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痛恨的是眼下的乱世,九州之大,大到每一处角落,都有更胜她十倍的苦难正在发生。
她更痛恨顾景桓坐上那个位子,在他的治下,看似一统了江山,却远没有盛世繁华,有的只是不择手段的欺压,生灵涂炭的哀嚎。
所以,姜青芷要赌一盘大棋,把顾景桓利用到极致,通过他去整合北方的乱境,待他走到山巅,再狠狠摧毁。
覆灭一座沙丘,从来都远比收拾一盘散沙要容易。
江山更是如此。
便如莲池中那些飘散的浮冰,逐一让其破碎最是艰难,莫不如静待冰冻三尺,让其凝成一块,然后只等春暖花开,如同烧一把天地大火,一劳永逸。
姜青芷要做的,便是那个执火之人。
而杜家,或者说司州,正是那只火引。
所以她眼下要做的,便是先在杜家站稳脚跟,立好她将军夫人的身份,再徐徐图谋司州,最后,染指天下。
这条路注定困难重重,尤其是对一名女子来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姜青芷没什么好怕的,既然重活了一次,要玩,便玩一次大的好了。
不然重生还有什么意思?
只为争一个男人吗?
可笑至极。
不过急不来,也不可急。
姜青芷微敛着眸子,烛光在她好似星河一般深邃的眼底,摇曳着坚韧如炬的花火,姑且一步一步走下去吧,终有一日,九州,且听凰鸣。
翌日。
姜青芷带着荷花,依礼先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刚回到幽莲庭苑,便见到喜竹幸灾乐祸地迎了上来。
“小姐,大喜事啊!您知道昨晚翠竹苑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才短短两日,喜竹八卦的能力愈发纯熟了。
当然,这也得益于姜青芷少夫人的身份愈加被正视,喜竹的地位在府里跟着水涨船高,在下人圈子里渐渐吃得开了。
姜青芷没有停步,连眉眼都没侧一下,显然对喜竹口中所谓的‘大喜事’没太大兴趣。
但爱八卦的人都有一个通病,你可以不问,我不能不说。
喜竹很好地秉承了这个原则,跟在姜青芷身后絮叨了起来,“昨晚翠竹苑那位狐媚子差点把房子都拆了,大闹了半宿啊!小姐您知道为什么吗?”
她知道姜青芷不会问,所以紧接着揭开了谜底,“因为姑爷没去她的院子!哈哈…”
“可是他们闹了别扭?”姜青芷终于问了一句。
喜竹连连点头,“听说是昨日在州衙的时候,谢玲珑胡说八道惹恼了姑爷,就被赶了回来,姑爷不仅是没去翠竹苑,好像昨夜都没有回府,就宿在了州衙里,看来是真被她气的不行。”
听到这里,姜青芷这才有些许诧异。
她昨晚当然是一个人睡的,杜牧之不去她房里歇着再正常不过了,本以为是去了翠竹苑,原来竟是没有回府。
联想到昨日谢玲珑的种种表现,姜青芷猜测,他们两人闹别扭的原因…
该不会正是与明日回门这件事有关吧?
不过现在没空想这个,姜青芷问道,“崔嬷嬷来了吗?”
“来了来了,正在偏堂里候着小姐呢。”
姜青芷点点头,没有回房,直接向偏堂走去。
昨晚她又一次翻看膳房账簿,终于发现了暗藏着的猫腻。
账目上看似没有问题,各项出入也都对的上,但问题也正是出在这里。
从账簿上来看,谢玲珑整日胡吃海喝,肆意浪费,一个月下来,只在她一人的院子里,花销便有二三百两之多。
将军府整个宅子每月用在膳房处的银子预算是一千两,其中有二百两的余钱,正好够谢玲珑的挥霍。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谢玲珑在,府里全部的膳食开销,大概八百两就够用了。
可是再往前翻看几个月,每月一千两的银子也都正好用尽了。
但谢玲珑进将军府还不到三个月,那之前谢玲珑没进府之前,本该她挥霍的银子又花去了哪里?
姜青芷看过一遍账簿后,心中已经大概有数,此时便只差找崔嬷嬷印证一番,抓出那条臭鱼来。
来到偏堂,姜青芷缓步走到上位落座,崔嬷嬷弯着身子立在一旁,显得有些诚惶诚恐。
“崔嬷嬷辛苦了,坐下说吧。”
“老奴不敢,站着回少夫人的话就好。”崔嬷嬷垂着头,褶皱的脸上挤出笑来,“少夫人,不知道您叫老奴过来有何吩咐?”
“没什么,随便聊聊而已,不必拘谨。”姜青芷微微抬手,“坐吧,荷花,给崔嬷嬷看茶。”
“谢少夫人。”崔嬷嬷不敢坐实,只用屁股在椅子上搭了个边。
待荷花端来茶盏,姜青芷拿起来浅呷一口,茶水入喉,浓郁的茶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回味甘甜的暖流流入全身,初晨的寒意随之消散大半。
她端着精致的茶盏,纤细的手指轻握着,杯中茶水微微晃动,荡漾出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她半垂着眸子看那杯中漾起的细纹,悠悠开口,“除了前日新婚,这几个月里,府中可曾大宴过宾客?”
第29章 许氏的算计
崔嬷嬷略微思索,摇了摇头,“回少夫人,没有过。”
“那这几个月来,各处院子里的膳食规格可曾有过大幅改动?”
“也没有。”
姜青芷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食材采办之事,你可经手?”
崔嬷嬷一惊,忙从椅子上起身,弯腰回道,“老奴只管短缺食材的提补,待菜肉等送到后,老奴负责清点接收,外出采买的事,老奴可不敢碰啊。”
“那是何人采办?共经过几手?详细流程,辛苦崔嬷嬷仔细说说吧。”姜青芷放下茶盏,脸上看不出喜怒。
崔嬷嬷不知道少夫人为什么要问这么详细,却不敢怠慢,仔细回道,“回少夫人,食材及米面油盐等,但凡短缺,都是老奴先提好要补足的单子,再交给表夫人过审,之后单子会递到外院王管家的手里,由他负责府里的一应采办事宜,最后东西到了膳房,老奴依照单子清点无误,将东西接收,一套流程便算是结束了。”
姜青芷微微点头,流程听起来倒不繁琐,比起皇宫里要省去许多环节。
但最大的不同是,皇宫里的一切采办都有专门的皇商负责,这一州之地的将军府里,自然是没有这样高规格的待遇。
“给府里供应短缺的货商是哪家?这个崔嬷嬷应该知晓吧。”
“知道知道,吃食这方面的用度,都是城南李家在供应。”崔嬷嬷回道。
“李家?”姜青芷思忖了一下,“可是专做菜粮生意,铺子开遍司州三郡十二城的那个李家?”
“正是。”
“嗯,李家我也曾有所耳闻,做生意向来有口皆碑,由他们供应短缺,想来是无需担心的。”姜青芷笑了笑,“崔嬷嬷不必多虑,我方才接手膳房,自然是要详细了解一番的,思来想去,也便只有在膳房勤恳多年的崔嬷嬷最是清楚了,故而才会请崔嬷嬷过来,辛苦你走这一趟了。
“喜竹。”
听到吩咐,喜竹走过去,将早已准备好的两吊钱拿给崔嬷嬷,“这是少夫人打赏的。”
崔嬷嬷眼里一喜,连忙对姜青芷福身拜谢,“多谢少夫人,都是老奴分内之事而已,以后少夫人有何吩咐,只管差遣老奴就是。”
姜青芷微微点头,“没其它事了,崔嬷嬷去忙吧。”
“是,老奴告退。”
就在这时,外面婢子来报,“少夫人,表夫人来了。”
“许氏?”姜青芷微一蹙眉,“鼻子还真是够灵的…”
这才刚问完崔嬷嬷的话,许氏就掐着时间上门了,消息不可谓不灵通啊。
她从容一笑,脸上换出一副喜色,“快快有请。”
话音刚落,许氏便笑眯眯走了进来,“呦,崔嬷嬷也在呀,这是要回去了?”
“老奴给表夫人请安。”刚走到门口的崔嬷嬷赶忙停下,给许氏见礼。
许氏目光在她手中那两吊钱串子上扫了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崔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在膳房操劳多年,老实本分的很,以后跟着少夫人啊,可得更仔细着点,少夫人年纪小,又是方才持家,有什么不懂的,你得多帮衬着她,懂了吗?”
看似是语重心长的嘱咐,实则却是敲打。
重点都落在‘老实本分’这几个字上,无非是让她自己有点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言外之意,又点指姜青芷少不更事,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别胡乱站队罢了。
姜青芷听得明白,崔嬷嬷一把年纪了,当然也听得懂。
“请表夫人放心,老奴会尽好本分的,少夫人天资聪慧,是老奴该跟着少夫人多学才是。”
这话说的圆润,哪边也不得罪,崔嬷嬷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无权无势也没有依仗,便只能如此含糊应着。
许氏没多说什么,点点头,“下去吧。”
“老奴告退。”
崔嬷嬷退了下去,姜青芷也跟着起身迎上来,“姑母,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告知我一声,芷儿过去您那就是了。
“姑母快请坐,喜竹,去把院子里最好的花茶沏一壶来。”
许氏顺势拉起姜青芷的手,和颜笑道,“咱家小夫人初初掌家,膳房虽小,却也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琐事,我怕你理不清,又不好意思去找我请教,这不,我就自己个过来瞧瞧。”
“姑母有心了。”姜青芷热情地扶着许氏在偏位坐下,脸上满是一副温顺的乖巧,“姑母帮祖母管着这么大的院子,每日繁忙的紧,芷儿便想着自己先学一学,这才让崔嬷嬷过来跟我说说膳房里该注意的大事小情,若真有不明白的地方,免不了还要去麻烦姑母的。”
“这有什么麻烦的,自家人可不用跟姑母这么见外。”许氏笑呵呵的,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茶案上的账簿,“昨日我叫人把膳房的对牌钥匙和账簿一起送了过来,你可都有收到?”
“都收到了,也比对过,什么也不缺。”
许氏目光闪了闪,“那账簿可能看得明白?”
“看得懂,无非就是将每日小账汇总,最后与总账比对,两项没有什么出入便是了,不难。”
姜青芷故意将此事说的轻巧,果然,许氏眼底的神色明显松了下来,“看得懂就好,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一定要来问我,不用怕麻烦。”
“多谢姑母,芷儿记下了。”
许氏笑了笑,呷一口茶后,似是随口聊起,“对了,听下人说,昨日翠竹苑那位小主子又去膳房闹了?”
姜青芷点点头,“让姑母挂心了,不过没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许氏放下茶盏,跟着叹了一声,“那位小主子可不好伺候啊,但谁让牧之宠她宠得紧,以前我虽然管着膳房,但终究是个外姓人,不好说什么。
“芷儿你可不能学我,毕竟你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少夫人,哪能事事都顺着她一个妾室,于礼不合呀,若是实在压不住她,就跟你祖母说,她老人家会给你撑腰的。”
第30章 各怀心思
姜青芷心里冷笑不止,你巴不得我去说才好呢,岂不正顺了你的心意?
“祖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这种小事,就不必去让她老人家跟着忧心了。”
见姜青芷一副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许氏心里气得不行,偏脸上又不能表现什么,只能干笑一声,“说的也是,我也是顾虑着姨母的身体,才一直都不敢跟她提起。
“不过芷儿,你性子实在太软了,这样怎么能撑得起将军府这么大的后宅呀?
“你贤淑知礼,不仅祖母喜欢你,姑母也是打心眼里心疼你这丫头,所以忍不住想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正因为祖母年岁大了,假若哪天她老人家不在了,牧之的心思又都在翠竹苑那边,到时谁还能为你撑腰?
“我知道你是心善仁义,但终究年纪还小,许多事不曾经历过不代表就没有,妾虽然只是妾,但最后上位做了主母的也大有人在。
“芷儿,不能不提防啊,要早做打算才行!”
许氏语出真挚,苦口婆心地劝导着,若是外人见了,还以为她才是姜青芷慈善的好婆婆呢。
姜青芷‘感动’到不行,眼里都快泛起泪花了,心里忍不住腹诽着,你这长舌婆挑拨的还真是不遗余力呢。
“姑母说的是,可芷儿孤身嫁到杜家来,无依无靠的,又有什么法子呢?请姑母教教芷儿,我该怎么做才好?”
许氏喜上眉梢,不由挑唇说道,“怎么会无依无靠,祖母和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呀,她是仗着有牧之宠爱,可府里真正做主的人还是祖母,你怕她什么?只需花点心思,把牧之的心从她那边抢回来,你就赢啦!”
姜青芷点着头,心里明镜似的。
绕了这么大弯子,归根到底,还是想怂恿她去跟谢玲珑斗罢了。
确实,大到皇宫内院,小到富甲商贾,哪家后宅里都少不了这种戏码。
但只是暗里争的你来我往,面上却都是禁忌,哪个家主愿意看到自家后院起火,整日不得安宁?
姜青芷若真这么做了,只会被杜牧之更加嫌弃,说不定早早就被赶出将军府去,那才是功亏一篑呢。
心思一转,姜青芷黯然道,“理是这么个理,但玲珑姑娘深得少将军的喜爱,要把少将军的心从她那里分出来,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实在太难,唉,要是能再有位姐姐妹妹在就好了。”
听到这话,许氏心中一动,连忙接话,“确实如此,若能再有一位妾室帮衬,你们两个人一条心,何愁不能夺来牧之的心。
“只是你也知道,如今世道不好,牧之肩着司州三郡的担子,整日繁忙,既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选一位侍妾进府。
“何况还要你这位少夫人过目,合适了才行,这一时半会儿的,身边还真就寻不出这么个适合的丫头来。”
她边说边小心地看着姜青芷神色。
姜青芷岂会不知道她算计着什么,状若思忖道,“倒也是…噫?姑母,怎么会没有,依我看,月茹表妹年纪合适,不仅模样俊,人又乖巧,且还是自家人,昨日初见,我便知表妹的性子与我一定合得来。
“若表妹能嫁给少将军,亲上加亲,岂不是再合适不过了。”
姜青芷心里暗暗发笑,既然许氏巴不得想要进杜家的门,那便合了她的心意。
她想坐收渔翁之利,但也只是想得美而已,只要入了局,就容不得她了。
届时祸水东引,让许氏跟谢玲珑互相闹去,自己也好顺势抽开精力,以便去谋划其它的事。
果然,许氏眼里闪过一抹激动神色,唇角险些都没有压住,却不忘连连摇头拒绝,“这怎么行,不合适不合适!我们孤儿寡母的,可不敢高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