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是翠竹苑里的丫头,打谢玲珑进了将军府,春桃便跟着她了,因为心思巧,人机灵,颇讨谢玲珑的喜欢。
为了打压姜玉婉,没少帮着谢玲珑出馊主意。
要不是因为她多少还懂点分寸,不敢太僭越,用姜玉婉的话说,主子没个主子样,奴婢没个奴婢样,俩人好到就差义结金兰,睡在一个被窝了。
这层关系,将军府里没几个人不知道。
可许氏偏偏把春桃选来了幽莲庭苑,这心思耍的,姜青芷都想给她拍手叫好了。
货真价实的烫手山芋啊。
姜青芷用手撑着眉角,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额头,思虑片刻后,缓声开口,“你不是府里的家生子吧,说说,因何卖进府里来的?”
第19章 手段
春桃不敢迟疑,忙回姜青芷的话。
“奴婢自幼家贫,三年前父亲因病过世,无钱安葬,家里便将奴婢卖进了将军府,在西郊山头换了五尺荒地,葬了我爹。”
眼下她最大的靠山谢玲珑不在身边,卖身契又落到了姜青芷手里,便是有一百个胆子,春桃也不敢放肆。
姜青芷微微点头,并没有矫情地叹一声‘苦命人’。
如今外面的世道,九州动荡,天下大乱,路边饿死病死的比比皆是,便是那易子而食者,前世也曾见过不少。
与这些相比,卖身葬父算得了什么,已是条很好的出路了。
“如今家中还剩下什么人了?”
春桃不敢抬眼,垂头回话,“家中还有一位卧病在床的寡母,和一个八岁的弟弟,每月仅靠奴婢领了月例,托人稍些回去给他们孤儿寡母度日。”
“倒是有些孝心。”姜青芷顿了顿,冷不丁扔出一句,“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说说吧,若不麻烦的,我便差人给你办了。”
听到这话,春桃惊得猛然抬起头,“少夫人饶命!奴婢讨好谢玲珑,只是为了在她院子里好过些,奴婢和她不是一伙的,往后奴婢只专心伺候少夫人,求少夫人不要杀我!”
喜竹听得迷迷糊糊,纳闷地看了看春桃,又看了看姜青芷。
小姐无缘无故杀这丫鬟干什么?
这丫鬟讨好谢玲珑…又是怎么回事?
喜竹挠挠头,愈发糊涂了。
姜青芷挑了挑眉,“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机会也给了你,若不想要也随你。”
说完,姜青芷端起茶盏浅饮,不再看春桃。
她淡漠的声音中透着丝丝凉意,仿佛已经宣判了春桃的结局。
一瞬间,春桃全身的力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空,她身子一软,无力瘫坐在地上,眼里布满哀绝。
也不必问什么理由了,身为奴婢,主子要她死,那便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全凭心意,尤其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后院里。
呆了半晌,春桃似乎认了命,无力地喃道,“我只放不下家中的娘亲和弟弟,没了我,他们该怎么活下去…”
“这便是你的心愿?”姜青芷抬起清冷的眸子看着春桃,微微点头,“好,我会差人接走他们母子,此后让他们衣食无忧,还会请先生教你弟弟读书识字,送他一个安稳的前程,如此,你总归可以去的安心了吧。”
春桃不知道姜青芷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想来她一个将死的奴婢,主子似乎也没有哄骗她的理由。
她一条本就微不足道的命,能换来母亲和弟弟下半辈子的安稳,倒也没什么好可惜了。
想到这里,她重新跪正身子,朝姜青芷拜了拜,“多谢少夫人,奴婢别无所求了。”
“既然没所求了,那便…”姜青芷刮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缓缓说道,“便回翠竹苑去,好好伺候你的谢姨娘吧。”
话音一落,春桃本以为必死的心忽然一抖,满眼惊愕地看向姜青芷,“回…回翠竹苑?少夫人不杀奴婢了?”
“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了。”姜青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我无冤无仇,又不曾招惹到我,我杀你做什么。”
“那少夫人刚刚是…”
姜青芷放下茶盏,起身缓步来到春桃身前,垂眼俯视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我院子里的婢子足够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过玲珑姑娘身边,没有你可不行。
“所以你还是回去翠竹苑好生伺候着,以后,我会让喜竹每月捎来你娘和弟弟的信,你若想他们了,也可以写信给他们,喜竹会帮你送到。
“若你表现的好,日后不愁没有母女相见之日,便是还你自由身与他们一家团聚,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直到这时,春桃终于如梦初醒。
原来是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姜青芷从始至终也没想要杀她,不过是想让她回谢玲珑身边做个眼睛而已。
而刚才三言两语间,她的软肋便被姜青芷完全拿捏住了,此时已容不得她说半个不字。
她自认为心思还算活络,脑子也不笨,可今日见识过了这位少夫人的手段,她方才知道自己那点小聪明,实在算不得什么。
如果说最开始,她只是惧怕姜青芷的身份和威严,那此时此刻,春桃是真的彻底心悦诚服了。
甚至说,更多的是一种由衷忌惮。
作为与谢玲珑最亲近、也是最了解她的人之一,春桃不得不承认,与这位少夫人相比,头脑过于简单的谢玲珑,实在不值一提。
谢玲珑只是喜怒不定,冲动起来不计后果,全凭喜好行事。
而眼前的少夫人,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
尽管不知道少将军为何偏偏对谢玲珑宠爱有加,但不提争宠,单论后宅的掌家之权,春桃可以肯定,这位少夫人若想争,谢玲珑简直没有丝毫胜算。
“请少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春桃垂头拜了拜,再没有了左右摇摆的心思。
“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姜青芷满意点点头,“方才的事你只自己记着,全当没发生过,回去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懂了吗?”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回翠竹苑去伺候着。”
“且慢,还不到时候。”姜青芷回到主位坐下,若有所思道,“先下去候着吧,该你回去的时候,会去叫你的。”
“奴婢遵命。”
春桃不明白少夫人为何还要让她等,但以少夫人的手段,想必不会无的放矢,只管乖乖听命就是。
应了一声后,春桃恭谨地退出了屋子。
此时屋里只剩下姜青芷和喜竹这对自家主仆,喜竹憋了一肚子疑问,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姐,听您的意思,春桃她是从谢玲珑那院子里调过来的?那小姐让她回去伺候是…想在翠竹苑安一双眼睛!”
喜竹惊愕地掩住了嘴,旋即小脸上满是兴奋,“小姐,您是想对那狐媚子动手了?”
“对她动手?”姜青芷摇头笑了笑,“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招惹她去,只要不挡我的路,随她怎么折腾,我也懒得管她,安一双眼睛也不过是未雨绸缪,顺手为之罢了。”
喜竹有些听不懂,更看不懂她家小姐了。
“这还不算挡路啊?那狐媚子把姑爷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连咱们院子的大门都不让姑爷进,她是没挡路,她压根就没给咱们路啊!”
喜竹鼓了鼓嘴,不解问道,“小姐,您要走的路究竟是什么呀?”
第20章 来自宫斗的经验
要走的路是什么?
姜青芷敛着眸光,思绪像是飞出了很远。
记忆深处,一片片惨绝的景象交织着涌现,那是流血漂橹的战场,是饿殍遍野的九州,是礼乐崩坏的社稷,是奸佞当道的朝堂…
好半晌,姜青芷终是收起思绪,微微摇头,“没什么,姑且…走着看吧。”
见小姐的情绪好像不高,喜竹没敢再问,“好吧,小姐您先回房去歇着,我去办您交代的事了。”
可是刚走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小姐,那个叫香莲的丫鬟,真的卖了呀?我可真听说她娘是表夫人院子里的人,把她卖了会不会得罪表夫人啊,毕竟这也…太不给表夫人面子了吧?”
喜竹心眼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是单纯想着,好不容易刚在老夫人那走通了一条光溜儿大道,可别一不小心又被许氏给堵死了。
“要说得罪她,自我嫁进府的那一刻,便已经得罪透了。”姜青芷挑起唇角,指点喜竹道,“你且记着,你从没听说那婢子的娘是谁,至少卖掉她之前,你没听谁说过,懂了吗?”
姜青芷料定,许氏不会因为一个小婢子来找她讨说法,即便心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
毕竟在许氏的盘算里,还指望着借她的手去斗垮谢玲珑呢。
所以要对付这种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只管面上过得去,暗地里,各凭手段罢了。
果然,喜竹不出意外地晃了晃脑袋,“没懂。”
姜青芷也是无奈摇摇头,没办法,这件事还得交给喜竹去办,不给她讲清楚是不行的。
“要你去卖她,但也不是真的卖,你说,这个丫鬟不在府里了,下落不明,谁最着急?”
“唔…”喜竹歪头想了想,“最急的人,那肯定是她娘啊。”
“还好不是笨到没救。”姜青芷抬手戳了戳喜竹的额头,“所以把这个丫鬟攥在手里,便相当于攥住了她娘,这与掌控春桃如出一辙,偏你就是想不到这举一反三的道理。”
姜青芷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喜竹终于恍然大悟。
“噢…我明白了!”喜竹激动地眨了眨眼,“所以小姐,拿捏住她娘…有什么用?”
“……”
姜青芷扶了扶额头,“算了,你不必知道她有什么用,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拿捏住香莲的娘,便相当于在许氏身边插了根钉子,至于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就看怎么用了。
前世姜青芷没有宅斗的经验,但这招‘插钉子’在深宫内院里可不少见,随随便便都是能要人命的手段。
只是这样的道理,喜竹悟不透也就算了,姜青芷没办法给她解释得那么细致。
随即,姜青芷又对喜竹叮嘱了一番,事无巨细,把接下来要她做的事仔仔细细交代清楚后,才算放心。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喜竹领悟能力可能不行,但执行力绝对没话说,牢牢记下姜青芷的吩咐后,立马告退出去办事了。
喜竹走后,姜青芷没有回房歇息,而是从锦匣里拿出了膳房的那本账簿。
在高门大院里,膳房这种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算得上有实权在手里,且多少能捞些好处的差事。
便是巴掌大的一块肉,拿起来再放回去,手上也会沾满油水。
姜青芷不觉得许氏真有这么好心,会把如此好的实权放给她管。
她打开账簿,仔仔细细翻看起来…
而此时的谢玲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许氏阴了一手,连最合得来的小姐妹都被调到幽莲庭苑去了。
不久前杜牧之从老夫人那回来,接上谢玲珑,一起去了州衙。
自把谢玲珑带回将军府这几个月来,她凭借卜卦的本事成功帮杜牧之预测了几次危机,如今杜牧之愈发看重她的能力,州郡内的大事小情,都愿意与她说说,也好听听她的意见。
“少将军,半月前并州被一支乱军攻陷,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打起我司州的主意,不可不防啊。”议事堂中,有将领分析道。
“不用担心,还早着呢。”没等杜牧之开口,坐在他身旁的谢玲珑先大咧咧摆起了手,“开春之前不会打过来的,要打也是明年的事。”
她话音刚落,在场许多司州文武官员都皱了皱眉。
杜牧之宠爱这位小妾不是什么秘密,但把一个小妾带在身边,参议军政大事,哪怕她真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在众人眼里,这也是极不合乎礼法的事。
不过谢玲珑不在乎,杜牧之竟也没觉得不妥。
“玲珑,你可是卜算过了?”杜牧之向她问道。
谢玲珑信誓旦旦地点头,“算过了,牧之哥你放心吧,绝对错不了,不过难民那件事你可得抓点紧安排一下,应该没几天就快到了。”
“难民…”杜牧之微微沉吟。
这件事谢玲珑之前便已经跟他提过,说是不久后会有几万难民来投司州,几天前这个消息也被证实了,随着并州被乱军攻陷,正有大批难民往司州逃来,最多一个月便会叩响司州城门。
但究竟要不要接收这些难民,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堂下主簿官建言道,“州牧大人,依下官之见,还是不要让这些难民进城为好,足足几万人呐,以我司州如今的粮储,怕是负担不起啊。”
“是呀,况且也没有地方安置。”有人跟着附声。
“可如今已经入冬,外面天寒地冻,若是不管他们,只怕是…”
“唉,现在九州动荡,兵荒马乱的,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了,还是先保自己吧。”
众人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谢玲珑一拍桌子,“不行,必须得接收!”
第21章 尴尬的杜牧之
见谢玲珑一副斩钉截铁不容拒绝的神色,杜牧之不由诧异问道,“玲珑,为何你偏要接收这些难民,莫不是动了恻隐之心?可是兹事体大,不能意气用事。”
“我知道不能意气用事,也不是可怜这些人,只是因为…因为…”谢玲珑眼睛转了转,“是我算出来的,难民中有一名福星大将,以后会有大用!”
“牧之哥,如果实在不能安置那么多难民,就把那一个人接进城里来吧,总之你别错过这个人,不然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这一番话直把众人说的瞠目结舌,这可是几万人性命攸关的大事,可她给的理由也实在是太儿戏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不是因为说话的是州牧大人心头宠,估计早有人上前把谢玲珑架出去了。
不过也有那脾气硬的,偏就不想给这位将军爱妾面子。
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手捋长须,一脸正气,看模样便是一名文官。
正是司州郡丞李淮安大人。
他冷笑一声,“谢姑娘占卜的本事听起来实在惊为天人,不知能不能算出老夫我寿元几时啊?”
听出老者语气不善,谢玲珑哪会认怂,装模作样地捏了捏手指头,随即呵呵一声冷笑,“算出来了,你能活到死!”
“你…”李淮安气得险些吐血。
连其他人都差点惊掉了下巴。
李郡丞为官清廉,一心为民,在司州官场兢兢业业几十年,颇受百姓敬仰,就连杜牧之私下见了都要施晚辈之礼。
像谢玲珑这般敢当众如此冲撞李郡丞的人,整个司州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