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们是电影中的人物，纪行初作为配角，他这种提早赴约的行为背后所隐含的镜头语言将是在隐晦表述「我真的很想与你们见面/达成合作/取得共识」。
可惜生活并不是电影幻境，酒吧再上镜也不是拍摄场地。没有编剧撰写剧本，对话全都留白，他们搞不清楚纪行初的反常到底是因为他对离职的三人趋之若鹜，还是因为他不过只是恰巧有空罢了。
“喝什么？”纪行初问他们。
丁维挑挑拣拣，木琪和叶桐却很有默契，她们异口同声说：“都行。”
纪行初去吧台那儿帮他们点单，随后从别处拉了一把生锈的椅子坐在他们旁边。
酒吧地方不大，除吧台之外只容纳了10张小桌，来喝酒的都是年轻人，五颜六色什么发型都有，有的腰间还别着武器，周身自带民间驱魔人特有的那种浑不吝的气质。
纪行初看起来很放松很随意，他问他们：“你们觉得这地方如何？”
叶桐啜饮着朗姆酒兑可乐抬头问他：“老纪，这地方是你开的？生意做得不错啊。”
纪行初摇头：“不是我开的，我才没功夫搞这种，不过这里是我常来的据点之一。”
丁维笑呵呵地说：“老纪可以啊，四通八达。”
纪行初好整以暇地看着三人：“没想到你们手脚还挺利索的，这么快就辞了？”
叶桐挑眉：“不然呢，还留在那儿继续为虎作伥吗？”
纪行初先是笑，随后又有些疾世愤俗地说：“都这样，骏飞集团也好联邦也罢，当权者的臭毛病就是视万物为草芥，其实如果单单只是这样这倒也就算了，资本家无法共情普通人这我并不是不能理解。我只是受不了他们的虚伪，明明干的就是缺德事儿却硬要摆出一副高尚的姿态，把我们卖了还让我们帮着数钱，骗了我们还要我们感恩戴德，什么玩意儿。”
叶桐若有所思：“老纪，没想到你还是个愤青呢？”
丁维看了纪行初一眼，似乎想插一句，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纪行初单刀直入地问：“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
叶桐和丁维耸肩表示一切都跟着琪姐走，木琪则随意地翘着二郎腿说：“还能有什么打算啊，这年头除了那些高精尖产业，别的行业当属驱魔人收入最高，那就还是干这行呗。”
木琪说的好像她很爱钱，纪行初品出来了这一点，似乎在评估她这话的真实可信程度，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之所以选择驱魔一方面是需要钱，另一方面是为了有朝一日找仇人报复，但对外一律只说爱钱，这几乎是最合理也能打消别人顾虑的说辞，想必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因此他没再多想，只是直截了当地说：“那我以后有活叫你？”
木琪点点头：“行啊，反正我们三个是打包在一起的，喊谁都一样。”
四人继续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们发现原来纪行初不是话少，只是防备心强，如今既然大家都已离职了，从某种程度而言至少在大是大非上四人也算是同路人，因此老纪开始放下防备，逐渐侃侃而谈起来。
叶桐好奇问他：“既然你对骏飞集团意见这么大，你为什么不直接了当辞职？”
纪行初喝了一口杜松子酒，说：“我二十出头的时候碰巧看了一本兵法，整本书里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可我最后却只记得一句话。”
丁维：“哪句？”
纪行初邪邪一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拿着电子烟，吞云吐雾道：“我是看不上他们，但我对他们的蔑视只针对他们骨子里的虚伪和伪善，我对他们的组织能力、资源调度能力还是高度认可的。要是20岁的我当然会选择一走了之，可我现在已经33了，这把年纪再做出这样愣头青的事情，反而更像是一种逃避。只有深入他们才能发现其弊端，而且除了心里恶心之外好处其实也很多，钱、资源，而且时不时还能遇见几个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这不挺好。”
丁维眼前一亮：“你这说法我知道！曾经有一位伟人说过「战术上要重视敌，战略上要藐视敌人！」”
纪行初一愣，随后惊叹：“对对，就这意思。我这人没什么文化，说不出这样高度概括又有哲理的话，我只知道如果我越是看不惯什么就越应该一头扎进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深刻了解敌人，最后才能找到他的破绽。”
木琪问：“那你有没有找到骏飞集团的破绽？”
纪行初勾起嘴角：“何止是破绽，非常事件小组简直都快漏成筛子了。”
他敲敲酒杯：“对于我们而言灭杀魔化物是为民除害，本质上我们这份工作就和那些全副武装为植物喷洒农药的花农没有太大区别。可对联邦里的大人物来说，魔化物只是一门生意，还是一门特别容易赚钱的生意。骏飞集团在这门生意上大操大办大张旗鼓，虽然面上占据了市场上的很大份额并因此拿到了联邦订单，可他们弄得过于招摇太过显眼，再加上管理不善，以至于面上看起来专业高效，实则里面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都能组成一个加强连了。”
木琪抓到了重点：“联邦订单？”
纪行初点头：“魔化物虽然麻烦，可水滴油却是实实实在在的好东西。非常事件小组每年可是定向给联邦供应水滴油的。”
木琪想到了29楼的养蛊场，他们此番行径是否也是在量产水滴油？毕竟这条路可是好处多多的，要是基因实验成功那么就能得到人类进化的奥秘，要是基因实验失败实验体堕魔，那么也能通过杀死实验体而得到水滴油。堪称横竖都不会亏本的买卖。
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丁维略感忧伤。他向来觉得自己的才华主要是在信息整合和技术支持之上，实在不太适合进入魔化场域一线拼杀。可若是三人组队他似乎找不到很好的理由不进场，如此一来只能勉勉强强成为刀尖舔血的小维维爆裂版。
真是哪里薄弱考哪里，维维非常唏嘘。
突然酒吧服务生端过来四杯酒，放下以后在木琪身旁凑近了耳语道：“是那边那位先生特地请你们喝的。”
木琪看向角落的方向，却见好久不见的骆遥正朝着她边挥手边笑。她很自然地起身，对叶桐他们说了句：“看见个老朋友我先去打声招呼，你们聊。”
二人在酒吧门口相遇，骆遥先是对她笑，等她走近了又蹙起眉头：“你没礼貌！”
木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骆遥控诉：“你都不回消息的。”
木琪失笑：“你什么时候发的？”
骆遥沉默，木琪又说：“前段时间我手环炸了，后来修好了，不过那段时间所有消息都丢失了找不到了。”
酒吧似乎总是开在昏暗的地方。
就像是不同的植物会有不同的气味那样，某些氛围也只会在特定场合才会被催生。
酒吧真正贩卖的并不仅仅只是乙醇饮料，更重要的是它为人们提供一种似是而非暗中萌发的环境与意味，这种氛围在光线过于明亮的地方很难被激发，但半明半昧的环境却刚刚好。
昏黄与黑暗交错让她看不清楚骆遥的眉眼五官，只能模模糊糊感受到他的存在。
右眼看去，他头顶闪烁的字眼在黑暗中发着光：「湮灭， A+级」
木琪笑着问他：“你给我发什么了？”
骆遥没有回答。
木琪轻声说道：“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右眼异能等级至少在A+，要不然我根本就看不见你头上的字，只能看到一个问号。
骆遥疑惑地靠近：“谢我什么？”
木琪微微笑了起来：“谢谢你上次买的可乐。”
第37章
骆遥并没有把随手购买的可乐当回事,听到这句话以后只是笑笑。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木琪：“你怎么会来这里？”
木琪很随意地说：“和队友们来这儿喝酒放松一下。”她朝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你经常来这里？”
骆遥点头：“ 23区C片区的民间驱魔人私底下都会来这儿，组队、交易物资什么的都在这儿进行。”
骆遥又问：“刚才跟你坐一起的是你的队友？”
木琪回答：“是啊。”随后瞥了眼他头上正在闪闪发光的「湮灭,A+级」 ,琢磨着湮灭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又算是哪种技能？
木琪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的雷电异能官方名称到底叫什么,她尝试过在照镜子的时候用右眼观察自己,却从未显示过任何技能说明，就连「？」都没有。
骆遥想了想，说：“有时间我们一起组队，要是任务少人你可以叫上我。”
木琪随口说：“行啊”，转念一想，又煞有其事地旁敲侧击问他：“你一般打哪个位置，近战，还是……法师？”
骆遥调皮地笑了：“法师？你游戏打多了吧，我一般就是用枪啊,驱魔人不都这样。”
木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想：吹，你尽管吹，看你能装到几时,湮灭异能者。
不说算了。
反正如今她已渐渐习惯每个人都有秘密,再说他们藏着掖着的秘密与木琪自己隐瞒的那些相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木琪：“我朋友还在那里,我先回去了啊,谢谢你刚刚送的酒。”
骆遥点点头,安静片刻又嘱咐道：“记得回消息啊，下次我再约你。”木琪边走边朝他摆摆手。
回到叶桐那里的时候,丁维露出小狐狸一样的表情眯着眼睛问她：“厉害啊琪姐，帅哥哎，难道说……你们两个有情况？”
木琪毫不理会维维的八卦之心，大大方方地拿起酒喝了一口：“骆遥是我高中同学，我这辈子杀的第一个魔化物就是和他一起在学校的化学实验室里搞定的。”这辈子第一个是和骆遥一起杀的，上辈子那可不是。
丁维“哦——”了一声，又意犹未尽地感叹：“老同学好啊老同学好，知根知底，青春年少时就认识，嘿嘿嘿。”
叶桐这辈子好像只长事业脑不长恋爱脑，她安静片刻突然开口：“琪姐，咱们需要枪！”
木琪立刻接话：“是，还有头盔、作战服。”
丁维补充：“还有爆破弹。”
木琪点头：“丁维你列张物资清单给我，这几天我们一起去大采购。”
***
金腾羚给了木琪5天准备装备的时间，说是5天后有重要任务交给她。
与此同时她还提供了整套枪械武器、作战服、还有木琪最爱的EC47型号的小型爆破弹。虽然木琪说费用等任务做完以后再结算，不过金腾羚还是不容分说地转给她五十万作为启动资金，很是有点霸道总裁的风范。
既然金腾羚给了她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金家小孙女差的钱不是钱而是真正有用的情报。看在金腾羚这么上道的份上，他们三人务必会在调查时尽心尽力让她感觉物超所值。
金腾羚几乎为他们准备了一切装备物资，唯独没有提供手环。
手环是一件相对敏感的装备，木琪和叶桐丁维约着去观山街买手环，顺便再去钱三听那儿晃一圈看看。
佟老板的顾客不是老客就是熟人推荐，牛高马大的巧手老佟似乎有些社恐。
三人买了与各种精密零件适配性较高的二手手环，价格只需全新的一半，还让佟老板改装内部传感器提高性能。调试时叶桐有些好奇地问：“佟老板，黑市上流通的这些二手手环都从哪儿来的？”
佟老板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各种来路都有，有的是从死人手上扒下来的，也有走/私的赃物，不管什么玩意儿黑市上倒一道手就都能卖。你们手上的这批来自于16区的邮轮，本来是要海运去C国的，不过半当中被人截了道。”
老佟耸了耸肩：“几个集装箱的手环呢，性能还挺不赖的，就这一趟就让好些人都发了财，就算你们不买有的是别人买，这东西可抢手了。”
叶桐感叹：“真乱。”她本来还以为二手手环都是顾客淘汰下来在交易市场上寄卖的呢。
丁维总结道：“这就是联邦。”
佟老板低头继续捣鼓手上的活，三人走出房间去外面透透气。
丁维拍拍叶桐的肩膀：“桐儿，你也别太走心了，这世道就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咱们驱魔人能看到的手环内容和普通人可以看到的其实根本不一样？”
叶桐一愣：“什么意思？”
丁维反问：“你以前在体校时你知道魔化物的存在么？”
叶桐摇摇头，丁维笑说：“那不就得了。”
“普通联邦居民就算去互联网上搜索，也不会看到任何有关于魔化物的消息，而进出魔化场域的驱魔人却可以通过手环知道魔化污染物数据。明明同一个手环，里面可以看到的内容却截然不同，你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吗？”
叶桐没什么耐心，皱着眉头催促：“别卖关子了，你赶紧说。”
丁维嘿嘿一笑：“因为市面上超过80%的手环其实内部都装有能够检测污染物浓度的传感器，只不过与此同时内部也设了一道禁制——”
“只有进入过魔化场域的手环，才会自动打开这道禁制。驱魔令这种app也好，包括网上所有和魔化物有关的信息以及论坛也罢，只要打开禁制以后就都可以看到了，但在打开禁制之前，有关于这部分的消息都是直接被系统屏蔽的。”
木琪在一边旁听，平静地总结道：“信息茧房。”
丁维认可地点点头：“对，就是信息茧房。只有联邦允许你看到的东西你才能看到，联邦不允许的你永远看不到。”
“我查了一下手环传感器的公开文献资料和专利证书，其实魔化污染度的检测本身并不难，对于传感器还有硬件的要求也不高，远不如跑全息游戏所需要的硬件配置。因此添加多一道功能外加一道禁制，对于产品本身的制作成本而言其实并没有显著增加。”
叶桐反问：“虽然没有增加多少，但总成本仍然是提高了吧？”
丁维回答：“是。”
木琪问他：“你选择的手环样本最低价位是多少？”
丁维：“两千。”
木琪：“售价两千及以上的手环占据了多少市场份额？”
丁维：“80%。”
木琪点头，沉思片刻总结道：“根据丁维的数据测算，剔除20%的低收入人群，剩下占据了80%市场的手环其实都具备检测魔化污染度的功能。而针对不小心陷入魔化场域的普通人，对他们而言其实最后只有两种结局。”
“一，死在场域里，或是堕魔成为能够产出水滴油的原材料。二，成为潜在的驱魔人后备役。”
叶桐再次回想起29楼的实验室，想到了那一个个漂浮在培养皿中的胚胎，虽然暂时还看不出他们到底是人还是怪物，但显然不可能是什么正常的东西。叶桐轻声说道：“如果这些误入魔化场域的普通人因为机缘巧合选择成为驱魔人，那么他们从此也将会成为生产水滴油的劳动力。”
丁维总结：“骏飞集团拿了联邦的水滴油订单，你们想想我们平日里任务结算时的水滴油单价有多高，这东西本就十分有利可图。”
