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澈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青梧不敢耽搁,只好朝岑令溪颔首后又退下了。
闻澈将官帽摘下来放在稍远一点的桌案上,抖了抖袖子的上的沾染的雨水,刚想靠近,想了想,又将紫色的大袖官袍褪了下来,随手搭在一边的檀木衣架上。
这才靠近岑令溪,坐在她身侧,很熟稔地将她环入怀中,问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你知道下了雨,肯让下人去为我煮姜汤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淋了雨的时候,喝过姜汤了。”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竟然有些落寞。
岑令溪轻轻嗯了声,“您想喝姜汤,吩咐下人就是。”
“这不一样,要你吩咐,我才会有被挂念的感觉。”闻澈说着视线稍稍下移,便看见了岑令溪掉落在地上的那本诗集,于是捡起来翻看了一番。
那是她和江行舟成婚后,两人互相唱和写成的集子。
闻澈的为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随手将那本诗集丢进了一边烧着的炭盆里。
又回握着岑令溪有些冰凉的手,道:“再过几日,便是春狩了,我带你去散散心。”
第24章 春狩
岑令溪下意识地想将手指从闻澈手中抽回,挣扎了下,发现闻澈握得极稳,又作罢了。
看向烧着的那个炭盆时,岑令溪的目光有些迟滞,火舌“腾”地一下窜起,仿佛能将她的眼睛灼伤一般。
闻澈看出了她的心事,温声道:“那诗集里的一些诗写得不好,配不上你的,等改日我命人将你我的诗集整理成册,好不好?”
岑令溪知晓自己没有反驳的余地,最终选择了沉默。
闻澈看着她这样,往她跟前靠了靠,问道:“你不想知道我昨日去见谁了吗?或者说,我今日为何晚回来了?”
这句话中,竟然带上了一些试探的意思。
但岑令溪并没有发觉,仍旧是低垂着美眉眼,以很平淡的语气道:“您的事情,妾向来无权过问,讨论的那些朝中大事,妾也不甚懂,妾只求,家人平安顺遂。”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闻澈的神色有些失落,但很快将这份情绪从眉眼中压了下去,抚了抚岑令溪的背,道:“只要你在我身边,乖乖的,只看着我,想着我,这些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岑令溪的脊背僵了下。
是了,他现在一手遮天,生杀予夺,什么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她要直接和闻澈闹,那才是以卵击石。
闻澈看着她缄默不语,又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块玉佩,冰凉的玉质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他将那枚玉佩递到岑令溪手中,道:“令溪,喜欢吗?”
岑令溪看向手心里的那块玉佩,点了点头,道:“您挑的,自然是最好的。”
佩玉是大昭文人士子的习惯,她自幼受岑昭礼的影响,对于各种美玉虽然算不上热衷,但也是喜欢把玩的,从前和江行舟在一起的时候,江行舟也会搜集各种精致的玉石来送给她。
于是在指尖触碰到那枚玉佩的时候,岑令溪下意识地摩挲了下上面的花纹,道:“这瞧着,倒像是一堆玉佩里拆出来的。”
闻澈挑了挑眉,从怀中取出另一枚,放在自己手心里。
很明显,两枚玉佩中间的花纹是可以连接起来的。
“我知晓你素来喜欢这些,故而前些日子特意吩咐人去西域盛产美玉之国寻了这样的好料子,又打磨了许久,今早刚送过来。”
岑令溪对玉的喜爱是掩饰不住的,也不如平日对闻澈那样沉闷:“您有心了。”
闻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意欲捕捉到她的目光,“不戴上看看吗?”
岑令溪的动作稍稍顿了顿,却没有下一步的反应。
她其实不大愿意和闻澈戴同一对玉佩,她现在,总归还与江行舟是夫妻,但又不能直接拒绝。
闻澈却拿过她手中的玉佩,道:“没关系,我来便好。”
说着将自己手中的那块玉佩搁在怀中,又接过了岑令溪手中的那块,修长的手指挑开上面的丝绦,又勾起她的腰带,不过多久,便为她系上了。
不知是否有意,中间有好几次倾身,他的鼻尖堪堪擦着岑令溪的身体而过。
又将自己怀中的那枚玉佩以同样的动作系到自己腰间,轻轻勾了勾唇。
“答应我,戴在身上,不要丢掉,好不好?”
闻澈的语气中竟然带了些诱哄的意思。
“妾不敢。”
闻澈轻而易举地以食指和拇指圈住岑令溪的手腕,放在自己怀中,道:“我不想听到你说‘不敢’这两个字,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好么?”
岑令溪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嗯,妾不会。”
却没有去看闻澈,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还在下着小雨的院子,仿佛这样,便可以松一口气。
这场春雨一直连绵了五六日才放晴。
这期间闻澈除了每日去上朝一直都在雀园里,他会和岑令溪说朝中今日都议论了什么事,京中近来又有什么新的传闻,每日下朝回来时也会给她带一些新奇的玩意,有的是西域商人来贩卖的,有的是天子的赏赐,看起来倒像是变着花样讨她开心一样。
除了一直不让她出雀园。
岑令溪也曾尝试过旁敲侧击地探听方鸣野的消息,但闻澈总是答非所问,反而会问她一句:“不是说好心里只念着我一个的么?”
她只好将准备好的措辞都收了回去。
至于江行舟,她不怎么敢在闻澈面前提,只是觉得父亲如今既然是刑部尚书,想来江行舟在他手底下也无碍,她贸然提起,说不定闻澈会去难为他。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去京郊的围场春狩。
春狩的时候,闻澈作为当朝权佞,又是天子的老师,自然是要随行的,京中留守的事情,也就交给了朝中的一些要紧的大臣。
除夕宫宴的时候,原先掌管禁军的季钰被岑令溪失手杀了,闻澈以追查刺客的由头调动了禁军,在这之后,也就顺理成章地掌管了禁军。
不过短短几个月,禁军上下已经全是他的人了,他敢将一半的禁军留在京中,必有十足的把握。
这次留守的大臣中,也有岑昭礼。
按照闻澈的意思便是,岑令溪只能依靠于他。
但令岑令溪和闻澈都没有想到的是,此次春狩随行的竟然也有江行舟和方鸣野。
闻澈看了眼连朝,想起了那日连朝的确是将一本册子递到了他面前,说是礼部拟好的春狩随行官员的名单,他当时并未在意,只觉得这件事上,礼部尚书应该不会出差错,但怎么也没想到方鸣野和江行舟都被算了进去。
但其实也不难猜,许是以为这两人已经投了他。
不过并不影响什么,左右江行舟已经写下了和岑令溪的和离书,只是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给岑令溪,至于方鸣野,即使不是岑昭礼亲生的,但所有人都知晓他是岑家的儿郎,初出茅庐,连自己的心事都藏不住,也成不了气候。
闻澈虽有愠怒,但也并未多在意,只是换上了狩猎时的装束。
岑令溪坐在闻澈的位子上,这样的闻澈,是她头一次见。
窄袖衣衫,头发一反往日的高高束起,戴着银色的发冠,狼腰虎腹,剑眉星目,一边调整着小臂上的护臂,一边侧脸朝她笑道:“要不要和我一起?”
此话一落,众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了过来,包括江行舟和方鸣野在内。
四周不乏有窃窃私语声,毕竟与闻澈同骑,于众人看来,是头一遭,但于岑令溪而言,早在他刚回长安的那天,将她强硬地从江宅带走时,便和他同骑一马了。
那件事情,她并不想回忆。
于是岑令溪握着杯子的手攥得更紧,脸上有一瞬的不自在,温吞着声音回答:“妾不太擅长骑射。”
闻澈这个时候已经朝她伸出了手,朗声道:“没关系,我带你。”
此话一出,岑令溪便知道自己再也拒绝不了。
只好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朝着身边的天子福了福身,从廊下出去。
天子看见岑令溪朝自己行礼,竟然有些诚惶诚恐。
但岑令溪来不及思考太多,便将手递到了闻澈宽大的手掌中。
而后她只觉得脚下一空,下一瞬,她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闻澈身前。
随着铜锣敲响,闻澈夹紧了马腹,策马进入了林子。
树木一路在朝后倒退,已经远远地甩开了方鸣野和江行舟等人。
春狩时的猎物是早早就放好的,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更何况天子年幼,闻澈又亲自上阵,当然没有人敢压了他的风头。
本来已经要满载而归了,也没有生出什么事端,但闻澈却突然示意岑令溪噤声。
岑令溪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丛林的阴翳处有只类似于老虎的生物。
岑令溪将目光锁死在它身上,片刻后发现,那的确是一只老虎。
她的心开始突突的跳,小腿肚也在打战。
她是第一次在这么近距离且没有任何栅栏防护的情况下看见老虎。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
下一秒一个温热的掌心便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是闻澈。
他眸色沉了沉,看着岑令溪,用眼神示意她别怕。
下一秒闻澈的眸光突然锐利起来,他的动作很利落,从自箭筒里捏出箭枝到搭在弦上对准射出,几乎是一气呵成。
他射的是连珠箭,三支箭矢不分先后离弦后,都精确地射在了灌丛后那只老虎的身上。
只听得一阵哀嚎后,那个老虎彻底倒地。
她从不知,闻澈什么时候骑射功夫也这般好,他不是书生出身么?难道是在齐地的时候练就的?
但来不及深思,闻澈已经拉着她一起翻身下马,刚才那下实属胆战心惊,她不由得伸出手扯了扯闻澈的衣服,“要过去吗?”
“别怕,已经死了。”闻澈的嗓音如往常一样温醇。
那只老虎果然已经死透了。
但两人似乎都没留意到灌丛后面并不是丛林,而是疯狂长出来的杂草。
他们脚底一踩空,一个猝不及防,两人已经顺着斜坡摔了下去。
匆忙之际,闻澈揽住了岑令溪的腰,调整位置后,等滚到坡底时,她趴在了闻澈的身上。
第25章 山洞
虽然速度很快,但岑令溪能清晰地感受到,闻澈尽可能地让冲击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她仅仅是外衫被刮破,手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罢了。
岑令溪吓了一跳,立刻从闻澈身上爬起来。
闻澈此时正躺在凌乱的杂草堆里,脸上沾染着污泥,侧颊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带出了一串血珠,眼睛也未曾睁开。
尽管她这些日子愈发地厌恨闻澈,也无数次想过从雀园逃出去,但她知道,她此时绝不能把闻澈扔在这里不管。
若是把他扔在这里,他侥幸活下来的话,回到京城,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闻太傅,到时候只怕更会折磨她,若是闻澈就这么死在这谷底,所有人都知晓是她和闻澈一同出去的,她活着出去,她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哪怕这件事根本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岑令溪想到这里,还是伸出手指去探了探闻澈的鼻息。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腕就被捉住了。
闻澈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蓦得一下睁开眼睛,当看到眼前人是她的时候,捏着她手腕的动作放轻了些,只是虚虚的握着,“我没事,死不了。”
岑令溪这才渐渐地回过神来,蹲下身子道:“您伤得重不重?可否要妾扶您起身?”
闻澈本来要用手肘撑着地起身的动作立刻就停了,支起来的胳膊又跌在地上,而后看着岑令溪道:“伤得确实有些重。”
说着还偏过头去低咳了两声。
岑令溪只好双手抱起他的手臂,试着将他扶起来。
偏偏天公不作美,远处传来几声闷闷的雷声,岑令溪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天上,已经是乌云成片,天色也暗了不少。
毕竟先前两人都在林子里,也未曾注意到这些。
等到闻澈坐起来后,岑令溪才朝闻澈道:“大人,瞧着这天色,是要下雨的样子,要不还是妾扶着您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闻澈的嗓音有些干哑,“好。”
闻澈的身量比她高出不少,他甫一站起来的时候,岑令溪只觉得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肩上,但走了两步,这种感觉便消失了,岑令溪便也没怎么注意。
雨落得很急,虽然身上多多少少淋了了雨,但好在两人运气不错,没走多远,便瞧见了一处石洞。
岑令溪站在外面,敲了敲石壁,听了听声音,转头和闻澈道:“虽然瞧着有些破败,但应该能先避一会儿雨,等雨晴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闻澈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石洞之中甚是昏暗,岑令溪一边扶着闻澈,一边摸着石壁,等找到一处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时,她这才扶着闻澈坐了下来。
即使闻澈方才能走动,但岑令溪能感受到他是在有意无意地收着力气,才一扶他坐下,他便靠在了背后的石壁上,岑令溪看不见她的神色,但听到了他无意间倒吸冷气的声音。
伤势的确不算轻。
岑令溪抬眼朝洞口的方向看去。
雨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了,方才进来的时候,她留意到洞口的一侧蔓生着矮小的灌丛,好在刚刚开春,这山林里又有些阴,这些灌木还没有发芽长出枝叶,只是枯枝,她想了想,又站起身来,摸索着石壁,朝洞口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
闻澈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她身后传来。
岑令溪没有转头,回答道:“找找有没有能生火的东西。”
“我以为……”
闻澈后面嗫嚅了句什么,岑令溪并没有听清楚。
她到扒拉了会儿灌丛,发现外面的一部分已经被雨水淋湿了,但好在里面的一些还干着,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她找到一丛比较细的树枝,双手握紧,将枝桠折了下来。
一枝接着一枝,折了四五枝后,她将灌枝抱紧怀中,又按着石壁原路返回。
等岑令溪坐到闻澈身旁时,才想到有了可以生火的柴火,却没有可以引燃的物事,她低头看了看,心一横,将自己的裙角扯下来一片,放在手边。
但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没有带火折子。
她不由得叹了声。
而后便听到了闻澈的声音:“火折子在我衣服的内袋里。”
岑令溪便侧过身去找闻澈,先是摸到了一片劲瘦,碰到了金属的护臂,她分辨出来这是闻澈的小臂,他的小臂很有线条感,不过平日里都被宽袍大袖遮挡住了罢了。
岑令溪顺着方向继续探索,湿漉漉的衣裳底下传来微微的温热和明显的凸起,她意识到了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