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闻澈只是说:“奸佞,佞者,能也,说明他们还是不可否认我的功绩的。”
马车没走几步,便被堵住了。
闻澈用折扇掀开马车的车帷,看了眼外面的境况,蹙了蹙眉。
这一幕自然也落入了岑令溪的眸中,于是她和闻澈提议:“人这么多,不妨我们下来步行吧。”
闻澈的语气听起来不太愿意,“你大病初愈,还是少折腾一些为好。”
岑令溪抿唇一笑,“可是妾今日请闻郎陪妾一同出来,就是想看看民间的风情的。”
闻澈最终还是妥协了,于是吩咐连朝将马车靠在路边,牵着岑令溪的手,下了马车。
“不用跟着了,安排你做的事情,不许有误。”
连朝颔首,退至一边。
岑令溪甫一下车,便被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吸引了目光,拉着闻澈便朝那处小摊去。
那是个捏陶瓷娃娃的小摊,旁边放了几张桌子,若干小矮凳,摊主正坐在面前,摆弄着一边的工具,手上还糊着陶泥。
察觉到有客人来,忙起身笑脸相迎。
听口音像是江南人士,不认识闻澈也是正常。
“郎君和娘子要来试一试么?”
闻澈扬了扬下巴,示意摊主继续说。
“小人可以为照着郎君和娘子的模样捏一对陶瓷娃娃,当然也可以捏别的,只是小人瞧见郎君和娘子便觉得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
是混迹于街市的小贩惯常会用的话术。
闻澈分明知道,但还是没忍住笑了笑。
岑令溪看着摊主面前的材料,问道:“我们可以自己捏吗?”
摊主愣了下,看向闻澈。
岑令溪转过身,朝闻澈眨了眨眼睛,说:“闻郎,我想亲手捏一个,送给你,这样才有意义。”
闻澈轻笑了声,头也没回,和摊主道:“听我家娘子的就好。”
摊主只这几句便瞧出了这两人身份不俗,非富即贵,且这郎君对娘子宠溺非常,便笑道:“当然可以。”
说完便转身将一些模具都放到两人面前的小桌案上,又和两人说了一番该怎么做。
岑令溪一边听,一边对着闻澈的脸比划来,比划去。
闻澈纵容着她,等到她看得差不多了,才挽起宽大的袖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模具,慢条斯理地开始捏岑令溪的娃娃。
他不用多看岑令溪的脸,因为早在齐地的那五年,在画那一间屋子的画像时,他已经对岑令溪的样子烂熟于心。
许是早年作画,闻澈的手很稳,就连摊主瞧见也赞叹不绝。
岑令溪时不时地在他做到细致处的时候便让他转过身来,对着泥胚子比照来比照去。
闻澈也不恼,在看着岑令溪认认真真地捏他的娃娃时,唇上始终挂着笑,只觉得,空缺的那些部分,终于在此刻被填满了。
他忽然又想起了当年他因为雨天便头疼,岑令溪为他制作“拨雪寻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认真?
一时有些失神。
心中有两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在缴缠。
一边和他叫嚣着这些本应该是岑令溪和江行舟之间才会发生的事,你不过是个小偷;另一边又反抗着说如若不是当年你卷入了党锢之祸,这些本该就是你的,安心享受吧。
直到岑令溪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闻郎,你方才怎么了?我叫你好几声你都不应。”
闻澈目光落在岑令溪手中捏了一半的娃娃身上,笑道:“在想,这个娃娃捏出来会是什么样的?”
岑令溪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我也不过是捏个大概模样,哪里能捏出来一模一样的。”
“没关系,只要是你捏的,我都喜欢。”
岑令溪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去,小声嘟囔了句:“这又不是在家里。”
摊主在一旁瞧着,也跟着笑道:“很少见到如郎君和娘子这般恩爱的夫妻了。”
闻澈扫了眼自己手中捏的岑令溪的娃娃,听见摊主这句话,心中更是愉悦,转头继续做一些细节上的处理。
捏娃娃很是耗费时间,等两人都捏好又烤好后,日色已经有些西沉的趋势了。
闻澈面前放着的那个娃娃,娇俏灵动,衣袂翻飞,甚至可以看见五官,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岑令溪时的模样,惊鸿一瞥,便足以叫人难以忘怀。
岑令溪捏的闻澈那个娃娃,瞧着有些憨态可掬,没有半分不可一世的权臣的模样。
她对此撇了撇嘴,说:“我捏的这个好丑,看着一点也不像闻郎。”
语气有些失落。
闻澈将那个娃娃拿起来,捧在手心里,说:“那说明,在令溪眼中,我是一个憨厚的好郎君,”闻澈说着将自己捏的岑令溪的那个娃娃也拿起来,和自己的那个放在一起,很认真地说:“正如摊主方才说得,看着就是一对儿。”
岑令溪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掠上一层飞红。
闻澈取了银钱付给摊主后,弯折岑令溪的手向前走去。
此时正好传来食物的香味。
“是不是饿了?我去买一些吃食,令溪在此处等我,可好?”
岑令溪将那两个娃娃抱在怀里,点头。
正当她低头看那两个娃娃时,却听见路人议论:“我瞧见了那位?”
“哪位?”
“就是听说杀人毫不留情的那个闻太傅。”
岑令溪一时怔愣在原地。
闻澈,竟是这样的人么?
第39章 疑云
她耳边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你疯了?竟敢直接提到那位!”
“我这也是前些日子才回京城的, 哪里知道……”
“那我便劝你一句,谨言慎行,你不知道, 那位去年刚刚回京,几乎血洗了半个朝廷。”
“可不是, 我有个亲戚在宫里做事, 听说去年除夕宫宴的时候,前禁军统领被刺杀身亡,当晚没有抓到刺客, 后面竟然也没有人再敢提这件事,可见那位的手段。”
“总之, 这些都和我们这些个市井小民关系不大, 还是少听少说。”
岑令溪久久没回过神来。
闻澈和她提过自己是当今天子的太傅, 但他说的分明是自己与他成婚六载,一直在京城,又何来那句重回京城?
杀人不眨眼、血洗半个朝廷, 这些真得是闻澈做的吗?
可当朝还能有几个闻太傅?
所以,闻澈一直在骗自己吗?
岑令溪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无措中, 怀中捧着的陶瓷娃娃,也因为一直没有拿稳, “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岑令溪意识到这件事情后,匆匆蹲下身子去捡, 却发现自己送给闻澈的那个娃娃的头顶磕碎了一块, 原本便不那么精致的娃娃看着更加别扭。
“令溪!”
岑令溪忽而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一阵略带担忧的清亮的女生, 于是她循着声音看去,但周遭人头攒动, 实在是太过拥挤了,她还没来得及找到人,便被人拽住了手腕。
岑令溪只好放弃找那人的动作,转过身去,稍稍仰头,便看见了闻澈。
他看起来步履有些着急,额头上沾染上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手中还有一张不大不小的油纸,上面是精致的糕点。
闻澈看见她的表情有些恍惚,先是用筷子夹起一块条头糕递到她的唇边。
岑令溪没有拒绝,张口咬了一口,但眼神还在不自觉地往方才那阵女声传来的方向看。
闻澈留意到她的动作,便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说着也顺着她的视线朝那边看去。
他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元嫱。
闻澈不确定岑令溪现在是否还记得元嫱,若是记得,元嫱的话她一定是深信不疑的,必然会和自己翻脸,那他苦心固有这么久,什么也不会得到,只会让岑令溪更恨他。
他心下一沉,便道:“许是人太多了,令溪你听错了,我方才看过去,并没有我们相熟的人。”
“哦。”
很明显岑令溪还没有回过神来。
闻澈扫了眼自己的手中的条头糕,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替她拭去唇角的糕点残渣,问道:“这糕点的味道如何?”
岑令溪听见闻澈问她,才渐渐将视线从那边收回来,应了句:“很好吃。”
“那我也尝尝。”闻澈说完便将岑令溪咬了一口剩下的那半块条头糕一口咬下。
岑令溪看见他的动作,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好道:“闻郎,这块,是妾咬过的。”
闻澈却不以为意,反笑道:“怎么了?令溪这是嫌弃我么?”
明明是自己先咬的,怎么收也不能说是自己嫌弃他啊。
于是只好咬着唇回了句:“没有。”
闻澈看见她有些错愕的表情,用气音低低地笑了声,又夹起手中的油纸里的另一块,咬了一口,皱了皱眉,故意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将那块糕点放回去,道:“这块就不那么好吃了,还是令溪咬过的,吃起来才分外香甜。”
岑令溪被他撩的眼神四处乱瞟,慌乱间眼神又落到了那个摔坏的娃娃上。
遂匆匆错开话题,将那只娃娃递到闻澈面前,“闻郎,我方才不小心将我们的陶瓷娃娃摔倒了地上,你的这个,磕坏了一个小角。”
闻澈没有接,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看向岑令溪,“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你没事就好。”
一语双关。
你的那个没坏就好,人潮这么拥挤,你人没事就好。
闻澈说完又挑了一块撒着糖粒的条头糕递到岑令溪唇边,喂给她。
岑令溪就着闻澈的动作,小口小口的吃完。
闻澈怕岑令溪不喜欢吃,故而也没有买多少,很快便吃完了几块,而后处理了垫着条头糕的油纸,拉着岑令溪继续穿梭于人群之中。
但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离开了一小会儿后,岑令溪明显有些心事重重。
便握紧岑令溪的手,温声询问:“怎么了?看着你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是不是捏那两个娃娃累着了,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岑令溪轻轻摇了摇头,想到方才听到的那些议论声,一时不知怎么和闻澈启口。
自从自己这次醒来后,的确是忘记了许多的事情,即使是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也在大脑中零零碎碎的,她本以为自己嫁了一个温柔的夫君,但当听到旁人对他的议论的时候,又开始犹豫。
所以闻澈究竟是怎样的人?
真得是自己这两天看到的这样吗?
而且细细想,闻澈的话中有疑点。
他说自己寒门出身,自幼孤苦无依,得到自己父亲的提携,才官至现在这个位置,可真得有人能在短短几年,就平步青云到天子太傅这个位置吗?
闻澈说自己在调理身子,所以他们才一直没有子嗣,但真得要调理六年么?
这些令她很是费解。
闻澈抬手轻轻抚平岑令溪眉间的褶皱,“你忘了,我是你的郎君,有什么事情只管告诉我,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的。”
岑令溪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闲谈中提到了你。”
闻澈语气如常,带了些循循善诱的意思,“那令溪能告诉我,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吗?”
岑令溪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我听见他们说,闻太傅,杀人不眨眼,是魔头……”
她说完便垂着头,扯着自己的衣袖,等着闻澈的下一句话。
闻澈似乎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以很自然的语气和岑令溪解释道,“在我之前的天子太傅的确姓文,不过他那个文,是文字的文,我的这个闻,是听闻的闻,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字,只是恰好读音相同,后面朝中发生了一些比较复杂的事情,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令溪要是想听的话,我之后再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岑令溪这才了悟地点了点头,说:“原来是妾想多了。”
闻澈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拍了拍她地背,道:“是我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你,我总觉得,这些事情由我一个人烦心就可以了,我的令溪只管在家里开开心心的,也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你。”
闻澈在看向远处时,在岑令溪看不到的方向,遽然收了方才脸上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些,得到与岑令溪这般岁月静好的相处机会,任凭谁也别想将岑令溪从他身边去抢走,谁也别想。
在感受到岑令溪轻轻推了推他后,他脸上才重新挂起宠溺的温和笑意,低眉看向岑令溪。
闻澈掐算着时间,想着交代给连朝的事情,他应该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便牵着她的手,将她往曲江池的方向引。
在路过一处杂耍摊的时候,岑令溪被吸引去了目光,以指尖勾了勾他的手心,抬眼问道:“妾想看看杂耍。”
闻澈便揽住她的肩头,问道:“要不要我抱你起来看?”
岑令溪知道闻澈这是在有意打趣她,脸上瞬间泛起一片红晕,都带到了耳廓上,在半明半昧的灯影下,看着更是勾人,“闻郎惯常会打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