应声。
闻澈勾了勾唇,道:“当时我千里迢迢赶到长安,听人说在大兴善寺抄佛经管食宿,几经辗转才到了寺中,那个时候,我已经两天未进水食了,身上的那件衫子更是被洗的单薄,虽然你当着我的面只是给我了个手炉和大氅,但我知晓,后面寺中的住持肯给我的禅房中添置炭火,是你的意思。”
岑令溪听得心底一颤,她没想到闻澈会猜到,在这之前,也不知晓闻澈的处境。
但她不知道闻澈说这些话的意思,闻澈又用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她的虎口,她想将手往出抽,却反被闻澈握得更紧,只好低眉道:“无心之举,能帮到您,是妾之幸。”
他说着将自己的五指穿插进了岑令溪的指节中,“你当时同我说,‘手冻坏了,就不好写字了’如今为什么却只想着挣脱?还是说,你觉得这双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你嫌弃了?”
岑令溪被他问的连小腿都开始打战,“妾不敢。”
又忍着恐惧将自己的指节往回收了收,指尖正好触碰到了闻澈的手指上,只是轻轻一触碰,却被闻澈回握得更紧。
闻澈的手攥得很紧,好像生怕岑令溪跑了一般,“我当时问你是谁家的姑娘,你不肯告诉我,我知晓你顾及清誉,后来我难以维持生计,遂作画在街头卖,我没有想到会再次遇见你,更没有想到你会重金买走我所有的画,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一个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怎么办的士子。”
岑令溪想到了当年的事情,她的确喜欢那些画,但若面前的人不是闻澈,她或许不会重金买下。
但面对现在这个拥着自己的闻澈,她却不敢宣之于口,因为闻澈说过,他此次回来,就是要报复自己,只好有些艰难地开口,“妾自幼便喜欢诗画,妾当年见了您的画,只觉得走笔间有灵气,有情意。”
闻澈闻言,缓缓将她放开,仿佛很认真地琢磨了下她话中的意思,又刻意强调了一遍“情意”两个字。
岑令溪还未曾反应过来,闻澈揽着她腰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而后她被闻澈牵着手,往里面走去。
“你说情意吗?那你便好好瞧瞧我在齐地的六年!”
里间密密麻麻的,挂着的全都是画像,画中的女子,也无一不是她。
岑令溪往后退却了两步,但闻澈的眼神却像是将她吸住了一样,她才后撤了半个步子,又止步在了原地。
“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每想你一次,便伏案于书桌上画你的画像,好像只要屋中挂满了你的画像,就像是你在我身边一样,就像你从未离去一样,就像那纸婚书没有被你撕碎一样。”
岑令溪目光稍稍偏转,竟然在书案上看到了一堆破碎的红色纸片,那是当年闻澈出事后,她在岑宅门口撕碎的那张婚书。
原来后面竟然被闻澈捡回来了吗?
虽然已经往回拼了,但看得出来,还是缺了两片。
当时正逢深冬,许是被风吹散了,闻澈只捡回了这些。
岑令溪实在想不到当时他是怎么在雪地里将这些碎片捡回来的,又是怎么于刑部狱中将这些碎片保护好的。
想到这里,她有一霎的恍惚。
闻澈却上前来握住她的肩,道:“你走神了,你刚刚在想谁,在想刑部狱中的江行舟,还是在想方鸣野?”
并不是,她想到的,真得是闻澈。
还不等她回答,闻澈又摇了摇头,道:“如若没有你的无心之举,我是活不到春闱的,你不知道,你的无心之举,就像是照进我灰败的二十年中的一道光影,可明明就是这点光,我都留不住,你还要分给别人,分给江行舟,分给方鸣野,明明他们已经拥有的够多了!”
岑令溪没有见过这样的闻澈,这更让她害怕,甚至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你当初抛弃我,是因为我身上有罪名,你怕连累到岑家,可六年后呢?当我带着兵,带着对你六年刻进骨子里的思念回到长安时,你却满心满眼都是江行舟,你当日对着他,一口一个江郎,对着我却只有冷冰冰的‘大人’
‘太傅’,我到底是哪一点,比不上他?”
闻澈说到这里,眼眶微红,眉头压低。
岑令溪被他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她知晓,此时做任何解释都可能会激怒闻澈,但他后面那句,却提醒了她,于是她动了动唇,“闻郎……”
闻澈的眉目果然舒展了些,但只有一瞬。
“方鸣野呢?他自小长在你身边,他一日在你跟前的时间比六年前的我加起来在你身边的时候都多,他又是为什么?你怜悯他无处可去,那么我呢?之前你对着灯做那双护膝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做给我的,结果,你宁可撒谎也要跑去贡院门口将它送给方鸣野,在缝那双护膝的时候,你可曾有一针一线的时候,想到过我?”
岑令溪被他质问得难受,脱口便是一句:“但是现在您将妾关在雀园里,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您的视线之下,能看到的人也只有您,这还不够吗?”
闻澈很快地否定,“不够,远远不够,我要让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永远不要想起他们任何人,你只能是我的。”
岑令溪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恐。
这些情绪自然被闻澈尽数收于眼底,“怎么?我待你不好么?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他们,你告诉我!”
闻澈看着她说这些的时候,手将她的肩头捏得更紧,就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怀中一般。
岑令溪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心中思忖了一番,垂了下眼,再抬眼看闻澈时,里面已经若一汪秋水了,“闻郎,疼,你弄疼我了。”
闻澈看见她这样,又将目光移到她的肩头上,才发觉自己方才有多用力,面上尽是慌张,立刻将岑令溪松开,又从袖中拿出一枚绢帕,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道:“不哭了,不哭了。”
岑令溪抽噎了两声,慢慢收了眼泪和哭泣声,心也渐渐沉下来。
屡试不爽。
而后闻澈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抚着她的背,声音传过来有些闷,“对不起,我只是怕你再次离开我,我只是,太爱你了,你不要像六年前那样,再次弃我于不顾,好不好?”
不知为何,岑令溪竟然从他的语气中辨别出一丝委屈。
但她知道,此时不能说出拒绝的话,再激怒闻澈,她就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毕竟她身边所有人的性命,都在她身上系着。
但也没有答应,只是换了个话题,“我有些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好。”
闻澈应了这句后,将她打横抱起,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别不要我了,要不然我不保证会做出怎样的事。”
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威胁。
偏他的语气相比于之前,没有了半分戾气,落在人耳中,只有恳求的意味。
闻澈抱着她,一路回了她的屋中,直到将她放在榻上,才坐在一边,道:“以后只想着我,好不好?”
岑令溪抿了抿唇。
闻澈又握起她的指尖,“你还是很怕我吗?”
岑令溪点头又摇头。
“他们都说我是杀人不眨眼,手上沾满鲜血的奸佞,可是你放心,所有的刑罚,都是给他们的,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不是为了旁人,仅仅是为了我而留下来。”
闻澈说着将唇碰到她的指尖,于上面落下一吻来。
“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的,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闻澈说罢,将她拥入怀中。
在岑令溪看不见的身后,闻澈的眼角也滑下来一行泪来。
第22章 和离
闻澈抱着她的动作很紧,好似只要他松开一瞬,岑令溪便会消失不见。
力量悬殊之下,岑令溪挣脱不开,只好由着他了。
她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如今还没有彻底痊愈,一到下午便容易犯春困,被闻澈这么拥在怀中,不过多久,竟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出现在她梦中的人,是江行舟。
往年到了这个时候,江行舟总会在自己休沐的时候与她一同去长安的郊外踏青,成婚五载,从未断过,只有今岁,她被闻澈软禁在雀园里出不去,江行舟也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生死未卜。
春和景明,午后的日光透过树的缝隙映在江行舟的周遭,照出斑斑驳驳的光影来,浅淡的光晕仿佛将他笼住了一般。
只是风中尚且携带着几分凉意,岑令溪素来畏寒,身上还穿着披风,一阵风拂过来的时候,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原本还在树下站着的江行舟趋步走到她跟前,手中还拈着一朵桃花,便腾出另一手来将她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又稍稍低头,把才折的那朵桃花簪在岑令溪的鬓边。
岑令溪亦伸手抚了抚江行舟为她簪在鬓上的桃花,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江郎这是将一整个春天都簪在我发上了。”
江行舟一边握着她的手,而后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来,很轻得一下,又道:“乐游原上夸岑娘,桃花得气美人中。”
声音清越泠泠。
岑令溪一时羞怯,便垂下了头。
而后江行舟牵起了她的手,声音温温的,“时候不早了,我早上在鸣玉楼预定你了你最喜欢的吃食,等回去路过的时候我们正好取了。”
岑令溪点头应了。
乐游原上摆了许多小摊,大都是外地来长安经商的商人,时而能看到些长安城中看不到的奇珍异玩,岑令溪便拉着江行舟逛着。
大老远她便瞧见一个摊子上摆着个晶莹白润的小玉雕,江行舟喜欢佩玉,她知晓的,于是便从江行舟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往那边的摊子而去。
她和摊主谈好价格,将那枚小玉雕捧在手中打算送给江行舟时,一抬头,却没了江行舟的踪影。
江行舟从不会和她躲着不见她,而且只是一小会儿没有见他,怎么会不见了呢?
岑令溪在原地等了他好一会儿也没有见到江行舟回来,只好拎着裙角四处寻找江行舟,但直到日头西沉的时候,她既没有找到江行舟,也没有找到和他们一起出来的下人,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
她心中如打擂鼓一般不安,一边奔走,一边喊着江行舟的名字。
“江行舟”、“行舟”、“江郎”都喊过了,但却没有找到江行舟的身影。
她渐渐脱了力,手中捏着的,要送给江行舟的小玉雕也坠落在地上。
她急忙蹲下身子去捡,触碰到的却不是玉雕冰凉的质感,而是有些硌手的温热。
她吓了一跳,想将手撤回去,却反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