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你一紧张,也让我紧张得很。" 王楚嫣嘴上笑嗔,心里甜蜜。
俩人行至紫薇树下。
这棵紫薇是他们成亲那年,王楚嫣亲手栽下,如今粉云缀枝,灼灼其华。
夏日暖风,花香恬醉。
手牵手,王楚嫣笑容嫣然,快速扫了一眼周边,见没人,她扬起娇羞的小脸。
"唔。" 蓦然她撒个娇儿。
那人唇边的梨涡越发荡漾,低头,抬手刮了下她秀丽的鼻子,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轻轻道:"小丫头,适才是谁害羞来着?"
两双唇瓣堪堪交融,幸福之情一触即发。
继而蔓延开来,一点点地充盈全身心,一点点地将魂魄勾了去。
这幕香艳之景被合香撞见,小姑娘刚想蹑手蹑脚地逃走,却被王昂叫住。
"香儿,过来。" 王昂含笑招手。
晓得合香瞧见了他们亲吻,王楚嫣赶忙摸了摸自己烫红的脸,端正身子,离开半步。
王昂却挨近王楚嫣,从背后伸手握紧她的手。
"香儿,花玖就快回京了。" 王昂毫不拐弯抹角。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合香愣了愣。
"诶?" 合香脸上的惊疑逐渐转为喜悦,"真的?阿玖哥哥真的快回来了……?主君没有骗我?" 自从花玖消失,三年未见,合香已过及笄,是个秀美温婉的大姑娘了,她的花玖哥哥肯定也长大许多,十七八岁,该是如何的俊俏少年郎。
王昂含笑点头:"不骗你。"
合香仰着清秀的小脸儿,少顷,蓦地垂头,抬手捂住眼睛,唔嘤泣声:"阿玖哥哥,三年多了,香儿终于等到他了呢!"
王楚嫣亦是愣怔片刻,在背后摇了摇那只被王昂握住的手,"叔兴,你看你,总这么让人意外,惹哭咱们的香儿了。" 她松开他的手,上前搂住合香,"香儿妹妹,高兴么?笑一笑。"
"嗯。" 合香重重地点头,展臂拥住王楚嫣,"香儿高兴,高兴极了!"
自当合香及笄,王楚嫣就将她的女婢契约给销了,对待合香更似妹妹一般的好。
王昂看着她们俩,露出意味深长的温煦笑意,继而抬眸望向天际。
阿玖,事情已成,快回来吧。
.
近来风波频起。
童贯被方腊军活擒的消息也快速传遍民间。
大部分百姓幸灾乐祸,称道,这回童贯死定了!
眼下大街小巷,众说纷纭,所有的话题皆是围绕这位传奇的大人物。
"我同你们说吧,童大人厉害着呢,不会这么轻易被降伏的! 想当初,他雄心壮志,二十多岁时,为了入宫接近那些皇亲国戚,大家都知,年纪越大,那玩意儿越难办,他顶着绝大的危险,狠心让人将自己,咔擦——"
徐管事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哎呦! 众人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邸店生意清淡,今日天气好,大家就聚一起嗑会儿瓜子,唠唠话。
"童大人净身入宫,先拜在宦官李宪门下,李宪也是个厉害人物,屡次出征西夏。"
"听说,童大人还将自己的生日改为端午五月五?"
"这是因为有个传闻! 话说,二十多年前,元符三年,哲宗病重,曾请道长卜卦,得了'吉人'两字,不少人猜测,吉人合起来,咦,不就是'佶'字么?哲宗无子,兄弟之中有位带'佶'的,正是咱们的今上,当时还是端王。"
"官家登基后,听闻有个内侍与自己原先的生辰一样,便招来身边,后来官家在杭州置金明局,派童大人作为供奉官去那儿搜罗书画珍宝,就在杭州,童大人遇见被贬官的蔡京! 俩人互相扶持,直到蔡大人回京,重执朝堂,童大人也得以飞黄腾达,这事儿咱们以前唠过。"
"记得记得!"
"童大人真的很不一般,咱们不少人亲眼见过,他魁梧挺拔,下颌有须,颇具阳刚气概! 听说他也挺义气慷慨,很得后宫嫔妃们,以及朝堂中人的喜欢。嘶,所以,童大人究竟怎么个坏法?"
"大家说他笼络人心,有权有势后,卖官鬻爵,敛夺财富,还有就是,一个宦官掌握军权,啧啧,这事儿不好说。"
"今后呢?方腊军如今捉住童太傅,江南何时停战?"
"唉,谁晓得呢。"
众人一声叹息。
百姓中不乏同情方腊军的,如今童贯被捉,高兴之余,不免忧虑,这该死的战事何时能了?蓉姨那几位从杭州来京投靠的亲戚,巴不得战乱早些结束,好回去重建家园。
然而。
事过不久,新消息传至京城。
方腊被官军意外反擒,江南一战告捷,童贯大军班师回朝。
时值七月,浩浩荡荡的宋军从东水门城楼进入,金戈铁甲,大有破天开地的气势。
这日,王楚嫣正在邸店门口,家丁们也聚于街前观摩这幕极为重要的转折,蓉姨的杭州亲戚更是翘首企足。
"阿娘,我们是不是能回家了?"
"嗯,过些时日咱们就回去!"
"太好啦,回家喽! 回家喽!" 小娃们欢呼。
战乱终于结束。
见证历史的芸芸众生中,有些人一改说辞,高声夸赞童贯神勇无敌,足智多谋。
"看! 最前面的牢车,押的那人就是方腊!"
"童太傅真厉害! 危急时刻,反擒方腊。"
"咱们终于又能过上好日子了!"
童贯行在最前方,骑高头战马,气宇轩昂,挑眉扫视围在两旁的京城百姓,自豪地挺胸,且缓下马速,让观摩之人能够清晰看见随在他后方的一众囚车。
战俘五十余人,各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
方腊坐在最前面的囚车内,仰头望天,随着起伏不止的喧嚣,他越发将腰身挺得笔直,那双剑眉自傲挑起,方正的脸上,唇边带着一缕不屑于世俗的笑。
看着不像个恶人。
王楚嫣暗叹一声,双手扶着隆起的肚子,微微侧身。
"香儿,我们回去罢。"
一辆辆的囚车经过王家邸店的正门前,其中有位战俘站起身,将头贴于车阑,朝王楚嫣的方向望来。
王楚嫣刚转开的眸光被他吸引。
蓦然,浑身一震。
"阿玖……."
"欸?阿玖哥哥……?" 合香更是惊骇,少顷,撒开挽在王楚嫣臂间的双手,失了魂般,木楞楞地往前走去。
囚车越行越远,合香跟着走了一段路。
那位少年看到她,茫然的神情蓦地大惊,赶紧低头,缩身往车内蹲下,隐藏于其他俘虏中。
合香却认出了他。
即便花玖满面污浊,眉间那枚红痣依旧若星灿然。
"阿玖哥哥,阿玖哥哥—— !"
忽尔,合香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追随囚车跑起来。
守车的将士吃惊。
"姑娘认得这人?"
"将她也带走!"
……
王楚嫣眼睁睁地看着合香被官兵拽住手臂,带上马背。
半响回过神来。
香儿…… 香儿……!
第81章 反转 统统堵住嘴!
傍晚时分, 听闻童贯带着战俘凯旋回京,徽宗急不可耐,亲自来到开封府狱, 想要看一看这个方腊究竟是何等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之人?
此番, 方腊及其妻子邵氏、儿子方毫、以及宰相方肥等五十余人被俘来京城, 由开封尹聂昌亲自迎押, 关在最严守的重犯监狱内。
"甚好,甚好, 乱贼皆被一网打尽。" 徽宗紧提许久的心终于落下来,"童太傅,这段时日, 朕每时每刻牵挂着你,只望你能平安回京,朕需要你,大宋需要你啊!"
童贯感受到今上的诚心实意, 动容复道:"陛下, 联金伐辽之事还未告捷,臣怎敢撒手而去, 臣还要为大宋收复燕云十六州, 为陛下实现千秋大业, 臣万死不辞!"
"童太傅这回真神了, 不但脱离险境, 还将方腊叛贼一举擒拿, 平定江南, 实乃青史流芳之功!" 王黼卯足了劲地夸赞,弥补自己对于童贯以今上名义发布罪己诏的不慎之言。
在一群重臣的簇拥下,徽宗紧张地靠近方腊的囚房。
方腊被单独关押一处, 脖上带枷,手脚被铁链困住,虚乏地倚墙半坐,就在瞥见一群紫袍与身穿龙袍那位接近时 ——
蓦地,方腊使出所有余力弹身撞向牢栏,朝徽宗他们吐出口水。
"狗皇帝! 狗官们! 迟早不得好死!"
"举头三尺有神明! 报应不爽!"
忽现于黑暗中,他扭曲的面容充满仇恨,血红的双眸似要化为利箭将这群锦衣官袍之人乱射穿心。
徽宗吓得旋即藏在童贯魁梧的身后,大臣们也怕得后退两步。
"保护陛下!" 开封尹聂昌喝令。
侍卫们早已举起长矛猛地插往牢栏缝隙,往方腊身上使劲扎入。
呃,痛苦的闷响声,方腊忍住呻吟,鲜血从肩头和前胸汩汩流出。
"别让这叛贼死喽!"
"绑紧了! 堵住他的烂嘴!"
童贯抬脚往栏杆踹了一下,冷眼看着方腊,斜唇嗤道:"可笑至极! 你们这些起义军自以为正义之首?你们掠金帛子女,诱胁良民为兵,火烧杭州,屠杀官吏,开膛破肚,断肢剥皮,你们穷凶极虐,双手亦是沾满了血! 过些时候,就将你们当众斩首,让天下百姓看看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叛贼的下场! 还有方腊你的妻儿,都怨你自己害了他们!"
早听闻,官军悬赏起义军的人头,起义军对待被抓的官吏亦是惨无人道,地狱般的复仇之举,显然恨极了。江南一战,历时一年半载,方腊军以及江南士民伤亡近百万,官军之中的精锐西军逝者也达两三万人。
眼见这一幕,旁边牢房的战俘皆是咆哮如雷。
"狗皇帝你知不知道,江南大旱时,颗粒不收,许多百姓挖野菜吃树皮,可是那些狗官依旧不停地搜刮民财!"
"旱死的涝死的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不计其数!"
"你们呢?锦衣玉食,声色犬马!"
"这么多年来收罗花石就为建造你的万岁山?!"
"狗屁万岁! 统统断子绝孙去罢!!!"
他们最痛恨的天潢贵胄、达官显宦如今就在眼前,怎能不尽情骂一骂。
彼时,王昂默默无声,竭力抑制内心翻江倒海似的悲痛之情。
在牢内晃动的人群中,王昂的眸光落在一人身上—— 战俘们激怒叫骂,惟独那人静静地贴在墙角,双臂抱膝。
就在王昂凝望之际,似乎心有灵犀,那人抬眸看来。
王昂的心跳戛然而止,胸口似被大石猛烈击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往喉间。
阿玖……?
怎么可能……
花玖怎么会在此地?!
他蹙起双眉,藏于长袖里的手蜷了起来,颤如秋风落叶。
阿玖!!!
一年多前,王昂让花玖离京,去到杭州,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等到童贯用今上名义发布罪己诏之后,借用起义军的手捉住童贯,并,杀了他!
倘若万一,童贯能够活着回京,并且反擒方腊的话,他当初也算过这一步,留了后路。
这段时日,他在京城时刻关注江南近况,知道官军打探到方腊的藏身之处,大将王渊的一位年轻裨将,韩世忠,在清溪帮源洞生擒方腊等人。
只是……
他没有料到。
阿玖…… 竟然也被捉了……!
王昂硬生生地止住欲要迈前的脚步。
两旁侍卫还在举着长矛与棍子铛铛地敲打其他牢房里的战俘,然而那群囚禁之徒愤不欲生,一声声最恶毒的彷佛于阴间传来的泣血诅咒从口中射出,咒骂朝堂之人统统不得好死。
还有。
大宋必亡!
大宋必亡!
大宋必亡!
振聋发聩的呼喊,令人心惊胆战。
徽宗一阵头晕目眩。
"一派妖言! 堵住他们的嘴! 统统堵住嘴!" 徽宗惊恐失措,歇斯底里地吼道。
童贯护在他身旁:"陛下请先回宫,莫被这些愚昧之人影响心情。"
徽宗颤巍巍地握住童贯的手,双眸含泪:"童太傅,有你在,朕放心了,朕必会为你举办庆功宴,加官进爵。"
王黼等人也朝童贯美言一番,继而对徽宗殷勤表忠心:"陛下消消气,臣陪陛下回去,如今江南告捷,百姓们皆是雀跃欢呼,我们也终能从长计议,济世安民。"
"甚是,甚是。" 徽宗在众臣的簇拥之下拂袖离去。
王昂默默地跟在后头。
童贯放慢脚步,忽然靠近他:"适才,王大人看着一间牢房时,似乎有些失神?"
王昂心中一凛,镇定抬眸:"哦?许是他们叫声太大,下官惊怔了。" 继而他唇角抿出一缕微笑,弯下那双黑亮的眼眸,"下官就知童太傅神勇足智,必能化险为夷。"
"那是自然。" 童贯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气势威严,"朝堂的音讯,我远在两浙之际,也都听闻了,据说,在得知我受困时,你向官家进谏,继续不容迟缓地镇压民变,说我是方腊等人最后的救命稻草,应当不会遇险。" 童贯流露狡黠的笑容,察言观色地说道,"正如你所料,方腊他们将我作为最后的筹码,确实没怎么样,不过,我还是险些被刺杀……"
王昂已知答案,顿了顿,佯装惊惶问道:"何人胆敢……?"
童贯的眸光露出寒锐,面上依旧挂着僵硬的笑容:"那人,也被关在牢房里,方才你怔看的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