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隐听到了书房传来的低哼声。
闻澈去了很久,也一直没有回来。
岑令溪也并未在意,目光一转,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一把古琴。
岑令溪忽然想到了和江行舟成婚的那六载间,两人时常切磋琴艺,江行舟也曾坐在她的身后,手搭在她面前的琴弦上,与她同奏一曲。
可如今,他长眠于荒山野岭,自己为了自保,只能对着闻澈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她想到闻澈方才对自己的亲密之举,手不由得探上了自己的唇瓣,唇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片。
岑令溪只觉得恶心,以手掩着唇,便朝旁边摆着的痰盂里呕去。
腹中空空,让她更加难受。
但岑令溪没有意识到,她掩着唇呕吐的这个动作,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正打算进门的闻澈眼中。
闻澈本来勾着唇,浮在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收了回去。
“令溪,你为何要这么骗我?”
闻澈一边说一边低声呢喃。
月光洒落在岑令溪的身上,她的鬓发有些散乱,裙衫的领口更是半开着,唇瓣上被擦出的口脂也留了出来,在清冷的月光下,看不出方才的半分窈窕温软,只像是被人欺负惨的嫩柳。
“你就这么放不下他?明明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闻澈收紧了拳,一转头便瞧见了端着热粥从厨司来的青梧。
那是他那会儿离开的时候,吩咐青梧去厨司煮一些粥饭,因为他知道,岑令溪今天并没有好好吃饭。
青梧远远便看见闻澈站在一边,忙碎步跑过来。
闻澈从她手中接过托盘,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而后从袖中取出本已打算丢掉的瓷瓶,用手指拨开上面的瓶塞,倒了些粉末进去。
“既然如此,别怪我狠心了。”
第36章 失忆
被闻澈洒入稀粥中的粉末很快消融, 不见半分痕迹。
装着粉末的瓷瓶也被闻澈随手一抛,滚到了一边。
闻澈看了眼自己手中端着的稀粥,唇角弯起一抹弧度, 等他推开岑令溪房门的时候,立刻变成了离开前的模样。
岑令溪听见闻澈推门的声音, 佯装关窗户的动作, 匆忙将脸上的悲戚神容收了,再看向从屏风后绕进来的闻澈,已经与方才的神色别无二致。
闻澈将手中的稀粥搁在一边的桌子上, 温声问道:“怎么起来了?我不在,睡不着么?”
岑令溪垂着眼睛, 没有应声, 做出一副羞怯的模样。
算是默认了闻澈的说辞。
闻澈轻笑了声, 坐在她身侧的凳子上,朝她稍稍靠近。
岑令溪忽而感觉闻澈身上有阵凉意,像是在外面站了许久的样子, 她心下一凛,想起方才自己的窗子是开着的, 闻澈不会全发现了吧?
她本以为闻澈要朝她发怒,质问她,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闻澈只是端过桌子上放着的碗, 她知道, 那应当是闻澈那会儿离开时,吩咐下人做的, 正好由他端回来。
闻澈用勺子舀了一口粥,递到她唇边, 道:“我方才尝过了,已经不烫了,青梧说你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要不先垫一垫?”
神色如常,没有什么不对劲。
岑令溪只好先乖顺地张开嘴,将闻澈喂过来的那口粥吞咽下去。
这时,她留意到闻澈已经换过衣服上,身上还有澡豆的清香,她的疑虑又消散了些。
兴许是因为沐浴更衣了吧?
闻澈似乎看出了岑令溪有心事,于是问道:“怎么了?是这粥不合胃口吗?”
若是说不合胃口,他也许明天要惩处宅中的下人,想到这里,岑令溪轻轻摇头,说:“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闻澈便将碗搁到一边的桌子上,取出手帕,细致地替岑令溪拭去唇角上沾上的水渍,“困了就算了,睡吧。”
岑令溪蹙了蹙眉,她总觉得今夜的闻澈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只得先上榻侧身睡下。
闻澈也解开自己的腰带,将外衫褪下,挂在一边的衣架上。
看见她躲在被子里,肩头瑟缩了下,闻澈笑着道:“我只是抱着你睡一会儿,我会自己解决,放心。”
此话一出,岑令溪也不好再拒绝,毕竟本来闻澈也会每日环着她的腰睡觉,遂点了点头。
闻澈俯下身来,用指节轻轻刮蹭了一下她的鼻骨,道:“安心睡吧。”
岑令溪轻轻应出一声“好。”
虽然她一直挺不明白闻澈在这方面是怎么想的,说他对自己没想法,但温香软玉在怀,除了今晚,他却能八风不动,但分明他的占有欲已经到了令自己窒息的境况。
她却觉得眼皮子分外沉,身后那人绵长平静的呼吸更是让她发困,想着想着,便失去了意识。
在听到岑令溪均匀的呼吸声后,闻澈轻轻在她耳边唤了两声令溪。
但怀中人没有任何反应。
闻澈这才笑了笑,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没有关系,明天你一醒过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在她的唇角落下了一吻。
很浅,一触即分。
这是闻澈第一次感到安心。
翌日,岑令溪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陌生男子躺在自己身侧,衣领半开着,手肘撑着床榻,手腕支着头,笑着看着她。
她的神识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匆匆往后拥着被子往里靠了靠,但在看到身侧的男子身上还穿着洁白的亵衣,她耳垂一红,又将被子往出一丢,眼神慌忙地躲避着,良久,才勉强压住自己的心跳,抬起眼,试探着问了男子一句:“你是谁?是我什么什么人?这里又是哪?”
男子眸中尽是惊愕,张了张唇,问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岑令溪眨了眨眼,只是眼前的人看起来和她很熟悉,她又问了句:“不记得什么?”
男子眼中的惊讶在听到她这一句的时候,瞬间变成了神伤,轻声呢喃了句:“果然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岑令溪心中更加疑惑。
男子却抬起眼来,重新看向她,说:“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你会一点一点想起来的。”
说着想伸手触碰她的手。
岑令溪才刚刚醒来,还是对眼前的男子有些戒备在的,迅速缩回了手,让男子的手就空在一边。
男子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扯唇一笑,像是并未在意她方才的动作。
而后启唇道:“你叫岑令溪,是岳父岳母的独女,只可惜岳母早逝,岳父……在去年的时候调到了江南路做转运使,是个肥差,不用担心。”
岑令溪静静地听他说着,还是没有放下警惕,继续问道:“那你又是谁?”
男子弯了弯眼睛,露出一抹很是温柔地笑意,“我叫闻澈,是你的夫婿,今年是我们成婚的第六年,我曾是岳父的下属,承蒙岳父肯割爱,你十七岁那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你入门,此后于宅中掌管中馈,我得岳父提携,一路青云直上,是如今天子的太傅。”
岑令溪听着点了点头,问道:“所以,主君,妾是怎么失忆的?”
岑令溪看着闻澈柔和的眼神,稍稍放下了戒心。
闻澈继续耐心地和她解释:“这事情怨我,我们前几日去城外踏青,被我的政敌盯上了,你的头部受了重伤,是我没保护好你,回来请太医看过后,太医说性命无碍,只是要昏沉几日,可能会失去此前的一部分比较重要的记忆,我原本以为,事情应该不会到那一步,但还是,唉。”
闻澈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岑令溪看到他这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妾还说怎么头有些疼呢,多谢主君和妾说这些。”
闻澈的眼神中滑过一丝失落,继续得寸进尺道:“你我之间,怎么这么生疏了?”
岑令溪眸中滑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神色,不解地“啊?”了声。
“我们成婚六载,一直举案齐眉、伉俪情深,未成婚前,你总唤我一声清衍哥哥,成婚以后,你便唤我闻郎。”
岑令溪看着他的眼睛,头疼了下,但她只以为是自己刚刚醒来的缘故,故而低眉,柔着声音顺着闻澈的意思唤了声:“闻郎。”
闻澈应了句“嗯。”
岑令溪又将手从被子中探出,去尝试触碰闻澈的指尖。
闻澈看见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无辜柔和的眼神,不带任何目的的接近,脸颊上不经意生出的桃花,胸口处忽而蔓上一阵怒火。
所以,在她和江行舟成婚的那六年,也是这样的?
也会这样去碰江行舟的指尖,然后握住他的手腕,低声唤出一句:“江郎”来?
想到这里,闻澈不免压了压眉,反手攥住岑令溪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然而他这么突然的动作,很明显地将岑令溪吓了一跳。
闻澈迅速地意识到这点,又将手上的力气松了松,只是将岑令溪的手虚虚握住,长舒了一口气,说:“抱歉,我只是太怕再失去你了。”
岑令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说:“没事了,妾这不是好好在闻郎身边么?”
说着抿唇一笑。
闻澈看着她这样,也回给了她一笑,而后稍稍往她靠近了一下,手臂一伸,将她揽入了怀中。
岑令溪将头搁在闻澈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又抬起头来,却发现闻澈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落着,她匆匆回避开,又问道:“那闻郎,不用上朝吗?”
许是还没有完全习惯,岑令溪在说那声“闻郎”的时候,刻意将声音往下压了压。
闻澈并未在意这些,于他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就像他给岑令溪说的那样,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毕竟如今没有江行舟,没有方鸣野,就连她身边唯一知情的婢女青梧也被他打发回了岑家。
至于他和岑令溪说,岑昭礼外放去了江南路,也是不希望她回岑家,横生枝节。
闻澈蹭了蹭她的发顶,说:“本来应该是要的,但是你的贴身婢女绿萼昨日和我说,你手指动了动,有醒来的趋势,我今日便告了假。”
岑令溪听得心中一暖,便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妾今日若是没有醒来呢?岂不是会耽误闻郎的许多事情。”
闻澈的胸腔一震,道:“想什么呢,没有醒来我便继续守着,左右,在我心里,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了。”
岑令溪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稳地靠在闻澈怀中。
而后,她的腹中已经响起了“咕咕”的声音。
她一时觉得羞赧,下意识地将手抵在腹部。
闻澈缓缓松开她,脸上尽是宠溺:“早膳我已经让厨司备好了,都是你喜欢的,要不要我现在唤下人们进来给你梳洗?”
“嗯。”
闻澈这才起身,坐在床边,道:“绿萼,帮夫人梳洗吧。”
话音一落,便有一堆婢女端着梳洗的东西鱼贯而入。
闻澈将自己的衣衫理了理,散漫地坐在一边。
原先在雀园侍奉的那些婢女,他已经遣散了,这些都是新招来的,没有一个人知晓从前的事情,便也不会有人在他不在宅中的时候闲聊提起。
岑令溪,什么也不会知道,什么也不会想起来,永远。
第37章 温情
岑令溪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 又施以粉黛。
闻澈就坐在一边看着,唇角稍稍勾起,只要一想到, 他的令溪永远不会想起过去的事情,不会想起那些人,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在他眼底发生, 他甚至觉得栖歇在外边书上啾啾作鸣的灰雀也有几分可爱。
绿萼是早些年在齐地便跟着他的,算是除了连朝之外的心腹,由她来侍候岑令溪, 闻澈是再放心不过的。
闻澈的轻轻拂去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眼将柔和的目光落在岑令溪身上。
岑令溪本来专心任凭婢女为她梳洗打扮, 但在抬眸间无意通过铜镜与闻澈对视, 即使她闻澈或许看不见她的眼神, 但还是在那一瞬,心中蔓延上一种奇异的感觉,又将头垂下去。
不知为何, 她说不太清楚,自己对这位已经成婚六载的夫君的感情, 像是认识了很久,隔了累世的纠缠, 又像是大梦初醒时初识一般,总是隔着一层若有若无却怎么也掀不开的薄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