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除了画谱与书谱,朕还有一件精品,想与众卿共同欣赏。" 徽宗笑得如沐春风,看向画院一人,"张择端,该你了。"
.
少顷,张择端恭谨地手捧画卷,走到前方,于紫檀长案上,亲自将画卷徐徐展开。
画面呈现的那一刻,似乎春光灿烂,凝止的人间烟火缤纷绽放,袅袅蒸腾。
哗——!
众人竞相围观,皆是大开眼界,由衷惊叹。
宫廷里,这类民俗画很少见,何况还是将近十五六尺的长卷! 画面街景错综,人物繁多,描绘细致入微,整体结构却又严谨大气,繁而不乱,长而不冗。
见到张择端与画作时,王昂幽冷的眸光浮起笑意,打量画面的最左方,王家邸店很显眼,还能看见"久住王员外家"的招牌,对面是孙羊正店,还有赵太丞医馆。
甚好,甚好,楚楚定会心花怒放。
王昂与张择端彼此悄悄递了眼神,会心一笑。
"甚好,甚好。" 徽宗也是龙颜大悦,对张择端赞道,"张画师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反而,比朕想象中的还要好! 大宋盛世,汴京锦绣,百姓安居乐业,皆在画中。明年,朕很想你再作一副,金明池争标的盛况,亦在清明时节。"
张择端双目盈泪:"臣深感荣幸,臣遵旨。"
徽宗再度赏鉴,问道:"此画何名?"
张择端欠身拱手:"回禀陛下,此画记录清明期间的光景,靠近东城汴河,所以臣暂且想了一个名字,能否叫做,清明上河图?"
"好一个清明上河图!" 徽宗抚掌称赞,旋即命内侍取来笔墨。
继而,徽宗俯身于案前,用自己独创的书法为画作提名。
笔势灵动秀逸,字迹瘦劲,有屈铁断金之势,气韵非凡。提名后,徽宗欣欣然地盖上双龙小印。
群臣对今上的书法万分敬慕,美言不绝。
"陛下的书法银钩铁划,仙风道骨,自然遒美!"
"天下第一,无出其右!"
童贯的声音最洪亮,趁机炫耀今上对自己的别样宠爱,说道:"臣在崇宁年间,功迁武康军节度使时,陛下曾经亲书一份[千字文]赐予臣,陛下还记得么?这件宝贝,至今,臣都是每日观赏、敬拜,感激陛下隆恩!"
"嗯,朕记得。" 徽宗和颜悦色地应道,"那份千字文,字大寸许,每行十字,前后百行,写时费了朕好长时间。" 对于书画,徽宗记忆超凡。
其他大臣羡慕得满眼通红,也明着暗着地讨要。
徽宗向来慷概,经常向臣子赏赐书画,部分作品出自画院画师之手,所谓"供御画",徽宗就在其上题印,少量是他亲笔而作。
即便仅是题印,徽宗也讲究形神并举,诗书画印相结合。他的"花押"很是特别,看似"天下一人",也像"天水"。
彼时徽宗兴致高昂,越发慷慨。
"今日,朕就在这儿,御笔几字,送予众卿!"
啊啊啊——!!!
殿堂众人欣喜若狂,乱作一团。
每回今上赏赐书画,群臣皆是争相竞抢,弄得断佩折巾,场面狼狈。
徽宗盈盈笑着,让群臣不要激动争抢:"你们想要何字,说与朕听,按官品大小,一个一个的来。"
依照各人所求,徽宗挥笔如麾,劲挺犀利,随后在每张墨迹上钤印。
得到今上墨宝之人实乃三生有幸,喜极而泣。
轮到王昂时。
"多谢陛下,臣方才想到两个字,分别出自诗经与尚书,日靖四方,永康兆民。"
徽宗微笑颌首:"寓意甚好,王卿且说。"
王昂眸光五味陈杂,缓缓地回道:"臣请陛下赐两字,靖康。"
第69章 喜事 儿子,是个儿子!
今上在内廷展现大宝贝时, 东水门的王家迎来一个小宝贝。
"儿子,是个儿子! 我王从仁有儿子了! 终于有儿子啦!"
王员外激动万分的声音传来,地面也颤了颤。
成亲一年, 张巧金就给他生了个男娃, 王员外老来得子, 泪水纵横, 大喜若狂地抱着娃儿,哐当一声踢开屋门, 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心肝宝贝展示于天下。
家丁们在外守候已久,即刻蜂拥而上,纷纷恭贺并打量婴孩。
洗净后的娃儿被包裹在织锦的襁褓里, 布料是京城上好的真红蜀锦,绣有金线祥纹,柔滑亮泽,衬得新生儿越发皱巴巴的。
王员外满怀疼爱, 泪眼朦胧, 目不转睛地端详道:"咱的宝贝怎就如此可爱?真是可爱至极,太像你阿爹了!" 他越看越喜欢, 垂头在娃儿的脸上蹭来蹭去。
肌肤粉嫩的婴孩受不住他乱蓬蓬的胡须, 倏地哇哇哭叫, 皱起的五官愈加像个可爱的小老头。
"哦呦, 这声音忒有劲! 真是阿爹的好男娃!" 王员外情不自禁地夸道, 稍稍一哄, 娃儿就不哭了。
蓉姨经验老道, 指点道:"俗话说,呱呱坠地,声音洪亮, 但只一会儿就不哭闹,说明这孩子将来脾气好,虽然性子会有点急,但颇能适应喏!"
徐管事捋着花白胡子,眯眼笑道:"脾气好顶重要,等小主子长大后,会是咱们邸店仆役的福气啊。"
若是平常,王员外定会怀疑徐管事在含沙射影,当下连连点头憨笑:"是是,即便脾气暴,也是爹的好大儿!"
彼时夕阳斜照,余晖遍撒,惠风习习之间葱郁的花木亦在婆娑起舞,欢乐洋溢于每一处。
王楚嫣也跟了出来,神色疲倦却幸福洋溢。
"爹爹,小心别让娃儿吹风了。"
"噢噢,女儿说得对!" 王员外搂着娃儿返回屋内,一直乐得合不拢嘴,"家有乖儿女,真是好福气!"
稳婆手脚利索地理完事儿,嘱咐一番后辞行,王员外破天荒地又给她添了十两银子做酬金。
稳婆忒意外,眉开眼笑地接过:"王员外哪,再次恭喜恭贺! 这娃儿脑门宽阔,一看就是天资聪颖,读书科举的料子! 您记好娃儿的生辰八字,届时请状元郎给他取个好名字,将来大富大贵!" 稳婆又向他使了个眼色,"且让夫人好生休养,之后,您继续加把劲儿,我希望明后年能再来呵!"
王员外抱着娃儿开怀大笑:"那是,那是! 一定,一定!" 他转睛看向张巧金,再次热泪盈眶,对她感恩戴德地谢道,"金金,辛苦了。"
张巧金撑身半坐,面庞苍白虚弱,青发散落在肩头,"我还好,王郎也劳累了。" 她挽唇微笑,眸光尽是身为人母的喜悦。
第一次临盆还算顺利,没吃太大的苦头,却也消耗了她大半的元气。
从清晨起,王楚嫣就一直守在张巧金的身旁,目睹了整个过程,深感女人产子的不易。
王楚嫣亲自为继母梳洗完毕,扶她躺下来:"母亲快歇着。"
面对这番体贴照料,张巧金万分动容:"阿嫣,谢谢,你也辛苦了,赶紧回去好好歇息。"
从最初的疏离,到如今腹心相照,俩人彼此珍惜。
"一家人别客气。" 王楚嫣从王员外那儿接过婴孩,"爹爹,让宝儿休息吧,你也是,一夜未眠。"
王员外曾经胖了一圈又瘦了回来,因为太操劳,眼尾的皱褶比之前的多且深长,笑时可以夹住苍蝇。
不过王员外正当心花怒放,风度翩翩地摆手道:"不累,一点儿也不累,你爹现在犹似腾云驾雾,正神游于蓬莱仙境之中,乐不可言。"
这番文绉绉的话引来妻女的笑声。
王楚嫣小心翼翼地将新生儿放置在张巧金的床头,又轻柔地摩挲宝贝睡时安逸的小脸,也是越看越喜欢,"宝儿好乖,不哭不闹,姐姐明日来看你。"
窗外余晖落尽的那一刻,王昂赶至。
"生了?一切顺利?" 王昂疾步走来,探望新生儿。
"嗯。" 王楚嫣温柔浅笑。
.
直到夜间,王楚嫣的唇角还衔着一缕明净甜美的笑意。
"叔兴,这种感觉真奇妙,看着新生命的诞生,忽然间,我也不怕老去了。" 她依偎在王昂的怀里,目光朝向袅袅升起的兰麝青烟,边上的山水屏风在轻雾间显得疏影朦胧,绵延不绝。
王昂察觉到她的话音带着一丝颤动,也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于是搂紧她。
"易经曰,生生之谓易,世间万事万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他用指尖摩挲着王楚嫣的手臂,所经之处,他手下的那片玉肌微微轻颤,像似拂过摇曳于和风之中渴望晨露的春草。
王楚嫣战栗着,将头深埋在他怀里,聆听他激烈的心跳声。
这人属于她,她想彻底占有他,为他也为自己延续生命,延续那份与日俱增,弥漫出心间的深情。
她默默感触那人的手一寸一寸地游走于她曼妙的身躯,最后流连在她纤软的腰际。
王楚嫣翻了个身,脸颊泛起桃红:"夫君还有其他要说的么?"
王昂眸光脉脉,唇衔笑意:"还有,一阴一阳之谓道。"
他俯下身来,清俊无瑕的脸庞透出一股心荡神迷的欲望,浓密的睫毛颤如蝶翼。
不知为何,成亲两年多,每逢这种时刻,王楚嫣依然似个乖巧含羞的少女,吸风饮露的仙子,面对男女之间的颠鸾倒凤不太自在,会无意识地合上眼。
但,今夜她变了。
王楚嫣的嘴唇翘出明艳妩媚的笑意,一双眸子被银火花烛映照得晶莹剔透,不加掩饰地直直凝视他。
"状元郎的大道理真多,还有么?" 她的声音近乎呢喃,含着些许挑逗。
"有。" 王昂燃烧的心火亦从眼底流露,音调低沉沙哑,"楚楚就是这世上至真至好,我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道理。"
他摸向她的肩头,缓缓拉落那席月白罗纱,呈现在眼前的,枣红色抹胸之下是更为诱惑的凝脂玉肌。
王楚嫣搂住他的肩膀,挨近他,吻住他的唇。
"看得见摸得着?是不是这样?" 少顷,她缓缓移动柔软的双唇,往他耳垂舔咬了下,"还是这样呢?"
王昂发出沉闷的一声,积于体内的热流霎时胡冲乱撞,"坏丫头。" 他的轻嗔声里分明带有压抑的欢愉。
王楚嫣发觉他似乎有些迷恋压抑所带来的快感,便欲迎还拒。
两双红唇交融相濡,乐此不疲。
在夜色里绽放成荼蘼的烟火。
"我要生一堆的小道理。" 王楚嫣挪开唇,弯眸笑道,"到时候,小道理们不懂讲道理,只会哇哇哭闹,让夫君一见就慌,再没心思讲大道理。"
"坏丫头。" 王昂顺势抱住她,"你这是在诱我对你无理?"
"才明白?笨哥哥!" 王楚嫣笑着与他打闹,直到被摁住手臂时才叫着哥哥讨饶。
王昂露出恬逸憧憬的笑容,脑海里掠过一幕幕温馨的画面。
"等以后,我们有了娃儿,我右手牵着你,左手抱娃,肩上还能顶俩个。我们一家大小,可以共赏元宵灯彩,观仲春花朝,逛州桥夜市,去瓦舍听戏,能做的趣事不计其数。"
"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在一块儿闲坐着,悠渡四时韶华,亦是人生乐趣。"
随着他迷人的话音,王楚嫣如沐春风,于他温热的臂弯间沉浸在触手可及的梦乡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四周繁花锦绣肆无忌惮地绽放,她依偎在温柔清俊的夫君身旁,前面是快乐玩耍的儿女们。
忽而,画面幻变。
取而代之的却是浓重得透不过气来的黑夜。
就那么一霎那,所有的烂漫美好蓦然不见,唯独她孤零零一人,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似乎正在绝望地等待夫君归来,心中纷杂的爱恨恩怨一点点地变弱,仅余一丝极其微末的冀望,也被暗夜吞噬而尽…… 可她无法阖目,用心魂的力量撑起最后的念想,于弥留之际,想再看那人一眼……
又是这个心魔,彼时莫名其妙地袭来!
王楚嫣双眉紧蹙,竭力摒除噩梦。
她慢慢地深呼吸,睁开迷离的双眼,软声唤道:"叔兴。"
"楚楚。" 王昂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少顷,盈盈笑道,"名字我都想好了。"
"娃儿的名?" 王楚嫣惊讶。
"兰若。" 王昂弯下星眸,缓缓解释道,"楚辞有云,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兰若,楚楚喜不喜欢这个名?"
在他道出兰若两字时,王楚嫣真就闻见几缕清馨花香。
"王兰若,兰若,若儿。" 王楚嫣凝神轻念,莞尔一笑,"嗯,喜欢,好听。"
方才密布于心中的阴郁逐渐消淡,王楚嫣舒展想象,彷佛就见到了自己将来的孩子,"这是女娃的名,若是男孩呢?"
"最好是个女孩。" 王昂搂紧怀中人,与她彼此耳鬓厮磨,"我希望,她能像她的阿娘,若兰若琼,若灵泽莹润,若春风和煦,所经之处,即便是再冰冷再灰暗的地方,亦能千花万树。"
第70章 激化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
半月不到, 王家的新生儿就从皱巴巴的四不像变得水灵灵,白嫩嫩的,叫人爱不释手。
王楚嫣心如一池春水, 将小宝贝抱在怀里轻轻摇晃:"清儿真乖, 极少哭闹, 我看他更像母亲你, 前额开阔,鼻子玲珑, 下巴翘翘的。"
张巧金在旁痴痴端详,不由地落下眼泪:"也似你爹,浓眉大眼的挺有福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